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今天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还有微风轻拂,这让朱瞻基想起那日巧遇的那个胆大又有趣的太监。
本来,他是想把这人揪出来的,但近来两位王叔又来信向皇爷爷嚼舌根,他忙着替父王灭火,也无暇处理这事。
「主子,您别发愁,有您在,皇上不会容两位玉爷对太子不利的。」朱瞻基的贴身太监吴瑾,见自家主子沉默不语望着天空,猜想他是为不久前在御书房发生的事犯愁,连忙劝解。
不过他这话也不全是安慰之词,众人皆知,当今圣上最宠信的不是三个儿子,而是孙子朱瞻基,甚至在朱瞻基刚满十二岁时,便立其为皇太孙。不少人私下猜测,皇上此举实为告知天下,这皇位他想传的是太孙。
偏偏两位藩王不死心,总以为拉下太子便有可能成为新天子,老以各种理由编派太子的不是。
闻言,朱瞻基没说什么,径自走进御花园里的六角亭。
坐在亭子里,他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太监欢快吃着酥饼的样子,而看向亭外时,他的视线也很自然的被一棵树给吸引了。
「吴瑾,你说这御花园的树是不是比我皇太孙宫里的高多了?」一想起那小太监,他有种好气又好笑以及失落的感觉。
「大、大概吧这奴才没真度量过,要不主子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让人查清楚了再回报。」对话牛头不对马嘴的,吴瑾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不懂,刚刚明明在说两位藩王的事,怎么这会却跳到御花园的树?是有什么合意他没听出来吗?
朱瞻基摆摆手,「多事,我只是好奇这里的树爬得上去吗,谁让你真去查。」
说完,他又抬头看着大树好一会。
果然,那家伙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主子,这事万万不可啊您这让奴才该如何是好?」说着,吴瑾都有些着急了。
「等等门朱瞻基皱起眉,回过身看他,」什么事万万不可?「
「主子想爬树,那真是万万不可,要是您有个万一,奴才要如何跟皇上、太子、太子妃交代,不如奴才替您……」
揉了揉有些犯疼的太阳穴,朱瞻基无力的说:「谁说我要爬树了,我只是……」
「哈啾——」
一道打喷嚏的声音打断他未完的话,他侧身看贴身太监,见对方一脸无辜的摇头,他随即皱起眉。
这亭子附近还有其他人!
本来有其他人也没什么,他自认没说到任何不该说的话,但他明明就没见到人,这说明那打喷嚏的人躲起来了。
他倒不怀疑是刺客,这么笨的刺客派进来皇宫不是送死吗?会躲起来……分明大有问题……
「哈啾——」
又一道打喷嚏的声音,这下朱瞻基听出来了,声音是从六角亭旁的假山后传来的。
「主子,要不要奴才……」吴瑾也听出声音的来源,手指看假山,压低声音请示。
「……不,不用了。」竖耳听了一会,一个念头闪过,朱瞻基直觉,也许在假山后打纯的人是他想找的人。「你跟她们都先退下吧。」他扬手指着亭外几个候着的宫女。
大胆的宫人他刚好认识那么一个,上回敢溜到他的宫殿假装宫女,择假山而寐的事又有何不敢?思及此,朱瞻基的嘴角微微上扬。
「主子,万一是刺客……」
「没那么笨的刺客,好了,都退下吧,我知道那假山后的是谁。」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是谁?吴瑾心中有疑问,但看主子的眉头要皱起来,不敢再多话,默默带着一干宫女退下。
见没人了,朱瞻基整整仪容,轻巧的绕到假山后。
循着一道细微而平稳的呼吸声而行,果然找到他想找的人——一个用披风将自己包起来,长发未束,蜷缩成虾米状的丽人儿。
是啊!即便知道对方是男儿身,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生得一张娇美如花的脸。
嘻着笑,他蹲下身,推了推对方的肩膀。
感觉有人在摇吴自己,郭爱微微皱眉,直觉的抬手将恼人的东西拨开,没打算起身。
见状,他更用力的推眼前的小太监。
被晃得没法睡,她终于不甘愿的坐起身,不耐烦的说:「干么啦?睡一下都不行喔!别闹啦」人是起来了,可眼睛还没睁开。
半梦半醒间,郭爱有些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只以为是念医学院时,那个很爱在她睡午觉时来问问题的室发在吵她。
「大胆,你可知眼前的人是谁?」
男的?怎么会是男的?她室发是女的啊!
