第8章 (1)
三日后,弗洛森集团副总裁办公室里,三个男人正围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前,眉头各自紧蹙。
一头长发的唐仲行首先发话:“大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唐仲言闻言扬起黑眉,“这就是我找你们来的目的。小唐,这个问题,应该是由我来问你才对。”
“什么?”唐仲行听不懂了。现在被新娘子抛弃在婚礼现场的那个可悲男人好像是他唐仲言唐大公子吧?怎么他反倒质问起别人来了?“大哥,现在失踪的可是方澄澈耶。”
“方澄澈就是那个你要娶的女人。”一旁的肖亚诺连忙补上一句,生怕这位唐总贵人事忙,想不起来方澄澈是谁。
“我知道。”唐仲言微微颔首,并不感兴趣地一挥手,“上班时间我们不谈私事。我找你们来是为了弗洛森这次的一个楼盘广告。那个广告播出以后,我们接到很多电话投诉;在这一点上,小唐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被点名的小唐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哥哥所说的“谈公事”,就真的是谈公事的意思。原本他还以为大唐怕面子上挂不住,所以才借谈公事之名把他和肖公子召集过来商量追妻对策呢。
“哪个广告?”他记得从他手里批出去的广告都非常健康有创意。
“就是那个绿湖别墅的。”大唐把手中卷宗递给弟弟,嘴里说着,“肖公子,我也需要你的意见。”
原来,在弗洛森集团新近公开发售的“绿湖别墅”楼盘广告中有这样一个镜头:一只白狐狸优雅地踱到豪华别墅的壁炉前面,趴下来,随即变成了一张白色地毯。
这个广告的用意本是为了突现别墅住宅的便利性和时尚感,也是希望借助这样一个形象来令广告受众印象深刻。谁料广告播出后却遭到了不少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诟病,一个叫做ANTI-FUR反皮草协会的民间组织甚至写信到各大媒体,认为“白狐变地毯”这个镜头是对野生动物的残忍物化,他们不但呼吁电视台禁播这个广告,还强烈要求弗洛森公司公开道歉。
出了这么大的事,唐仲言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而与此同时,身为弗洛森旗下广告公司创意总监的唐仲行却是无心工作,整天泡在医院里,陪伴自己心爱的女人。照现在的情形估计,如果事态进一步恶化下去,弗洛森多年经营的好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今天我在这里召开这个短会,就是希望两位能拿出一个具体的方案来。弗洛森内部至少要口径一致,对外我们该怎么解释此次事件?”唐仲言说到工作,脸上的表情比铁面包公还严肃。
“原来不是为了你老婆的事啊。”肖亚诺小声嘟囔了一句。
“肖公子。”唐仲言语带警告地唤了一声。在他心目中,工作就是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唐仲行扁扁嘴,举高一只手,“既然这个广告是从我手上批出去的,那么——我来负全部责任。我会首先联系电视台,叫他们停播广告,然后——由我代表弗洛森出面向观众道歉。其他该罚的,大哥你看着办吧,我没意见。”
“这些还远远不够。你知道最近好几个城市都有ANTI-FUR的成员在组织裸体游行吧?他们打着反对皮草的口号扯着标语游街——这本来没有错,可是他们现在把攻击对象转向了我们弗洛森,这就使我们陷入非常被动的地步。如果道歉,就等于承认我们支持皮草,蔑视动物。这顶大帽子一旦扣下来,事情会变得更加棘手。”唐仲言面色凝重。
“裸体游行?”肖亚诺只听到这四个字,当即瞪大眼睛,“他们来真的哦?”这下有得瞧了。
“是。”唐仲言点点头,“我叫助理调来了在A市游行的VCD,你们看一下再决定怎么处理。”说着他按下电话免提键,吩咐秘书进来。
肖公子还是只专注在“裸体游行”这个劲爆名词上,“他们真的都没穿衣服?这样子胡闹——不会被警察抓吗?”
唐仲言白他一眼,“他们身上穿着标语。”他怎么会有这么不正经的下属,专挑不重要的地方用心?!
