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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忆故人(1)

    如果再见他一次……

    她突然抬头朗然一笑,冲着楚鸣镝大喊一声:“鸣镝,备马,顺便帮我简单收拾一下行李,我要出门。”

    “将军,你要去哪里?”楚鸣镝提着刀从将军府大门里又跑了出来。

    雷夕照脚下轻轻一点,人已纵身而起,扯下了那张酒台之下的招亲榜,“诸位请回吧,招亲一事就此作罢。”

    “那怎么可以?”酒台桌边的人顿时叫了起来。

    “有什么不行?你喝得过我们将军吗?你功夫有我们将军厉害吗?想招亲,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楚鸣镝立即大马金刀地杵在雷夕照身边对那些人进行精神恐吓。

    被他拿刀的样子吓到,酒台边的人只好三三两两地散开。

    酒台这边,雷夕照一巴掌拍散楚鸣镝的凶神恶煞样,“叫你帮我备马,还在这里打混是不是?”

    “这就去,我这就去。”楚鸣镝一脸委屈满腹疑惑地冲进了将军府。

    雷夕照看着对面那两个人,一个斯文俊秀,一个端正刚强,无不是凉肇国的大好男儿,但是她心念转处此时想的却是别人。

    “将军,你的马和行李。”不愧是军中出身,楚鸣镝三两下就已经把她要的东西拿到她的面前。

    “纪大人、顾大人,就容在下先行告退了,麻烦二位入宫告知女王陛下,就说本将半个月内快马加鞭必然赶回,国中之事,暂时就有赖于二位大人了。”她翻身上马,长笑一声,一刻也不再停留,直奔城门而去。

    “雷将军要去哪里?”纪若愚在她身后急急问了一句。

    “我去找个人。”她口中回答,却马不停蹄,奔出了凉肇国都城城门。

    纪若愚微微一叹,拂袖离开。

    顾凤至拿起了被雷夕照放在桌上的那坛酒,默然良久。

    楚鸣镝莫名其妙,大力一掌拍了下去,“顾大人,你怎么了?”

    顾凤至看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寂然走开。

    凉肇国皇宫之内于台阁上,雷晚词刚好看见雷夕照策马奔出城门之外,看了一眼陪她品酒的上官金,她似笑非笑地端起了一盏新酒,细赏那杯中之味,随即莞尔一笑,吩咐一旁的宫人:“此酒赐名夕照还,传朕口谕,待将军回府,以此酒百坛相送。”

    快马加鞭,雷夕照只用了五天时间便赶到了安诏国。

    希望……他还在。

    纥惠城内人往人来热闹如昨。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踢踢踏踏地传来,熟悉的感觉让街道上的行人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随即就看到一骑白马飞也似的朝这边奔了过来,马上的人任马儿在大街上横冲直撞,浑然不觉得什么叫做犯了众怒,只是不停地朝前疯跑,但是最恐怖的却是这匹马儿后面拴了一个被缚住双手的男人,他开始还能勉强跟着跑几步,随着马上之人的不断加速,他终于跌倒在地,任那马儿拖着他跌跌撞撞地在地上翻滚,一身白色单衣已经被擦撞得到处血迹斑斑,让人一看就会被吓一跳,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马后拴的那个人是谁?”人群中,有人信手拉了一个路人出声相询面前这一幕。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公子是外地来的吧,马后面拖的那个人是我们安诏国秦太尉的独生子秦池,他数天前想糟蹋前面街上张裁缝的女儿,被一个据说很有来头的公子看到了,说是要罚他,你不知道,秦大官人仗着他父亲是当朝太尉常常胡作非为,谁敢惹他?可是这个公子说罚就罚,那些当官的不知道是转性了还是怎么回事,居然没有一个出头的,所以这三天来就有人拖着他四处游街示众,让他每天都去张裁缝那儿磕头认错,现在大概又过去了。”

    “外地来的公子?什么样子?”问话的人听得有趣急忙追问了下去。

    “非常好看的一个公子,我老汉嘴拙,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公子有兴趣就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热情地给那人指起路来。

    西直大街,张记裁缝铺前早就已经围起了无数人。

    一个穿着一身斑斑血衣的男人手里高举一条鞭子跪在裁缝铺前,口中不停地对着站在他面前的张裁缝说着乞求的话:“我错了,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为非作歹胡作非为了。”

    一脸憨厚朴实的张裁缝左右为难地站在那里,怎么也不敢再接过鞭子打人,面前这个人哪里还有当初耀武扬威嚣张八面的模样,他现在衣衫褴褛,浑身是伤,披头散发面色苍白消瘦得活像个恶鬼,一双举着鞭子的手皮肉开裂,十个指头更是流血不止……张裁缝是个老实人,见他这个样子,虽然依旧恼他恨他,但是此刻他却心下一软,迟迟疑疑的不敢再接下那根鞭子。

    “怎么?是不敢打还是不想打?”