思及此,郭爱有些回神了。对了,她现在可是在皇宫里,不是在宿舍啊,更糟糕的是,她想起自己睡着前是在假山后休息。
她这几天那个来,不是很舒服又很容易疲倦,这才躲在这小睡一会的。
一个在皇宫里摸鱼被提的现行犯……这真是太糟糕了!
揉揉眼睛,她急忙睁开眼,还来不及看清来人,便动作俐落的跪在对方面前。
「奴才罪该万死。」要不是情况不妙,她自己可能都要笑了,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上看古装剧时一干小李子用的台词。
看她那副模样,朱瞻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幸好今天来这的是他,如果是其他宫的娘娘,甚至是皇爷爷,这家伙是真的罪该万死了。
他带着挪愉的口气说:「奴才?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奴才,我瞧那些公主王孙都没你这么大的胆子,树上玩鸟、假山偷懒,你不简单啊。」
郭爱一怔。怎么这声音这么耳熟?还是个知道她曾经爬上树的人……不过,什么玩鸟,有够乱七八糟的!
她偷偷抬起头,观看眼前人,一见到是熟人,随即松了口气,往后跌坐。「是你啊,吓死我了。」她抚抚胸口,像是受惊不小。
看郭爱这样,他随即敲了她的头一记,「是我就没关系吗?你看你,成何体统。」骂完,他顺手扯扯对方未束起的墨黑长发,不料手感之好,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要不是眼前这家伙的的确确穿着宦官的衣服,他又忍不住要怀疑他其实是名女子了。
「是你当然就没关系,我们有交情的嘛。」将他手中的头发拉回,郭爱盘腿而必了不慌不忙的拿起发带,整理自己的头发。
「交情?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何来交情之说?」末了,朱瞻基还不以为然的冷哼一声。
「不然你想怎么样?」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反正他就一个侍卫,跟她是差不多身分的,都是听主子话的奴才。
朱瞻基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脸严肃的说:「我觉得你好像搞不清楚一件事。」
「什么?」她继续整理自己的仪容,不是很专心的听他说话。
「我猜你肯定是个刚入宫的太监,所以不明白我是暗卫代表什么意思,这样说好了,除了护卫主子的安全之外,我私下也会替主子调查些不法之事然后上报。」
「呢,所以你是要说,你——个人兼两份差事很辛苦?」她站起身拍拍自己的衣服,边折披风,边随口应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忍下想把她掐死的冲动,他继续说:「我是要说,如果我上主子那说某个太监时常偷懒、败坏宫中纪律,再加上个偷说主子坏话的罪状,你知道那个太监会有什么下场吗?」
「我没有说谁的坏话啊……」倏地,郭爱脸色一变,声音微扬。
很满意看到这小太监终干肯正视自己,朱瞻基微微勾起唇角「你要去告状?」
「你知道我主子是谁吧,得罪皇太孙殿下,你——个小小奴才死十次都不够。
皇太孙?!对厚,她是在皇太孙宫的花园里遇到他的,怎么自己会忽略这事?也压根没想到对方可以去告状……
郭爱有些懊恼的燮起眉,衡量了下现在的状况,马上没底气的放软语调,试探性的问:「你开玩笑的吧,我们也算相识一场,你不会这么做吧?」
「这很难说,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跟我认识,我又何必拿热脸贴冷屁股。」他很干脆的转过身,心里」是窃笑不止。
郭爱立即拉住他的衣袖,语气十分诌媚的说:「骑士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弟绝对不是不想跟你认识,只是怕高攀了你。」
其士哥哥?这家伙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朱瞻基回过身,就看到对方一脸讨好的对他笑,笑得他都起鸡皮疙瘩。
「你规矩没学好,拍马屁的功力倒是不差。」他嘲弄道。
「哥哥怎会这么说呢?小弟是很真诚的希望有你这么一个玉树临风、俊美无侍的哥哥,可怪就怪在小弟,自己才疏学浅、人微言轻、身无长物,之前实在不敢高攀你,但要是哥哥不嫌弃,就认了小弟吧。」她抬起头,一脸真诚的看着他。
朱瞻基表面镇定的看着她演戏,心里愉悦极了。
玉树临风?俊美无传?他是有听过别人这么称赞他,不过也知道会把这些话挂在嘴上的人通常对他有所求,话里少了几分真诚,可是能把这些话说得完全没有诚意的,这家伙倒也是第一人。
鞋头一个。
「呃,哥不说话是认了是吧,那既然是一家人了,今天这种小事就没必要让皇太孙殿下知道了吧?」看他不说话,她自顾自的接续,并迅速的放开他的衣袖,往后退几步,打算再次开溜。
她可不想为了一场午觉,就莫名其妙搭上一条命。
「等等。」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他俐落的扣住她的手腕,「我答应让你套这交情了吗?」
「不然你想怎样嘛?」她的语气十分着恼。自己都充分表达能屈能伸的伟大精神了,他还不肯放过她吗?
