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傀儡师姬小南(1)
赤脚的采药人背着竹筐走在深林之中,泥泞沼泽,树枝藤蔓交错相织,阳光被繁茂的枝叶挡在外面,只在潮湿的土地上投出稀疏的光影。.
西南的落日谷在九月末是雨季,为一年最潮湿的时候。
黎明,她听到屋子里细微的响动,仿佛是同行的人摸索着衣衫,起身打开栅门,走出屋子。微光清凉,似乎带着雨后的清新。落日村建在盘山的栈桥上,走出一间屋子,你便能轻易望见一片云雾和树海。
雨季的落日村,常常会有山体崩塌,当地人走在盘山栈桥上经常有被泥石打穿身体的危险,正因为这样,村中的郎中想要外出采药便更加难上加难。
落日村唯一的客栈简陋而窄小,屋外栈桥上的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好似负担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无数次,白绯曾经希望某天在这样的时刻醒来,耳边不再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或是沙沙作响的风过叶摆声,而是那轻慢小心的脚步声,和飘进鼻中淡淡的草药气息。
至少那提醒着,她还在家,而不是如今在这种潮湿阴暗的荒村中继续严重失眠,慢慢腐烂。
走出屋子的人回来了,随着进屋的人,一股香气引得白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起来吧。”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淡淡地,却让人有些心凉。
白绯颦着眉,微微睁开了眼睛,那是在洛城白府外挟持她的人,傀儡城的南长老姬小南。
此时姬小南已经不再裹着漆黑的斗篷,她的衣裳、围裙上刺绣着各种颜色的花边,多半是大红,桃色夹黄色的花纹,镶绣的金丝线宛若凤凰的羽毛,甚是艳丽。她面容姣好,眉目中透出一股淡淡的奇异之美,那是中原人不曾有的幽绿色瞳仁,她的嘴唇是浅浅的紫罗兰颜色,眉发皆为金黄色,右眼下的脸颊上纹着一只小蝎子,不知怎么,这种毒物纹在她的脸上,并不骇人反而有种俏皮神秘的味道。
姬小南拍了拍白绯的脸,指上的环戒冰冷而坚硬,白绯很讨厌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她拨开姬小南的手,低骂了一句,起身夺过姬小南身旁的食物,吞咽起来。
姬小南见她这样,也不恼,只是默默坐远一点,静静地发呆。
她已经来落日村半个月,按道理她穿着凤凰衣在村中招摇,傀儡城应该早就派人接她回城,可过了这么长时间却迟迟没有回应,这令她有不好的预感。
“我一直想问,你自己不知道怎么回傀儡城吗?”白绯在一旁没好气地问道。
姬小南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才道:“傀儡城很隐秘,我只知道它在这落日山中,具体在哪里,我并不知道。”
白绯一副不信的样子,又问道:“如果不知道它在哪里,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昏迷中被东长老扛出来的……”
“……”
白绯古怪地抽了抽嘴角,眼珠使劲转了转,想要弄明白眼前这个娇小的少女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我从来没有出过傀儡城……”姬小南淡淡地说,她幽绿色双瞳盯脚下的木板,从门外透进来的清光,映在她的眼中,像一弯碧水,盈盈发亮,“这是我第一次出傀儡城,我在出城之前被命令吃了药丸,昏睡了过去,等我醒来,已经在落日村了。”
“我不明白,”白绯皱了皱眉头,将手中没吃完的香糯糕放在一边,“你既然是傀儡城的长老,按理说你在城中地位极高,为什么还迷昏你?”
姬小南双脚轻轻敲着板床的撑木,眼神有些落寞,可依然淡淡地回应道:“东长老他们说我是傀儡城百年不遇的奇才,一旦见过出城之路,时间一长我很有可能参悟其中的玄机,那么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傀儡城,这条将傀儡城藏了百年的机关路将会毁于一旦。”
白绯可笑地打量着面前娇小的少女,似乎并不相信这个看似金钗之年的女孩有着什么超乎常人的技艺。
姬小南见白绯一副不信的样子,也不在意,只是轻轻地笑了,脸上的那只小蝎子也仿佛活动了一下,“隐藏傀儡城的机关有上万种变化,每开启一次便会自动变换,其实即使城中有背叛之人,他也永远摸不清这条通往傀儡城的道路。”
姬小南一边说着,一边回身伸手将板床一边的包裹拿了出来,放在怀里慢慢拆开,待她从包裹里掏出了一些油纸,铁环,银线和几件白绯从未见过的奇怪工具,便躬着身子,似乎在鼓弄着什么,不到片刻,一只巴掌大的纸鸟陡然从她的掌心飞了出去!