女秘书开始播放游行录像。在这过程中,唐仲行的表情一直非常严肃。公司出了事,他心里难免自责。这两天忙着为秦珂家里的事奔走,他居然没能顾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果然啊,爱情使人丧志。看来他得赶快把秦珂追到手才行——这样才有心情好好工作。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热闹而凌乱的游行画面。很多年轻女士脸上涂着浓重油彩,身披写有“SAVETHEPLAla!(拯救地球)”、“NOFUR!(拒绝皮草)”等字样的白色巨幅标语,赤脚走在大马路上。由于边上有警察维持秩序,游行队伍倒也行进得井井有条。
最夸张的是,有个女人身上的标语竟然是“弗洛森是残害动物的凶手”。
有没有搞错?他小唐这辈子可是连蚂蚁都没有踩死过一只咧。唐仲行忍不住扶额叹息;再看哥哥的脸色,显然已经有些泛青。
三人沉默地观看录像。突然,肖亚诺蓦地跳起来,指着电视屏幕上一个长发的年轻女子大叫:“暂停!快按暂停!”
“怎么了?”唐仲行连忙拿过遥控器按下“PAUSE”键。
“这个女人!就是这个长头发的女人——你们不觉得她很面熟吗?”肖亚诺直指着屏幕上一脸油彩的女人,“她……她好像是方澄澈!”终于爆吼出答案。
“什么?”唐氏兄弟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唐仲言眯起眼,仔细审视着电视屏幕上那张厚重油彩覆盖之下的小巧脸庞。这女人长得确实挺漂亮,五官细致端正,也真的……非常面熟。那双猫一样的眼睛,那圆圆的鼻头,那翘起的嘴角……不用怀疑了,就是她!她不是别人,正是他唐仲言的逃跑新娘、瑞展银行方家的独生女方澄澈!
逃了婚的她,怎么会跑去A市参加ANTI-FUR的游行?还披着反对弗洛森公司的大幅标语?她究竟在搞什么鬼,居然针对她未来的丈夫?
看到这里,唐仲言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古怪。他凝视着屏幕上定格的俏脸,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肖亚诺开口问道:“是她吗?”
唐仲言才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来,点了点头。从这一秒钟开始,他脑中浮起了这样的念头:他和这位方家大小姐之间可有一笔账好算了。
而在这个当口,小唐却十分奇怪地沉默着。找到唐家逃婚的新娘是多么重大的事啊,可是他却一点也不激动。因为他的眼睛正忙着盯住屏幕的另一角,另一位身披标语的扎辫子少女。这位少女脸上粘着猫咪的假胡须,涂了个红鼻子和白眼圈,可是——她看起来也是要命的面熟。
定定地瞪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唐仲行突然掏出衣袋内的手机开始拨号。他表情平静,心中却激动不已。他想,这下秦珂终于可以不再伤心了,因为——他找到了离家出走的秦瑶。
之后的事情变得非常简单。唐仲言只是用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往A市打了两个电话;六个小时以后,方澄澈和秦瑶被专人飞机空运到弗洛森公司的顶楼总裁办公室里。
这一切,只能用一句话来概括:天底下没有唐仲言找不到的人——只要他想找。也由此可见,之前他对自己的新娘逃婚的事是多么的不放在心上了。
飞机落地时已是晚上。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等待之后,唐仲言的脸色变得很臭。当着一大一小两位美女,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抓起方澄澈的手腕把她带进了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方澄澈美丽的面孔涨红了,她奋力挣扎,嘴里大叫“我拒绝和冷血动物共处一个房间”;可是这里是“弗洛森”,没人会救她。
门被重力关上,里面的那一对准夫妻是在互殴或是谈情——不得而知。
秦瑶一个人坐在会客室的真皮沙发上,低垂着头。她的身材娇小瘦削,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原本是可爱而富有朝气的女孩,可是这一刻却畏缩得像只病猫,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人。
她也知道自己闯祸了吧?唐仲行看着她,无奈地叹出一口气,却是不忍再苛责什么了。他只说了句:“来吧,我送你回家。”然后向她伸出手来。
下一秒钟,秦瑶的眼泪蓦地滑出眼眶,簌簌地掉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珍珠。
“我姐姐她……一定很生气吧?”她哽咽着问道。
“是。”唐仲行点头。
“我……我也知道自己做得很过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她一定会骂我的,我……实在没脸见她……”
唐仲行走到沙发前面,半蹲下身子,抬头望着这个流泪的少女,温声道:“你还年轻,18岁正是叛逆冲动的年纪。年轻人犯错,是可以被原谅的。”
“原谅”这个词令秦瑶止住了哭声。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怎么?他不骂她?她离家出走,又胆大包天地跑去参加ANTI-FUR裸体游行,他不生气?
