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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不如归去(1)

    水月镜花,香气萦绕,女子芬芳盈袖,姗姗来迟。

    她一身五彩纱裙,衣带微招,身段纤细,步履轻灵,宛若画中仙子。女子下颌一扬,目光环视屋中诸人一圈后,说道:“夭桃呢?那边都备好了,这小蹄子又跑哪里浪去了?”

    女子才开口,其中一位少女便讨巧道:“姐姐莫急,方才见她去了西厢,许是落下东西,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女子闻言一皱眉,嘴上立刻不饶道:“那堂子里的人哪个能得罪得起?!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眼瞧就要开始了,她倒连心都没揣着,真是个糊涂的混帐东西!”

    另一个少女俏眉一挑,将一只手上的水袖抛了出来,笑道:“现成的绫子,待夭桃回来了,姐姐用这个一勒,便解气了。”

    女子飞了她一眼,这少女促狭的话里大有取笑之意,女子虽是舞姬班子的管事,但夭桃才是班子的顶梁柱,说穿了,夭桃是大家的饭碗,谁也奈何不了她。这本是班里姐妹心知肚明的,可少女偏当了这么多人面前说破。女子难堪,当下眼光一冷,道:“夭桃的脖子够结实,可景竹你的就不好说了。”

    俏眉少女听了脸色一白,立刻识趣低了头,再不敢造次。

    那先前回话的少女此时却突然浅笑扬声道:“夭桃,你再不来,姐妹们可真要恼了!”

    语落,众位姐妹目光齐聚,迟来的少女玉面覆纱,身上的舞裙竟是七彩之色,她来时熏风吹拂,落地无声,如若是一股香风将她吹了下来。

    “夭桃,若下次还这般散漫,休怪我对你不客气!”女子冷言冷语,又道:“红袖,你过来再帮着夭桃理一理,瞧她头发都乱着!手脚利落些,晚膳就要开了!”

    女子说完,先前回话的少女立刻越众而出,走上前来,拉着夭桃退到了旁处,她按着夭桃坐下,手已拾起妆奁里的梳子,手法纯熟。红袖边梳,边低语道:“你今儿倒沉得住气,我见你在门后隐许久了,还以为你又要和思妤姐姐置气。”

    夭桃不答,红袖从铜镜里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眉目泰然,并无烦躁恼怒之色,心下只觉更加奇怪。奈何铜镜中的少女眼角眉梢不差分毫,红袖只得认为她表演之前心里紧张,所以有点反常。

    梳子才离了发尾,府中的下人便来传她们上场。

    夭桃轻站起身,至始至终都未开口一句,她随着下人率先出了屋子,也不曾瞅思妤一眼,众位姐妹面面相觑,似乎都不太适应今天这个沉默寡言的夭桃。

    思妤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嗔道:“还不快跟上!”

    众人依依出了屋子,红袖眉头紧锁,因为只有她看清了夭桃起身时,眼底令人胆寒的杀意。

    骆云山不惑之年,已是六个孩子的父亲,他为人刚直不阿、忠肝义胆,甚得明帝倚重,奈何几年前他与丞相李斯远政见相左,被贬离帝京。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骆云山虽远离京都,但却未失君心,这些年,明帝对他一再厚赐,每年地方领将回京述职时,明帝都会安排与其单独会面,相谈至深夜而不倦。

    靖王轩辕赫坐在骆云山身侧,眼底流转的光芒威凛霸道,五年的成长,使其褪去了年少的轻狂傲慢,如今的他,俨然已有王者之风。

    骆云山寡言少语,不时饮着清茶,可酌茶自饮之间,目光总是在年轻的靖王身上打转。

    除轩辕赫和骆云山之外,席间还坐了骆云山的长子骆宸和次子骆泱以及站在轩辕赫身后的两名银面侍卫。

    此时,府中管家进了屋子,在帘外传膳。

    菜色简易,但也不失大体,骆云山恭恭敬敬地摆了个请的手势,然而只吃了两口,年轻的靖王便落下筷子,骆宸与骆泱见他如此,也立刻随之,只有骆云山仿若未见,吃食自如。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轩辕赫的眉宇一点点皱紧,似乎在隐忍着骆云山的怠慢和无礼。从进骆府到现在,骆云山一直避谈正事,轩辕赫看不透这个中年人的心思,但有一点他却是再明白不过,骆云山明知他的来意,却在故意装糊涂!

    骆云山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他是奉父皇密旨前来蓉另一半“龙陵符”的,难道骆云山要违抗圣旨吗?!

    弱冠之年,毕竟沉不住气,轩辕赫脸色难看,冷道:“骆大人,请恕本王无心相陪,此番前来是奉了父……”

    骆云山“啪”地一声落下了筷子,打断了轩辕赫下面的话,他摇了摇头,自顾道:“菜咸了,如何让殿下吃得顺口,泱儿,你且去换个菜色来。”

    骆泱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起身拜了拜,便立刻出了屋子。

    轩辕赫正不明所以,早已等候在屋外的舞姬们却鱼贯而入,一时之间,满堂生香,明艳异常。骆泱紧随其后,怀中抱着一坛酒,他才一走近,酒香就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轩辕赫错愕地看着骆云山跟变戏法似的,一瞬间将这肃然质朴的晚膳变成酒色俱全的宴席,眼中的迷惑更深。

    “骆大人,你……”

    骆云山笑容可掬,伸手一止,道:“哎!殿下既然吃不惯鄙臣的家菜,这新换的一道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轩辕赫眉毛一抬,怒意辄起,没待他要动,他身后的两人已先出手,刀光起落,眨眼间,两柄寒刀已架在骆云山的肩膀上。一旁的骆泱吓得险些将怀里的陈年老酒扔了出去,幸亏骆宸急急抢近,将酒坛收进自己怀中。

    屋中的舞姬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却也未敢就此乱作一团,骆云山眸光深远,刀锋之侧,毫无惧意,他只是笑了笑,道:“请夭桃姑娘跳这支朱颜舞,可花掉了鄙臣一季的俸禄,殿下当真不肯看上一看?”

