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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呼C险。」

    当格萨王纵身往一块突出的崖石跳过去,早已有些松动的崖石禁不住他这一跃,哗地一声巨响,整块崖石书案件崩塌下陷,扬起漫天黄沙,大小石块滚啊滚的滚落谷底。

    格萨王眼明手快,使足腰力将绳索大幅摆荡到另一块长满青苔的陡峭崖石,有惊无险逃过一劫。格萨王捏了把冷汗,仰头估计自己约莫垂降了五十来丈,他感到口渴想喝水,刚好望见脚下不到三尺处有一棵葱嶙峋崖壁横空生长的巨大古松,主干粗韧,桠杈纠虬。

    格萨王旋即利落垂降至古松,顶着成阴的松针靠坐在枝干上,取下腰上的水囊,拔开塞子咕噜咕噜灌一口时,依稀听到一个似有若无的声音:

    「水,我要……喝……水。」

    「谁?是谁在说话?」格萨王惊觉地打直腰杆四下查看,但周遭别说是人,连一只飞鸟也没有,他摇头哂笑:

    「孤该不会大白天撞鬼了?」格萨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喝一口水,才将塞子填上囊口,攀着枝干起身,准备继续往下垂降时,那声音又传来:

    「水……水……」

    「这声音听起来怪耳熟的……天啊!是红萼!」格萨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一寸一寸仔细地在崖石上搜索……

    终于有了发现。他发现在古松盘根错节的树根旁边有一个凹陷的崖穴,上头被碗口粗的藤蔓缠遮住,若不定睛瞧仔细,很容易就被忽略掉。

    格萨王不假思索沿着树干爬呀爬的爬到隐微的穴口,他一眼就看出来,这里原本是老鹰用来圣诞孵雏鹰后所遗弃的巢穴,他往穴里看过去,果然看见红萼蜷曲成团,瑟缩在角落。

    「红萼!」格萨王神情激动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她。

    「水……」

    「好,好!孤喂你喝水。」格萨王温柔地一手托嘴萼的后颈脖,一手解下腰间的水囊,凑近她干裂的唇。

    「咳!咳!」浑浑噩噩的红萼一沾到水,咕噜咕噜猛喝,一时喝太急,呛咳了几声。

    「别急,慢慢喝。」格萨王拍着她的背,为她顺顺气。

    「喔。」她顺从地慢慢喝了好几口,这才乏力地瘫软在他怀里。

    「红萼,红萼……」格萨王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如此害怕,怕气若游丝的红萼会就此无声无息地离开他,吓得他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频频呼唤:

    「红萼,求你睁开眼睛看看孤……哪怕、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眼,求求你快点醒过来。」

    「王……臣妾……终于等……到您了。」许是受到他发乎肺腑的真情召唤,半昏迷的红萼眼无力地睁开,伸出冰凉的小手,出没格萨王疲惫焦虑的瘦削脸颊。

    「红萼,振作一点,你还记不记得孤曾说过要带着你一块去打猎?」格萨王挑在这个时候重提承诺,无非希望增强她活下去的意志。

    「……」她两眼汪满了眼,虚弱到连说话力气都没有。

    「孤不准你离开孤,听见没有?」格萨王拿手指耙梳她那一头野草般四下怒张的乱发。

    「……」红萼眸光涣散地凝睇眼前这张深邃似雕刻出来的英俊脸庞。咦!奇怪?格萨王的脸怎会不断分裂成两个、三个、四个?她昏昏沉沉,觉得自己的魂魄正从她的躯壳剥离……她好冷、好饿、好累,直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不!不可以!千万不可以闭上眼睛,红萼……」唯恐她闭上双眼就此一睡不起的格萨王一面凑近她的耳畔焦急呼唤,一面不停地轻轻拍打她苍白无一丝血色的冰冷脸颊;她似乎无所感,一动也不动。

    格萨王见状,简直无法接受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她,马上又得面临随时可能失去她的残酷打击。

    长久以来,他是至高无上的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面对死亡的威胁,令他不禁悲从中来,啐道:

