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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

    布缡手中的宝剑居然是干邪当年怀着一腔恨意,以血注入炼炉,铸造出的刑刃!

    布缡反手将剑背于身后,纤盈的娇躯如飞絮般飘出窗外,飘向峭壁石梯。

    “情梦,来呀,快随我来呀,我带你去看一处好风景!”

    情梦挑着眉梢,倏地纵身掠出窗外。

    叶飘摇追了上去,一袭火云衣宛如火红的云片儿顺着石梯悠悠浮升上去。

    五行相生院的四位院主与花竹也一同奋袂而起,紧跟着那三人纵上阶梯。

    经过奇峰最顶层的一处秀崖,一行人继续沿盘绕在峭壁上的阶梯往上走,终于抵达奇峰之巅。

    峰顶面积不大,一块巨大的岩石占去三分之一的面积,这块巨大的岩石形态宛如一个绾髻女子举目翘盼的半身状!

    情梦登上峰顶,惊奇地发现峰顶上竖着一丈高的一面镜子,望夫岩上也同样竖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与普通的铜镜截然不同的是,这两面圆圆的镜子镜面光滑明亮,映入镜中的物体十分清晰。

    峰顶的镜子由两条张牙舞爪的金龙合抱。望夫岩上的镜子则镂刻两只双飞的燕子。

    布缡站在那面金龙合抱的镜子旁,雪白轻柔的衣裳随风飘舞,缕缕柔亮的发丝逸放在风中。她仰头看了看峰顶那块巨大的兀岩,幽幽道:“你们可知道这个化作了石头,仍在翘首期盼夫君归来的女子是谁吗?”

    叶飘摇看了看布缡,欲言又止。

    情梦道:“如若此峰是羽翔峰,那么这个女子应该就是玄颖!”

    “不错!”布缡凝眸望着兀岩顶上那面镜子中雕镂的、欲往南飞的两只燕子,轻轻一叹,“她不知道玄华已死,在天城里找不到他,她就与同门师兄弟在城中住了下来,她日日都在峰顶翘首期盼,盼着玄华终有一天会出现在她面前。后来,她把峰顶的这块岩石一点一点凿成她的模样,哪怕她死了,这石人也会代替她一直一直等下去……”话锋微顿,她转眸望着情梦,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与你决斗吗?”

    情梦摇一摇头,“你的心思,我很难猜到。”

    布缡冷冷一笑,“你感觉不到吗,望夫岩上凝聚了多少怨恨!”她竖起手中的恨剑,“我的这把刑刃会吸收所有的怨恨,恨意凝聚得越多,它也就更具威力,所向披靡!”

    “望夫岩上又怎会凝聚着怨恨?”情梦不解。

    布缡以手中的恨剑指着兀岩,“这个女子站在峰顶,等了这么久,等不到情郎归来,百年孤寂,她难免心中生恨}累了百年的怨恨,如今都凝聚在这望夫岩上,这股怨念,这种恨意,定能为干邪所铸的这柄刑刃注入无穷的力量!”

    恨剑对准望夫岩时,剑身嗡嗡颤动,中间一缕血光竟缓缓流动起来。

    情梦长叹一声,“这块石头是没什么怨恨的,依我看,真正心怀怨恨的是你自己!”

    布缡冷冷盯着情梦,见她与叶飘摇肩并肩站在那里,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心中积累的恨就如惊涛骇浪翻涌起来,剑尖缓缓移动,对准了那二人,剑柄上“恨”字形红玉散发暗红光芒。

    蓦然,情梦袖中射出万道豪光,那柄无牙刃似有灵性,恨剑杀气一露,爱剑竟自己弹了出来。情梦忙握住剑柄,扁而阔的剑身嗡嗡颤动起来,如一泓澄澈明净的秋水,剑柄“爱”字形红玉散发出淡淡的红芒。

    布缡看到这柄爱剑,眸光微微闪动,“半年前我在剑台上想尽了办法,也只取得刑刃,这柄无牙刃却怎样也取不出来,想不到竟被你捡了便宜,早知如此,我那时就该毁了它!”