    “朱颜舞”三字一出,轩辕赫忽然一震,他顿了顿,然后微鞠一躬,歉然说道:“本王已知您意。”说罢,银面侍卫已闪电撤掉了刀,退到暗处。

    骆云山“哦?”地一声,眼里已透出了赞许之意,他落拓地坐下,大袖一挥,朗笑道:“夭桃姑娘,且莫让我等失望才好!”

    屋中曲调一响,骆宸已亲自斟满酒杯奉与轩辕赫,轩辕赫接过,在鼻下晃了晃,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叹道:“果然是好酒。”

    骆云山也接过一杯,一口饮尽,道:“酒香,舞绝,人美,岂不快哉!”

    轩辕赫也一口饮尽,将目光聚在舞者身上。

    朱颜舞,乃十几年前闻名天下的舞姬铃兰所创,舞只一次,惊为天人。只可惜经大嬴与东蛮的垄城一战,寄身于风花楼的头牌铃兰却不知所踪,有人说她死在了战乱中,也有人说她趁机脱了籍与情郎远走天涯,但无论哪种说法,都再没有人见过这支朱颜舞,也从未听过朱颜舞有传人。

    朱颜舞源于东蛮地界,如今,骆云山却让他在此观赏失传已久的朱颜舞,轩辕赫看向中年男子,不禁感叹其心思过人,竟以此来警告自己东蛮的眼线遍布咫尺,此时露出龙陵符,无异于招来杀身之祸。

    待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这舞姿果真神妙。

    处在中央,一袭七彩流裙的女子每一舞竟似在空中,或而步行,或而飞翔,或而玉立,或而倾斜,络绎不绝的姿态飞散开来。曲和微妙,她玉臂轻展,挥到哪里,哪里便是一片彩霞,一抹迷离。更令人折服的是她起伏跳转间的盈盈身段,飘然飞旋,如若流连翩跹于鼓掌之中。

    轩辕赫顺了光,一时间捕捉到了舞者的目光,女子眼底清绝冰冷,但却有洞悉一切的灵性和清澈,这样的一双眸子让他恍惚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五年前挽着动人心魄的笑容,在一片银白中突兀地闯进他视线里的那个少女!

    曲毕,舞收。恍如一场大梦,骆云山也兀自从陶醉中醒来,喝彩道:“好!”他虽没亲眼见过那惊天一舞,但是今日之舞,却也是值千金的。

    掌声依次响起,先是骆云山,接着是骆宸和骆泱,和最后反应过来的靖王轩辕赫。

    “这姑娘……”

    骆云山正在兴头上,并未察觉轩辕赫神色的不妥,脱口道:“夭桃姑娘,好本事!”

    轩辕赫忍不住起身,几步掠到舞姬们的面前,他容颜清秀,不发怒时,别有一番儒雅风流。姑娘们虽不知他真实身份,却也都心里明镜这年轻公子地位尊贵。在他急切探寻的目光下,所有姑娘都羞涩的低下头,唯有中间的夭桃神情疏淡,未回避轩辕赫的直视。

    隔着面纱,心里的疑惑与惊喜愈发骚动,轩辕赫顾不得自己的身份,竟伸手拉着夭桃的衣袖,将她拽了出来,骆云山缓过劲来,见到这副情景,才微微觉得不安,他心中犹豫,却还是挥了挥手道:“夭桃姑娘留下,其他的先退下吧。”

    思妤不甘心地瞪了夭桃一眼,随即领着姑娘们出了屋子,红袖赖在最后,似乎有什么顾虑,思妤心头恼燥,回身拉红袖出来,低骂道:“磨磨蹭蹭地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飞了枝头当凤凰?!”红袖的手冰凉如水,她翻转了手,紧紧握住了思妤,迟疑了片刻问道:“姐姐,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思妤攒了眉,却没停止脚步,她半拉半拽地牵着红袖,直到红袖定在原地,不肯随她再走一步,思妤拗不过她,只好问:“你想说什么?”

    红袖神情凝重,道:“夭桃编的舞我是记得的,可今日她跳的却不是前日她编的,况且我从未见过她跳过这舞,姐姐,你说怪不怪?”

    思妤被红袖弄得晕头转向,只得敷衍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那里面是夭桃就好,跳什么舞大人们喜欢也就好,何苦在意这些无用的东西?!”

    这句话击中了红袖的心事,她喃喃道:“如果里面不是夭桃呢?”

    思妤一怔,难掩惊讶,不过只是一瞬,她便笑道:“平时见你机灵乖巧,今日怎么像着了魔一般?不是夭桃,谁能跳出那种舞蹈?”说罢拉着红袖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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