「我觉得你得吃些苦头,才会知道自己错了,让我来好好想想……」他刻意顿了会,才又说:「例如抓你去监牢刑求几日,让你尝尝鞭子抽身的热辣疼痛感,或者在你身上烙下悔过的印子……」他刻意说些吓人的话,总觉得逗逗这家伙挺有意思的。「不过看在我们那点微薄交情的分上,我会亲自监督……」
「初日」
「什么?」
见怎样都无法抽出自己的手,郭爱只好有些不甘愿的再说一遍,「我叫初日啦」
闻言,他先是楞了会,随即放开对方的手,双臂环胸,笑了起来。「喔,你现在是认真想跟我认识认识了?」
「并没有。」瞪了他一眼,她也学他双臂环胸,笑得一脸痞样。「我仔细想想,我们上回好像有个交换秘密的约定,是吧?」
「是又怎么样?」变脸真的是这个小太监的专长吧,刚刚还可怜兮兮的向他求晓、套交情,现在又能一脸狐狸样的跟他谈判了。
「所以我拿我的名字交换我在这偷懒的秘密,既然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了,那么你就不能再跟别人说我偷懒的事了。」她觉得自己好聪明,竟然想得到这么做。
她暗自决定,如果这回真能逃过一劫,一定要把那些私藏的讲干蜜饯都吃掉,毕竟要在这皇宫生存不易,很容易就丢掉小命,她可不想最后自己一口都没吃到就魂归离恨天。
「能这么交换的吗?」他眉毛上扬。虽然能知道他的名字是很好,但他总觉得抓着这个把柄更有意思,这么换了,好像亏了。
「这条件也是你上回自己同意的,我己经遵守游戏规」,你不能不认吧,再说了,想知道我的名字,也是你上回自己提的,你不会出尔反尔吧。」
他那说法好像自己不答应,就多十恶不赦一般,真是拿他没辙。「那……那好吧。」
「君子一言既出,驱马难追。」她再次确认。
他点点头。
松了口气,郭爱立即又没大没小的拍拍他的肩膀,「那就这样了,别忘记你答应我的,掰了」说完,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要逃离假山。
「喂,你——」又来了!这家伙怎么每次都用逃的啊!「嘿,初日。」
远去的背影一顿,不是很有诚意的问:「怎么了?」
「你的名字怎么写?」
「旭日初升的初日。」
「我……我请你喝一杯吧。」见人就这么走了,他觉得有些可惜,初次相见时他就对这个初日有莫名的好感,尽管在知道他是太监的时候有些失望,但不能收进房,交个朋友也不错。
朋友?朱瞻基为自己脑里冒出这个词感到好笑,皇家人不需要朋友,更何况还是个太监朋友,而他竟然喜欢这个太监到这种地步吗?
「好啊。」她回过身,在落日余晖下对他做出一个鬼脸,「下回要是你还能巧遇上我,我就跟你喝一杯,哈哈。」
看着那笑得愉悦奔走的人,朱瞻基无奈又无言。
下回?那是什么时候啊?
皇太孙宫的书房。
朱瞻基正在练字,吴瑾在一旁磨墨、递茶水,丝毫不敢怠慢,毕竟主子最近让他越来越提摸不透。
他觉得皇太孙殿下这阵子有些奇怪,三不五时会发起呆,发呆之后会傻笑,心情像是不错,然后两位藩王的事、太子的事,甚至是太子妃来关心主子选妃的事,主子都能波澜不兴的回应。
可明明自己整天跟着主子,还是看不出有什么事值得高兴成这样?除此之外有几件事他怎么也想不透。
其一,前几天主子自己从御花园回来,他问起假山刺客一事,主子却摇摇头说没刺客,只有一只狡猾的狐狸。
狐狸?这皇宫内院,哪来一只会打喷嚏的狐狸?他百思不解。
其二,隔没两天,主子忽然问起宫里有没有一个叫初日的太监。他连忙说会查查,但主子又突然要他别找了,说这样就不算巧遇了。
巧遇?主子为什么想巧遇那个叫初日的太监?