    情梦手持爱剑,莞尔一笑,“我倒是忘了,干邪当年就是因为自己铸造的兵刃没有一件能赢得了天巧手,一怒之下才将天巧手杀了,又把他的大弟子掳来囚禁在密室里,她不就是想从玄华身上偷学天巧手的铸剑手艺吗?如此看来,你手中的刑刃怕是难以胜过玄华与玄颖所铸的无牙刃呢!”

    “胡说!”布缡右手持剑,左手轻轻抚摩着剑身,“这柄刑刃是干邪与玄华一同铸造的,集合了神匠剑心嫡传弟子与天巧手得意门生毕生心血,这柄剑是天下无敌的!”

    “是吗?”叶飘摇往前迈出一步,眸中霸气迸现,“你把这刑刃拿稳些,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挡住游龙一击!”

    “且慢!”布缡微退半步,心中又惊又恨,“情梦!说要与我一战的是你,与我三击掌的也是你,此刻你倒躲在他背后不吭声,你想出尔反尔吗?”

    “飘摇!”情梦轻轻牵住他的衣袖,“你与她动手,定不忍伤她的。况且,我与她有约在先,我如能侥幸取胜,所有恩怨纠葛就能迎刃而解!”她恳切地望着他,“你就依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好。”他无奈地点头,退后一步。

    这一幕落在布缡眼中,她更是恨得牙痒痒,“只要你有那本事接我三招,三招过后,你还不趴下,还能站直了腰杆,咱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三招?”情梦弹动手中的无牙刃,微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好啊!来呀!本宫就站在这儿,看你耍威风呢!三招?可不要吹破了牛皮……”

    剑芒倏然而至,截断温绵的语声,布缡居然没打一声招呼,突然偷袭,倒是……像极了她的心性手段!

    第一招,如同天边极光划过,似极遥远的炫丽光芒逝入黑幕中,又突然跳动起来,化为点点流星。乌黑的剑身极细极窄,隐藏在夜幕中,看不到剑刃摆动的弧度,令人惊心的是刃尖挽起的剑花,璀璨如流星摇曳于长空,一颗、两颗、三颗……越来越多,流星汇集着,聚成夜空中缥缈而过的雨云,铺天盖地的耀眼光华,如此的华丽,如此的惊心动魄!

    黑夜中刹那间盛放的奕奕光华刺痛情梦的眼,这一刻,她居然闭上了眼!四周静悄悄的,有怦怦的心跳声,还有……对9有一种声音,她听到了,捕捉到了,那咝咝破空的剑气!

    点点明亮的流星中,诡秘地隐藏了一颗暗淡的不易被人发觉的陨星,在快速飞闪的流星中缓慢地移动,渐渐地近了、近了……倏然落下的陨星,裹着毁灭一切的暗色火焰疾、猛、狠地砸下!

    情梦听到了这无与伦比的骇人剑气,先是阴险地隐藏起来,此时它来得太快,她虽听到了,却已无法闪身躲避!不能避,就迎!身子凌空倒旋,如一块滑手的丝帕,软软地贴着剑身呼呼卷了几圈,“丝帕”甩上去,掠上夜空。

    瞅准情梦已身悬空中,无着力点时,布缡发出了第二招!

    身子悬空,听得下面风声霍霍——杀气!无穷的杀气!突然,剑气隐匿无踪,没有半点风声,四周很静。身子往下落,情梦睁开眼,下面居然不见了布缡的身影,只有暗、浓暗、深暗,如练笔时染黑的墨池,不由让人深深陷了进去!

