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前尘如梦
睡梦中的安藤浅这一觉并不安稳，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和身体分开了，在半空中漂浮着。
许久之后，她终于寻得了一个落点，是一片纯白的空间，停留了片刻后，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过去。
她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不是病房里，而是在一栋欧式别墅之中。
深色的窗帘，精细的铁艺，别墅里的一切都莫名的让她感到熟悉，却一时间记不起了。
“天瑜——”
屋内忽然传出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随即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二十四五岁的男子，高大挺拔的身躯足足有一米八六，黑色短发有些凌乱，面庞精致完美却不失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
只可惜，面上冷漠的表情，让那张俊脸如覆薄冰，生生与旁人拉出距离感，强大冰冷的气场写着生人勿近。
她犹如雷击般呆愣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眼底悲伤与痛苦纠缠着，终于唤出了那个被她深藏心底的名字。
“寒……”
“怎么了？”谢寒彦望着她，目光中微微带着些诧异，继而如常平静。
安藤浅连忙转头，透过不远处的梳妆镜，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及腰的长发烫成优雅妩媚的波浪卷，俏丽的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顾盼生姿。
这、这分明是蒋天瑜的模样！
还来不及细想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谢寒彦就已经上前牵住她的手，轻声呢喃，“天瑜，今天是清明，我们去看看她吧。”
“她？哪个她？”安藤浅下意识的回应着，换来的是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那个曾经是她自己的名字。
“天瑜，你忘了？杨雪啊。”
谢寒彦的回答让她心痛如绞，如今她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他却温柔地对着她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眼眶微微湿润，险些落下泪来。
此时此刻，安藤浅终于明白了，这是她的梦境，在梦里，她又回到了他的身旁，却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好。”她听到一把陌生的、娇柔的嗓音响起，顺从地跟随谢寒彦离开别墅里，乘着那辆黑色的轿车前往未知的地方。
那是一片墓地，林立着各式各样的墓碑，谢寒彦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了墓地深处。
她的面前，是一块崭新的墓碑，上面贴着那个微黄短发，眼底有着清澈微光的女子的照片。
这些，她并不感到意外，唯一让她吃惊的是，墓碑上的内容。
那是谢寒彦的笔迹，清清楚楚地写着——“爱妻杨雪之墓”。
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已死去的自己却占据着谢寒彦妻子的名分，而今又以蒋天瑜的模样与他并肩而立。
在这一场过于真实却又无比虚妄的梦境里——
她站在自己的坟墓前，望着照片上那个眉眼清秀平庸的女子，望着身边神情悲痛的男人。
安藤浅不知该如何是好，僵硬着的身躯始终无法动弹，沉默着聆听谢寒彦的述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淡然的语气中蕴含着沉重的悲伤，如诉如泣。
“我以为，你是累了倦了，厌烦和我在一起了，因此，我愿意放手，放你离开。
可是你却一个人倒在了冰天雪地里，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谢寒彦语气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目光中仿佛凝聚了整个世界的柔情，可惜，却已经晚了。
尽管将杨雪以妻子的名义下葬，可逝去的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他是爱着她的，只是他的爱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悄然无息。
他以为，主动放手是对他们这段感情最好的结局。
可却不曾想过，他是她的执念，是她得以支撑着自己油尽灯枯的身体唯一的信念。
他是她曾经全部的希望，最崇高的信仰。
他以为，他的放手成就了她的幸福。
却不知道，她的幸福不过是与他相伴终老。
安藤浅确信，在谢寒彦身边的五年，都未曾见过如此悲伤的他，如此颓废的他。
如今，她以蒋天瑜的身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为已逝去的自己哀悼着，心中五味杂陈，顷刻之间，泪如雨下。
既然是梦境，那么就再也没有必要去伪装坚强了。
她簌簌地落下泪来，无声地痛哭着，原来是这样。
他们都错了，都以为爱是放手，是沉默，却不知彼此的幸福只能由彼此来成全。
只是，当他们明白了这个道理，已经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曾经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变成了两个世界的差距，是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弥补的差距。
在这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里，前世与今生重合，爱情与悔恨交织着，像是一首沉痛的悼亡曲。
安藤浅咬着牙，忍着几乎将自己整颗心撕裂的痛楚冲上前去抱住谢寒彦的腰，泪水浸透了他的背心。
“你回来了对不对？”
清冷低沉的嗓音响起，让安藤浅心中一怔，谢寒彦转过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拥抱着整个世界的君王。
“我知道你是她，对不对？”
谢寒彦柔声道，唇角竟带着几分笑意，目光写满怜惜。
安藤浅拼命点头，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千回万转却只能唤出他的名字，“寒……”
他认出她了，从第一眼看见她时就认出来了，因此他才会带她来到这里，独自一人对着冰冷的墓碑，说出这些曾经都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告诉他，可看着他哀伤的笑容，喉头梗塞着，流着泪，语不成句。
如果可以，她好想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如果可以，她会将自己的全部都告诉他，毫无隐瞒。
如果可以，她想要陪着他相伴终老……
可是，都不行了啊。
因为，在那个遥远的世界里，那个有他的世界里，杨雪已经死去，不复存在了。
如今，只不过是她的梦境，一场真实而虚妄的梦境。
“从此以后，忘了我吧。”
短短的一句话，仿若敲碎了时钟的玻璃，那些回忆碎落一地，谢寒彦的身影和这整个世界都在飞速离她远去，挽留不及。
这一句话，打破了这一场镜花水月，也将睡梦中的安藤浅惊醒。
醒来时，已是早晨，枕上残留着湿意，而安藤浅的脸上犹自带着泪痕，脸上的伤口被泪水刺痛着。
安藤浅蜷缩起身体，环抱双膝，沉默了半晌，最后痛哭失声。
她懂了，她终于懂了。
前尘如梦，悟不破一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