白绯错愕地盯着那只飞出去的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她的双眼!
“我的天!这是……你怎么做到的?”白绯倒吸了一口冷气,在板床上一骨碌翻到姬小南的身侧,抓起她的手,而此时那小手上已是空空如也。
“做出来玩玩,希望傀儡城的人看到,能知道我回来了。”姬小南搓了搓手掌心,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零碎物什重新放进包裹里,然后她回过头来,认真地盯着眼前少年装扮的白绯,吩咐道:“小弟弟,一会我们去落日山顶吧。”
小弟弟……
白绯看看她悠然安详的小脸,又看看自己手腕上系着的银线,她见过紫东来将这些钢刃用到何种可怕的境界,如果这个小魔头知道自己其实是女儿身,恐怕自己马上就会成为断手女侠,想到这她不禁颓然地叹了一口气。
“不,我们现在就走!”姬小南皱了皱眉头,下定决心噌地一声站起身来,已经过了一个月,不仅傀儡城中的人没有音信,就连紫东来也不知因为何事耽搁没有追上来,她万不能再等下去。
与此同时,那不知如何伸缩的诡异钢线随她猛地一个动作,突然收紧,白绯呲着牙叫唤着,姬小南这才注意到钢刃不小心切破了白绯的手腕,那一圈红痕随着钢线的松弛,霍然冒出鲜血来。
“哎呀,对不起!”姬小南看似是抱歉的说着,其实语气里丝毫没有愧疚之意。
白绯又叹了一口气,显然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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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密的雾气弥漫在树林之中,使人吸进一口气都感觉是湿漉漉的,落日山壁的栈桥村落之上,是茂密繁盛的森林,这里常年雾气氤氲,盘踞各种毒蛇猛兽。
此刻已是午夜,这片巨大的森林里,充满着一种诡异和森凉的气氛。
静谧的丛林中,突然闪过几道极快的身影,擦起周围的枝叶,发出唰唰的响声,月光偶尔穿梭过浓密的遮盖,给漆黑带来一丝光亮,然而这些光亮投到隐秘的草丛之中,却盈盈地反射出极亮的冷光。
一场悄无声息的杀戮已然张开了夺命的网。
律骁坐在一棵高耸挺拔的望天树上,他的双臂搭在肩上的一只七尺银枪上,映着泠泠月光,那银枪仿佛凝成他的一双翅膀,只待他振臂一挥,便会展翅飞翔。
那棵望天树极高,昂首挺立于万木之上,律骁就这样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根干草,身上的狐裘掩住了他大半个脸,只露出飞扬的浓眉,和一只似乎是在淡笑的眼。
与他一同注视着下面杀机的还有另一人。
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生下来就与你注定是死敌,一见面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见也恨不得对方早死超生。
律骁、连承欢就是这样的人。
也许,并不是他们天性如此,而是他们从相识开始的种种遭遇。
一个是东蛮王室最年轻的子弟秘密潜进大嬴领土,只为寻找十几年来生死未卜的父亲。
一个是欢宜教中的第一少年高手,从小桀骜不驯,一不小心便把沐在药浴桶中治疗的东蛮男人,弄断了气。
很不幸,这个东蛮男人就是律骁寻找的父亲。
初初相见,两人便是不共戴天。
连承欢也落在律骁所坐的望天树上,可他非要处在略高于律骁的地方,他的脚尖点在树梢上,周身覆着一袭大红云缎的袍子,他的黑发在风中飞得张扬恣意,细长的双眸闪着妖冶和猩红的光芒,一颗朱红泪痣点在他精雕细琢的脸庞上,一笑,平添一股妩媚。
连承欢的手没有离开腰间的赤玉箫,那按箫一式,便是合欢剑出鞘的前兆。
这剑,与律骁斗了整整三年,他思索数个年月,都没有正面招架的把握。
然而他此时并不在乎。
他的眼中依旧盯着下面的猎网,似乎期待着它迎接的,究竟是何人。
“我赌你三十招之内破不了这下面的‘渡黄泉’。”律骁自狐裘中抬起头,用手指点了点下面布满钢刃的刀海,眉梢嘴角流动着挑衅的笑意。
连承欢浅浅一笑,宛如一朵魅惑的曼陀罗。
“那我就用二十九招来破傀儡城的绝杀阵好了。”语落,箫开,剑出,一股邪逸出尘的剑光晃在他的浅眸上。
“等等。”律骁竖起了耳朵,双臂一抖,银枪自他的肩头一跃,牢牢被他抓在手中,“该来的人来了。”
淡眉轻挑,那细长的眸子微微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什么,手指轻抬,剑气一闪,弹指之间,那把腰间的赤玉箫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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