这个小唐叔叔的脾气……好像和姐姐不太一样呢。
“你……不觉得我做了错事?”擦了擦眼泪,她小声地问着。
“你是做了错事,可是并非不可原谅。在这件事上,你姐姐也有错,她也希望得到你的原谅。所以你现在要赶快回家去,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原谅对方,好不好?“
秦瑶微微点头,眼睛仍是红红的,可心里却舒坦多了。无法否认的是,她开始喜欢面前这个长头发的小唐叔叔了。
“那……你会领我回家吗?”她又问。
“我会。”唐仲行郑重承诺,“我保证,不让你姐姐骂你,这样可以吗?”他伸手扯了扯她的辫子,然后,他终于在少女布满阴霾的脸上看到笑容。
“可以。”秦瑶有些腼腆地回答。
一直在旁环着肩悠闲看戏的肖亚诺此刻也不免慨叹:小唐果然不是盖的啊,三两句话又收服一个青春少女。
唐仲行牵着秦瑶的手离开办公室。走到门口时,肖公子临时犯贱,伸手拍了一下秦瑶的肩头,嘴里啧啧赞叹着:“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哦。”
唐仲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拿开你的咸猪手。”而秦瑶,脸儿却蓦然红透。
——肖公子这一拍,又是一个故事。
得知妹妹被找到以后,秦珂便一刻也无法再待在医院里头了。加之她的身体确实恢复得不错,在得到了院方和“管家公”唐仲行的许可之后,她以最快的速度招车赶回家中,想早一刻见到离家多日的妹妹。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把秦瑶的房间打扫了又打扫,地板拖得光可照人,书桌抹得纤尘不染。然后她冲进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烧了一大桌子好菜。她发誓,这次一定要对妹妹好一点,不能再把她骂跑。
晚上九点整,月色正明媚时,唐仲行把秦瑶带回了家。
听到门槛处的细微响动,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秦珂立刻弹跳起来,连拖鞋也来不及穿上,就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
她心情激动,站在玄关深呼吸三秒之后,猛地一下拉开大门;然后只听“扑通”一声,她傻乎乎地跌入一具坚实的怀抱。
“好痛!”她的头撞上了某人的胸膛,两人同时低呼出声。原来她方才过于激动,竟然被突起的门槛绊倒。
“姐……姐姐?”站在门外的秦瑶瞠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她没想到姐姐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会是“好痛”。
被秦珂的铁头撞到的那个倒霉男人自然是唐仲行。他后退两步,站直身子,同时不忘很绅士地扶起秦珂,笑道:“这是你感谢我的特别方式吗?”
“没……没有啦。”秦珂尴尬极了。然而,当她见到站在门槛上的妹妹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前一秒钟的尴尬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她怔怔地对上妹妹黑亮的眼眸,百种滋味一时间纷纷涌上心头,让她竟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想哭,几天未见,妹妹的脸竟已瘦了一大圈。这傻丫头,一个人在外边乱闯,哪有不吃苦的?
她又想笑,因为看见妹妹的脸上洋溢着腼腆的笑容。想必小瑶她……已经不生她这个姐姐的气了吧?
她想走上前摸摸妹妹的头发,或者是轻轻地搂她一下;可是思及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实在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只好傻傻地站在原地。
还是唐仲行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大步上前,一手牵起秦珂,另一手牵起秦瑶,再将双手合起,朗声道:“亲姐妹哪有隔夜仇,笑一笑,和解了!”
