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十月,纽约正飘着金黄色的叶子。
宁静的社区苏醒过来,晨曦悄悄地爬上一栋旧房子的二楼窗口,照在软软的床被上,纯粹的视觉感官是舒适和惬意的。但太阳已经渐渐变懒,属于秋天的寒冷让人更加留恋松软暖和的被窝。
“叮铃铃……”闹钟在床头上骤然响起。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继续蒙头呼呼大睡。
“叮铃铃……”闹钟不屈不挠,继续响个不停,蹂躏着主人的耳朵。
床上的被子动了,从里面探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朝床头柜摸索而去,好半晌才摸到目标,当即狠狠地用力拍下去。粗鲁的行为与那只纤白的手极不相符。
破坏好梦、刺激耳膜的噪音戛然而止,随即“咚咚咚”几声,可怜的闹钟就被主人拍到了床底,然后“咕咚咕咚”地滚到墙脚,掉到了木质地板裂开的一条大缝里,开始做匀速垂直运动,在到达一楼地面时宣告寿终正寝。
“噢,该死!今天又得去买闹钟了。”恼火的话语从被子里传来,“一定得找个时间填补一下那个破洞。”
一堆乱蓬蓬的黑发从掀开的被子里冒出来,被两只纤手胡乱地抓了几把。乱发之下,是精致秀挺的五官,绝对是一个优秀的混血儿。
她嘀嘀咕咕地爬下床,伸展窈窕的身躯,径直走向洗手间。
刷牙洗脸后,换上密不透风的“古典”套装,戴上遮挡花容月貌的“古典”黑框眼镜,再戴好与之相匹配的“古典”手表,然后习惯性地低首看时间……
“啊——”
一道高分贝的尖叫骤然响彻两层式的“古典”房子,随即转化为惊惶失措的叫喊和脚步声。
“八点了,竟然八点了,那个破闹钟竟然慢了半个小时才叫我……惨了惨了,只剩下一个小时,来不及了来不及了……真是见鬼了……”
她抓起包包,火速跑下楼梯,在门口处匆匆穿上跑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房子。
“破闹钟!破营销商、破广告商、破制造商、破设计师……竟然害我迟到……”
她咬牙切齿地埋怨着。快速买了早餐,然后一手拿面包圈,一手拿一杯牛奶,火速跑去公共汽车站。
快到车站时,车子刚好启动。她急了,加快了步伐,没命地追上去。
“喂!等等、等等……停车,喂,停车,等等我……”她一边叫喊一边挥动拿着面包的手,气喘吁吁地跑在人行道上。
短短的路程,就跑得她脸色发青,两脚瘫软。
幸好,公共巴士停了下来。
她攀住车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司机道谢:“谢、谢……早、早上……好……戴……维……先生……”
“早上好,曲线。”老戴维露出爽朗的笑容,“今天迟了。”
“闹钟……慢了。”曲线平顺了一下呼吸,露出惨白的微笑,拖着虚软的双腿寻找座位。
车厢里,多数乘客闭着双眼,继续沉浸在早上被闹钟惊扰的梦境中;有些人则快速翻阅早上买来的报纸,浏览头条新闻和大标题;有的喝着刚从街头买来的热咖啡,三口并两口地吃着纽约人爱吃的早点面包圈;有的女士从提包里拿出精巧的小包,十分熟练地化着妆。
前方靠窗有个空位。曲线正要上前,车子突然启动了。
猝不及防,曲线陡然失去重心,脚步一个踉跄,手中的牛奶便以优美的抛物线之势飞洒出去,落到靠窗邻座的男人身上。呃,确切地说,是男人下半身的敏感位置上。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子转到了他们身上,像是突然拔掉电源的机器人,翻阅报纸的手停止、吃早点的嘴巴半张、化妆的手滞留在空中……众人神态举止各异,但无不瞪大双眼瞅着当事人。
曲线的脑子当即“嗡”的一声,两眼发直地盯着对方湿透了的某个部位看。下一秒,反应迟钝的她倒吸口冷气喊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噢,我真的很抱歉,请原谅。”她急忙翻开手提包,寻找面纸。
那个倒霉的男人怔怔地望着自己遭受“侵袭”的部位,呆住了,不知如何反应。闭目养神间,他突然感到下身一阵“凉爽”,睁开眼来,就看到裤裆湿了一片。
就在曲线拿出面纸,一时不知递给他还是自己亲自为他擦拭时,他很缓慢地抬起头来,对上眼前一脸歉意和尴尬的“古典女子”。
迎上他的视线,曲线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的好抱歉!你拿面纸擦擦吧。你的裤子我一定会赔给你的。”
幸好,他穿的并不是什么名牌。
从衣服打扮来看,他应该是个普通公司职员,普通的衬衫西裤、普通的皮鞋、普通的手提包、普通的手表。不过,他长得真不是一般的帅!三十岁左右,轮廓鲜明的脸、英气逼人的蓝眼、挺拔匀称的身材……无可置疑,这是一个外表非常迷人抢眼的男人。不过此刻,他的迷人魅力被惊愕和呆傻所取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一个老气横秋的女人用一杯牛奶“性侵犯”。
他缓缓站起身。曲线这才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还要高,以她170厘米的身高,刚及他的下颌。肩膀宽阔,结实而有力,裸露在外的肌肤泛着古铜的色泽,不像一般长期坐在办公室的职员。他离开位置,缓步上前。
他想干什么?!