    「去他的王!去他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接着,两条钢臂紧紧环抱着红萼,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王,别……哭。」垂死的红萼迷迷离离晃晃悠悠一瞪开眸。

    「太好了!你总算睁开眼,醒过来了!」格萨王随手抹去脸上狼藉的泪痕,惊喜地捉住她的手。

    「……」

    「红萼!求你撑着点,孤这就找人来救你。」格萨王扶她靠着洞壁,快步走到洞口,拆掉信号管的红纸,晃着火折子燃了捻儿往上抛,霎时七彩烟雾划破天际;接下来,他用力扯下一大块袍角,绑在古松枝干上作为记号,好让卫士们垂降时可轻易看见,继而找到洞穴。

    「吓!蛇!不、不要!」红萼的眼睑不安稳地颤了颤,惊恐地挥舞着双手大叫,骨碌坐起。

    「红萼!」伏在桌案批阅奏章的格萨王听到红萼的叫声,立刻掷笔起身,奔过去拥她入怀。

    「有好多、好多……多到数不清的蛇缠绕在臣妾的脖子和手脚,昂首吐信,好可怕、好可怕……」她埋进他胸膛,不住发抖。

    「别怕,你只是作了个恶梦罢了。」格萨王将下颚靠着她头顶,安抚着:「你准是因为马儿无故发狂坠崖,令你身心受到极大的惊吓,才会睡不安稳作恶梦。」

    「马儿无故发狂?」她怔了个楞。

    「没错,小喜儿是这么向孤转述赤珠的说词,不过从你的反应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心狠手辣的赤珠,以为单凭马儿无故发狂这六个字就可以把谋害臣妾的犯行掩饰过去?」差点死得不明不白的红萼悻悻然驳斥。

    「谋害?你是说……」格萨王眼神倏沉。

    「赤珠捏造一株开双色的奇花,诱使一时不察的臣妾傻乎乎踏入她所设下的死亡陷阱。」红萼心口空凉:

    「当臣妾骑着马随着赤珠前往崖顶的山坡上,赤珠突然叫住臣妾,从马鞍袋内摸出预藏的一袋蛇,迎面扔到臣妾身上,臣妾惊慌失措,一边尖叫一边胡乱地用力挥,以致惊吓到马儿,马儿才会没命地往崖顶狂奔,不幸坠崖。」

    「赤珠意图谋害你?!」格萨王吃惊之余,当下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你获救的消息一传开,宫里上上下下莫不为你额手称庆,庆幸你福大命大,从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时,赤珠却带着桑玛悄悄出宫。原来赤珠担心你一旦清醒,将东窗事发,所以畏罪潜逃?」

    「逃?逃去哪里?逃回阿扎国吗?」

    「不,赤珠心里被谁都清楚,自己若逃回阿扎国,只会徒增她父王的困扰,到时候赛廓单于若顾及亲情,势必与孤交恶;若顾及两国邦谊,就得罔顾亲情交出赤珠,因此,孤推测赤珠应该不会逃回阿扎国。」

    「照您这么说,赤珠她……不就有家归不得?」红萼回想起一堆蛇掉到身上以及从崖顶坠下的惊悚瞬间,仍心有余悸;不过,一系那个到尔后赤珠只能带着桑玛到处躲藏度日,泛滥的同情心又再度成灾。

    「今日赤珠沦为丧家之犬,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只是,孤百思不解,你和赤珠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触动她的杀机?」

    「后宫争宠只需一个妒字,何需深仇大恨?」

    「妒?」

    「唉!」她摇头叹息道:「一厢情愿的赤珠满心以为只要除掉臣妾,她就可以取而代之等到您的宠爱。」

    「赤珠未免太低估你在孤心中的份量,偏有太抬举自己,才会痴心妄想取代你。」格萨王敛去嘴角的深深不以为然,沉下声道:

    「赤珠犯下谋害你的滔天大罪,以为一走了之就可逍遥法外?哼!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孤即刻下旨,通令各官府全面缉拿赤珠归案,还你一个公道。」