下一秒钟,就见到两个女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感人肺腑的姐妹重逢啊!唐仲行有些好笑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不过,好笑归好笑,看到秦珂的脸上终于又展露了笑容,他的心里头——当然也是开心的。
这天晚上,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涨。他们三人一起吃饭,喝了红酒,在饭桌上聊到很晚。秦瑶讲述自己乘火车跑到A市、并且在那里遇到方澄澈的过程,秦珂听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秦瑶说:“方姐姐是个很可爱很有善心的女孩子哦,游行的前一天晚上,她替每个人化妆,修改标语,一直忙到深夜。还有,她每次见到报纸上那些关于野生动物惨遭虐杀的报道都会哭哩!”
唐仲行只得苦笑,就是这个“可爱又有善心”的方澄澈,差点害惨他和大哥的公司。不过听秦瑶的叙述,这位方家大小姐的确也是个趣味十足的女人,大哥以后可有苦头吃了。
过了一会儿,这两姐妹又开始半真半假地吵了起来。
秦珂说:“你怎么可以去参加裸体游行?你才18岁,未成年耶,羞不羞啊?”真被这死丫头气死,她离家出走已经很过分,居然还敢光着脚丫跑到大街上游行?罪加一等!
而秦瑶八成是被那个方澄澈洗了脑,她很义正词严地反驳自己的姐姐:“我又没有真的裸体,我身上有穿标语的!裸体只是一种形式,表达我们拒绝毛皮的决心!如果不这样做,大家根本不会重视我们的呼吁!”
唐仲行插进话来:“可是你知不知道,你们拼命反对的那个广告是我负责的?”
秦瑶顿时瞪圆美目,惊呼:“啊?!原来小唐叔叔是那么残忍的人!”
这场争论直到将近午夜才宣告终结。
在外头颠沛流离了好几天,秦瑶累了;今天晚上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家,躺在自己熟悉的柔软小床上,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
秦珂见她睡着,终于放心,她回身看看坐在客厅沙发里的唐仲行,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这次真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句话,十足发自肺腑。
“现在终于知道我有多好了吧?”唐仲行也从来不是谦虚的人,立刻笑呵呵地接下话头,“这一次如果你再不肯以身相许的话,连老天爷都会看不过眼的!”
秦珂顿时红了耳根子,轻声地啐了一句:“你少油嘴滑舌了。”说出口后,又发现自己声音太娇,语气太软,于是连忙扯开话题,“那个……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到楼下招车。”
唐仲行倒也不介意她的逃避,他很配合地站起来,手一摊,“也是,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十成十地笃定了:秦珂的心,终究是会投向他的。
也许就在今晚,他就能幸运地牵到她的手,亲到她,在夜色中拥住她,久久不放。而事实上,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
虽然追求这个女人的过程无比辛苦;可是胜利就在前方,曙光已经升起,他的心情无疑是相当愉悦的。
寂静的午夜零点,他们两人来到公寓楼下,站在人行道的花坛边等车。
巷子口黑漆漆的,只有一盏路灯高悬在电线杆旁,灯光昏暗。
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少,衬得月色分外皎洁。如水银一般银白透亮的月光投在地上,照出了两个并肩而立的影子。
这种时刻,本来是很适合沉默的;因为气氛是那么浪漫柔美,让人有对视或拥抱的冲动。可是秦珂心里却惴惴不安,她害怕这样的沉默,好似有什么正要发生,而她却无力阻止。
她无法否认,她喜欢唐仲行——以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的方式。可是,如果真要和他牵起手来,互称男女朋友,分享亲密关系,她——却总是欠缺那么一点勇气。
那坚守了十余年的所谓“匹诺曹走开”的固执信条,毕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也许实在是太久没有恋爱了,在新的爱情即将莅临的此刻,她……突然有些怯场了。
如果……能再给她多一些时间就好了。让她再想想,再仔细地想一想吧;衡量一下,掂量一下,看这段感情和这个男人,值不值得她再度挖心掏肺地付出——她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