曲线脖子一缩,胆战心惊地往后退步,莫名其妙地想,这个男人不会丧失理智打她吧?
他当然没有动手,只是站在走廊位置上,让出座位空间,神情怪怪的。但这时,她已经火速退到后方几步之远,壮壮胆子准备和他商量。
“你、你别冲动……有事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何必……啊——”正说着,车子陡然一个紧急刹车,支吾胆怯的语气顿时化为尖叫,某位女士飞身扑向前方。确切地说,她是上半身扑向前方。
“啊——”花容失色兼尖叫连连,挥舞的双手慌乱中揪住某样支撑物,“呼呼……还好、还好。”她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脸部没有贴地,否则一定成了“压缩饼干”。
不过,刚刚好像听到衣服被撕裂的声音……还有,为什么周围那么安静?
她发觉不妥,迷惑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西裤:一条男性西裤、一条裤裆湿透的男性西裤、一条被撕开一道大缝的裤裆湿透的男性西裤……
曲线屏佐吸,忍阻厥过去的冲动。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姿势非常不雅,双手抱住对方的双腿,上半身贴着对方的下半身。她此刻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但弄湿了对方的裤裆,还撕开了对方的裤子……
她好想跳车……
可怜的男人,被这“突发事件”吓傻了,满脸惊诧——看样子,生平第一回有此“艳遇”,所以不知如何反应。
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集在他们身上。
曲线吞了几口口水,慌忙站起身,万分尴尬万分歉意地望向他。
“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请你原谅,我向你道歉,我会作出赔偿。”她手忙脚乱地说。
男人望着她,神情还是很古怪。好久,他深吸了口气,终于开了金口。
“不用了。”语气怪怪的,但嗓音很好听。
没有当场发火,也没有冷眼以对,只是无奈地自认倒霉。
出门不利,祸事连连,丑态百出,看来她今天是注定要厄运当头了。
经过几十分钟的煎熬,曲线良心过不去,留下一张支票,未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匆忙下了车,一路小跑,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公司。
这是一栋二十层的大厦,建立在第56号和57号之间的第五大道上,是珀斯珠宝集团的总部。时代广惩第五大道一带,可谓纽约最昂贵的黄金地段,能立足于此并拥有如此大规模的办公楼确实不简单。这家大公司拥有百年基业,在美国赫赫有名。
上班的时间到了,大厦的电梯门前排了四条长龙,感觉就像某商场大贱买时,一些小市民去捡便宜货的情景。
曲线并没有挤入队伍中去,而是走向楼梯。
为何?
因为她体质差,贫血和惧高几乎是与生俱来。五楼的高度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而她在十五楼工作,唯一克服的方法就是远离窗边,永远不朝下面看,不坐电梯,上下班都走楼梯。
与平日的漫步不同,今天爬得很仓促。到十五楼的设计部时,她已经快要虚脱了。
刚坐下,设计总监Rita走过来,递给她一份资料,交代道:“九点半,凯瑟琳夫人要看钻石项链的设计图。哦,对了。”正要转身时,又想到什么,“新任总裁今天到公司,大家要注意形象,工作上好好表现。”
“知道了,总监。”曲线有气无力地点头。正因为知道今天新总裁上任,她才拼了小命气喘如牛地赶回公司,不想第一个被炮轰。
可过程实在是不堪回首!
总监刚走进办公室,同事May马上凑身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见过新总裁费尔·珀斯吗?”
“没有。”曲线摇头,兴致缺缺。管他是哪根葱,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物。而且,她向来对有钱人没好感,对太子爷更是反感。
她低首翻阅着手里的订单和客户要求,她的工作主要为公司开发新款开拓市场,同时也为私人量身设计首饰,在珀斯工作将近有一年,成绩不菲。
“不是吧?!”May不可思议地瞪着她,似乎在看一个刚到地球的外星人,“他很有名的,常常出现在娱乐杂志上,常和明星闹绯闻。他的样子很迷人,一看就是花花公子型的男人。”
“可不是。”同事Tina靠过来,挤眉弄眼道,“他可是《花花公子》的常客,天生一副明星相,出门名车美女,一掷万金,阔绰得很。”
曲线抬起头,推了推滑落鼻梁的黑框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那我们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大家异口同声,连Tarcy也小跑过来,加入讨论圈。
曲线扫过众人好奇兼不解的脸庞,缓缓道:“失去工作的心理准备。”
“为什么?”又是一致反问。
“为什么?”曲线嗤笑,然后不客气地数落,“散财泡妞开名车,这种纨绔子弟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本来公司已经出现了问题,连亏三年,董事会主席珀斯先生辞退了CEO,还以为会有新转机,谁知道竟然叫自己的宝贝儿子——就是女人心中的花花公子我眼中的败家子来担任公司总裁,这等于在加快公司的死亡速度,和自杀没有两样!”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站起身来挑眉撇嘴,再两手一摊,姿势“潇洒”。
众人目瞪口呆,被她的言辞吓住,也被她的举止吓住,更被她言辞和举止“强强联合”下的形象吓住。
纤弱多病的女子,本应举止文雅,轻言细语,可她不,举止随意,说好听点是潇洒,说难听点是粗鲁;快言快语,说好听点是坦率,说难听点是聒噪。这与她气弱体虚的体质不符,与她身为珠宝设计师的身份不符,与她那一身“古典”装扮的形象更是不符。纤弱、粗鲁、古板,集于一身,成就一个字: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