    是陷阱!深不可测的陷阱!乌黑的剑身缓缓织就一张无形的网,情梦如飞蛾般扑了下去,粘在了网上,不停地挣扎,挥出的无牙刃如飞蛾扑腾的两片薄翼,在网上振动出绝望的悲鸣!

    发髻散了,满头青丝被剑气激得一根根竖了起来,挣扎不出这张网,情梦咬牙反冲进去,反冲的力道将绵韧的网撕出了一个口子,她终于逃脱出来,逃得极其狼狈,使的是一招赖驴打滚,贴着地面逃出这杀招。

    布缡愣了愣,张开的剑网就是漏了地面这一层,她委实没顾及这个破绽,也从没想过有人会使出这般粗俗不雅的驴子打滚逃出去!如若换作她,不要说往地上躺,连坐到地上,她也嫌脏!但,就是这样粗俗的招式居然破解了如此绝妙的杀招,她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一时竟发了愣。

    情梦终于喘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身上已是很狼狈了,这一招躲得险之又险,她没有把握,确实没有把握再去躲过第三招,心中又急又恨,无牙刃上的红玉也黯淡无光。

    在一旁观战的四位院主以及花竹,都忍不住面露得意欣喜之色,火犀几乎要大声喝彩了。

    叶飘摇依旧冷静地站在一旁,但这种冷静恰如一支正在瞄准的蓄满冲劲的箭,箭已在拉满的弓弦上,蓄势待发!

    这支冷静地搭于弦上的箭,若是离了弦,瞬间的爆发力定是惊人的!

    这时,布缡又缓缓举起了剑。叶飘摇看到她手中的刑刃散发出的暗红色泽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而情梦手中的无牙刃剑身颤动,竟发出奇异的呜呜声。

    爱剑在哭?是的,它在哭泣!

    脑际灵光一闪,叶飘摇动了动嘴唇,传音入密!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语声,除了情梦!她听到一个声音清雅如微风悠悠飘过耳畔——

    “情梦,快静下心来,想想那日你与我在剑台上是怎样拔出无牙刃的,想想那时你的心境,切记,心中万不可有恨!”

    情梦笑了,缓缓挺直了腰杆,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剑。

    她笑微微地举着剑,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举在手中的仿佛是一壶美酒,那一种陈酿发酵了很久很久的情感,百世不磨的爱呵,如酒中滋味,令人醺然迷醉!

    布缡怔愣地看着情梦的眼睛,手中的剑在不知不觉中垂落下去。她不明白,情梦为何突然用这样一种眼神看着她,充满了怜惜和关爱的眼神,好似她不是她的劲敌,而是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对着这样一种眼神,她几乎提不起剑来。

    但布缡终归是铁石心肠的人,她可以对相处三年之久的夫郎刺出绝情的一剑,更何况是情梦,这个夺去了本是属于她的东西的女子,实是该死!

    她再次举起了剑,冷叱一声,剑已挥出!

    第三招——

    惊人的剑气!如大江奔腾入海,翻涌的波涛,一浪接一浪,一浪高过一浪!声声海啸,层层波涛!

    惊涛骇浪,翻江倒海,汹涌地拍打礁石,情梦就是那块礁石!滴水亦能穿石,何况这层层巨浪汹涌而来。

    布缡竟将满腔满腹的恨意与剑一同挥出,滔天的浪,排山的涛,湮灭一切的恨!

    情梦足尖一点,如一叶小舟飘了起来,随浪颠簸。

    一个巨浪打来,情梦咬一咬牙,再次迎了上去!她向来不是一个遇事退缩的人,骨子里的一股韧劲冲上来,她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

    无牙刃挥出,只听“锵”的一声,爱恨双刃碰撞在一起,旋即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柄没有锋口的钝剑——无牙刃扁而阔的剑身突然折拢,竟将细而窄、无比锋利的刑刃卷裹住了!

    正如一颗狭隘、且长满了细密而坚硬的牙齿的心,被一颗宽容的爱心包裹进去,将恨意一点点地消融!