其三,就昨儿个申时,太子妃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其中有样娘娘特别喜欢吃常分送给大家的桂花配饼。
这桂花酥饼,是宫里贵人很常吃到的点心,主子偶尔吃,不过大多时候都是让宫女们收走,但这回却特地留下酥饼,还一口一口慢慢的品尝,最后说了句「真不错吃」的评语。
不错吃?这真是太奇怪了,主子又不是第一次尝桂花酥饼,怎会现在才说这种话?
「吴瑾,你觉得这字写得如何?」
一听主子开口了,他连忙回过神,真诚的回复,「主子这字写得真好,苍劲有力、龙飞凤舞,尤其是这旭字,向上勾起的一笔,特别有意境。」
「旭?」朱瞻基皱起眉,看起来不是很满意他的回答,接着他将写着「旭日初升」的宣纸一抽,揉一揉丢进桌下的竹篓。
「奴才惶恐,奴才才疏学浅,若说错什么,还让主子宽宏大量。」说着,吴瑾立刻一跪,就怕跪晚了会没命。
主子最近真的不对劲,自己刚刚明明是称赞,主子却像是生气了,甚至把刚写好的字帖给丢了。
「起来起来,大惊小怪的,再说了……」忽然,朱瞻基笑了起来,「有人比你更才疏学浅呢,整天只知道偷懒玩乐,说到你啊,就是太严肃了,你真该学学那小子,死皮赖脸的家伙一个……算了算了,你要真学他啊,我也得烦恼了。」
那小子?是谁?吴瑾垂着头,心中充满疑惑却没敢问。
「还不起来?你还得帮我磨墨。」朱瞻基催促道。
吴瑾连忙起身磨墨,这次没敢走神,益发专注的看着主子练字,总算看出一些蹊跌一主子在写「日初」两字的时候,特别用心。
「吴瑾。」
「奴才在。」
「你瞧瞧这回写得如何?」
他连忙回答,「刚劲漂亮,尤其是日初这两个字,更是笔走龙蛇,特别出彩。
果然,如他所料的,主子明显开心多了,而他也着实松了口气。
「吴瑾啊,真看不出你哪才疏学浅了,你懂的词挺多的。」能做他的贴身太监,吴瑾当然是经过精挑细选,可以跟他搭上话,而且善于察言观色。
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吴瑾所昔日,但想听人称赞两句倒是真的。
「主子,奴才……」这是在嘲讽他吗?是怀疑自己说得不真诚吗?
「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开心,没别的意思。」朱瞻基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来,这帖字拿去接框,我想挂在书房里。」
「是,奴才这就去办。」吴瑾一个躬身,随即小心翼翼的拿起案桌上的宣纸,没敢轻心的退下。
只是他才刚退到门边,便响起一道敲门声一「谁啊?」照惯例的,他替主子发话。
「奴才替太子妃送茶点给皇太孙。」
「在门外等等。」吴瑾对门外的人喊了声,又对朱瞻基恭敬的说:「奴才等会拿进来,要是主子不喜欢,晚点再让人端走。」
他知道主子不喜欢有外人进他书房或寝宫,除了几个近身的宫女之外,外人要见主子或是送东西来,都是让他通报跟送进来的。
「不用了,你去办我交代的事,让那奴才送东西进来。」顿了一会,朱瞻基又交代,「对了,你走了之后,让一个人在门外守看,别让其他人进来,门外候着的宫女太监都让他们退下。」
「主、主子?」
见他迟疑,朱瞻基沉声道:「怎么,有问题?」
他怎么敢有问题!吴瑾连忙摇头。
「那退下吧。」
吴瑾迅速离开,而朱瞻基」是不慌不忙的在茶几边坐下,替自己倒了杯热茶,眼角带笑。
门外声音的主人他很熟悉,至少几天前才听过,所以他很期待、非常期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穿着宫女衣服的郭爱有些疑惑的皱眉。
刚刚那个吴公公很奇怪,多看了她两眼不说,离开的时候还把一干宫女太监都带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宫女……怪了,皇太孙人不在书房吗?那些人都走了谁伺候他?
算了,这不关她的事,自己把东西送到就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