    「不,臣妾不要什么公道,也不想再追究,只希望这件事就此打住。」红萼拦住格萨王,息事宁人地说:

    「其实赤珠本性不坏,只是被妒意蒙蔽良知才会铸下大错。不过,赤珠已经为此付出失去王妃的头衔与荣华富贵的代价,且落得有家归不得的下场,臣妾以为这样的惩罚已足够,求王开恩,放赤珠一马。」

    「赤珠欲置你于死地,你不仅不记恨,还反过来为她求情?」

    「是。赤珠是预置臣妾于死地,可臣妾除了虚惊一场以及皮肉擦伤之外,不是活得好好的?」

    「这……好吧,既然身为此事件唯一受害者的你不追究,孤,就依了你。」

    「臣妾代赤珠谢王开恩。」

    「赤珠该谢的是你不是孤。」格萨王弓起食指够了她被刮伤却仍美丽不减的姣好脸庞。

    「让您担心,臣妾深感过意不去。」红萼歉疚地望着眼前这张浓眉下双眼满布红丝、胡渣满腮疲惫不堪的俊脸,胸中一阵收紧,鼻端一阵酸,语音哽咽:

    「当臣妾坠崖,身子急速往下掉时,绝望地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幸好在千军一发之际,古松横出的枝杈钩住臣妾的衣袖,臣妾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翻攀爬到树干上。当臣妾筋疲力痉抱树干,气喘如牛,眼角余光不经意瞄见深不见底的山谷,吓得手脚发软魂不附体。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情况下,不得不鼓起勇气边哭边爬向崖壁,这才发现古松树根底部有一个隐秘的崖穴,赶紧爬了进去。」她抬起含泪的眼睛说:

    「在幽暗潮湿的崖穴里头,除了几根鹰羽毛,什么都没有,臣妾又渴又饿又累,只能藏身崖穴等待救援。白天倒还好,可,入夜后,四周一片漆黑,不断传来枭叫狼嚎以及山谷宛如鬼哭神号的飕飕风声,折腾得臣妾胆颤心惊,畏缩在角落睁眼到天亮。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臣妾望眼欲穿始终盼不到救援的人,身体却因挨饿受冻越来越孱弱,臣妾不禁丧气的告诉自己,太宰大人一定以为臣妾坠崖准死无疑,应该不会派人冒险下崖援救;没想到就在臣妾万念俱灰时,您宛若天神般出现在臣妾眼前,当下臣妾还以为是饿到头昏眼花所产生的幻影哩。」

    「对不住,让你吃苦受怕了。」格萨王心疼地安慰一句,说道:

    「当孤接到你坠崖的噩耗,心中大骇,马不停蹄赶至崖顶,莫统领向孤禀报只找到马尸、仍未寻获你的下落时,孤喜忧参半……喜的是你可能奇迹似的还活着,忧的是就算你侥幸存活,是否捱得住没水没食物的煎熬?孤实在放心不下,决意亲自下崖投入搜寻你的行列,却一个不小心误踩一块松动的崖石,一大片崖壁瞬间崩落,孤险被落石击中,连忙纵身摆荡垂降至石松暂歇时,竟听到你微弱的声音,孤一度以为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待定下心神听仔细,才惊喜听出你的声音是从崖穴传出来,孤才得以循线找到已陷入昏迷的你。」他黝黑的眸深情凝视着她:

    「直到大批救援卫士循着信号管的烟雾找到我俩,孤小心翼翼将你抱起放进藤篮里,看着藤篮一寸一寸往上拉升时,孤堵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才落实下来。」格萨王说到这里,忽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额:

    「你瞧孤,话匣子一开,就说个没玩没了,都忘了这两天你只靠着小喜儿喂你喝人参鸡汤,多日未食,此刻,你的肚子准饿了?」

    「经您这一说,臣妾还真的感到饥肠辘辘呢。」她娇憨地笑着摸摸肚子。

    格萨王起身——

    「来人!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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