    情梦用尽全身的力紧握着无牙刃,手腕抖动,卷拢的剑身更加剧烈地抖动,刑刃在里面不甘地咆哮、挣扎、反抗!

    布缡先是吃了一惊,而后也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与刑刃一同挣扎反抗。

    情梦渐渐力不从心了,刑刃趁机从无牙刃中挣脱了一小部分,卷拢的剑身在缓缓松动,但,就在这时,望夫岩上竖立的那面巨大的镜子中心射出一点红芒,与无牙刃上的“爱”字形红玉遥相呼应,剑身倏地拢紧,紧紧裹住刑刃。

    持剑的二人都暗吃一惊。

    布缡满心疑惑。

    情梦则若有所悟,暗松一口气,握紧了剑柄,道:“你千算万算,精心图谋,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掘、坟、墓!”

    她把布缡之前说的话回敬过去,布缡心中恨极,“你胡说什么?”

    “你刻意选在峰顶与我交战,想让刑刃吸取更多的恨,你却料错了一点,玄颖虽然在这里孤独地等了很久,但她心中并没有恨,非但没有恨,她心里还有很深的爱!”

    “你胡说!玄颖不知道玄华已死,等不到所爱的人,那一种被人欺骗、抛弃、背叛的痛苦,足以让她心中生恨!”

    “你错了!心中若有恨,玄颖不会日日在这里殷殷期盼,她不会再等下去,只因心中有着一份难以割舍、不可磨灭的爱,才能令她痴痴地等着、盼着,十年、百年,无怨无悔!”

    “不、不是这样的……”

    布缡拼命摇头,心却开始动摇了。

    “布姐姐!”情梦柔声道,“小妹知道你为夫郎做了很多事,你会想念他,每个中秋夜都在等他回来,其实,你心中是喜欢他、爱他的!”

    “爱他?”布缡震惊地瞪大了眼。

    “是啊!你如若不爱他,又怎会为他做这么多的事,一心想让他回到你身边。你以前失去太多喜欢的东西,一直惧怕一个人孤单,惧怕再失去已拥有的东西,这种危机感促使你总想把喜欢的东西抓到手后做成标本!但你难道就不觉得,那些标本是冷冰冰的,既不能陪你说话,又不能对着你笑、逗你开心,你还是会感到孤单的,对不对?”情梦在她耳边轻轻地问。

    布缡的眸光迷朦了,喃喃道:“对,那些标本都不和我说话……”

    “你原先是恨着夺去你父亲性命的这个男子,但是见到他时,你就已经喜欢上他了,你嫁给他,与他朝夕相处,直到离开了他,你才发现自己原是离不开他的。你日日思念,与玄颖一样日日期盼,等待他回到你身边,其实,你不恨他,你是爱着他的。”情梦温柔地凝注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其实是深爱他的!”

    “我、我爱他?”

    布缡既震惊又惶惑,矛盾挣扎的心中有一种奇怪、陌生的感觉逐渐浮了上来。这种感觉刚刚萌芽时,手中的恨剑悲鸣一声,剑柄的“恨”字形红玉暗红如血的色泽突然消失,“恨”字上出现了裂纹,刑刃在一点一点地消融,喀嚓一声,剑身与剑柄裂开了。

    无牙刃缓缓舒展了剑身,剑尖淌下一串乌黑的锈水,剑柄上“爱”字形红玉光芒四射,如一颗火热丹心烈烈燃烧的赤红,将恨剑融化了!

    布缡怔怔地持着断下的一截剑柄,神情恍惚地喃喃着:“输了……我会输?这不可能!不可能!”她握紧了剑柄,满心的不甘,满心的羞愤,还有更强烈的恨,“我是不会落败的,我从来就没有败过!”

    情梦慢悠悠地将无牙刃扣回袖中,慢悠悠地道:“你已输了,可不许耍赖,应当履行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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