    一个悠悠然的声音响起,众人的目光顿时看向坐在店铺门口正自在随意地品着茶的人,他眉目俊美,白衣飘然,恍如神仙中人,看着眼前这近乎血淋淋的一幕却含着微笑。

    可不正是来安诏国还没几天的沐流歌?

    人群中,刚刚赶到纥惠城的雷夕照挑起了眉。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之前把她气走时他如纨绔子弟一般嚣张跋扈,但是此刻却又在做着这样抱打不平的事情……

    “公子,反正我们家丫头也没事,不如……饶……饶了他吧。”被沐流歌那么一看,张裁缝为秦池求饶的话结巴了一下才好不容易说完。

    “那怎么可以?如果当日我没看到,岂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沐流歌微微一笑,也不看那张裁缝,“我知道了,你是怕他日后报复是吧。”

    秦池立即砰砰地磕头出声:“小人不敢,求公子发发慈悲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那可不行,”他举起食指轻摇,“人家说除恶务尽,我怎么知道我一走你会不会再犯,或者是故意来找他们的麻烦?”

    秦池忙不迭地继续猛磕头,“公子明鉴,我真的不敢了。”

    想他秦池,堂堂太尉之子,如今居然沦落到当街求饶,毫无丝毫风度面子可言,待他恢复自由之身,定要一洗此次耻辱……

    不过一个被各国传为笑谈的私生子而已,若非昭秦帝留他一命,他凭什么在此嚣张?

    一个小小的私生子而已……

    秦池恶毒地在心里抓住眼前这个男人传说中的身世秘密在心里鄙夷唾骂。

    沐流歌见他眼神乱动,便笑眯眯地开口:“初七,既然张师傅不肯动手,你就帮他一下吧。”

    初七立即走了过来,伸手抓起秦池手上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朝他抽去,直打得他哀哀叫痛,在地上翻滚不止,皮开肉绽之余鲜血模糊了一身。

    “秦池,你服不服?”他笑得温柔可亲,看在一堆人眼里却是莫名地在身上起了嗖嗖寒意,谁也没忘记他当日初进纥惠城的嚣张跋扈,自己素性不良的人如今居然这样字正辞严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让人心里发毛,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矛盾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也不敢了,公子,你饶了小人吧。”秦池带着满脸满身的血跪在他的脚下不停地磕头。

    “好,我就饶了你……”他于是微微一笑,秦池和围观的众人心下顿觉一松,不自觉地长长吁了口气,“……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在众人惊愕之中,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抽出初七的佩剑,一剑削向秦池!

    一声痛叫,众人顿时全部呆在当场,秦池指着他哆嗦了半天之后,低头看向自己脚边的东西,眼前一黑,终于支持不住“咚”的一声昏倒在地,众人这时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这白衣飘然恍如神仙般的男子谈笑间居然生生砍下了秦池的左手!

    而他却依然含笑,将手中的剑还给自己的侍从,慢慢走出了人群。

    看着他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慢慢远去,不知道为什么,那一抹孑然,让雷夕照不自觉地看得入神。

    纥惠城的侍宾楼,下午的时候依旧很热闹。

    三楼上的雅座之内,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拍案的声音。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被人耻笑的私生子而已,居然跑到我们安诏国来撒野了,居然还砍了秦兄的手,不找他算账的话他还当真当自己是皇室贵胄呢,当年的事谁不知道,早被人传得满天飞了,一个青楼婊子生的野种居然爬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起来了。反正我就是不服气!”一个衣饰华丽的男子愤愤然地被众人按坐了下去。

    “赵兄最好噤声,被别人听去了,可是要惹大麻烦的,他可是昭秦第一宠臣沐流歌呀,再说,秦兄他看上那个女子,干脆带回家做丫环做小妾不就好了,偏偏要来个霸王硬上弓,结果被人当场逮到,这是没办法的事,自己理亏嘛。”在座的其他人连忙小声警告他。

    “他沐流歌有什么了不起,管得住我一人之口,还能管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吗?他不就是幸运一点,自己的婊子娘陪皇帝睡了几次便生了他出来,先前还不知道他娘一双玉臂抱过多少男人呢……”那人一脸醉意上涌的红潮,摇椅晃地又站了起来。

    众人听他说得粗鄙,急忙七手八脚地又把他拉坐了下来,“赵兄,不要再说了,你喝醉了。”

    “我没醉,我没醉!”那个男子一边强自分辩一边歪歪斜斜地站起身,“他不就是一个……一个小白脸吗?长成那样干吗?要是生在栏子里,充其量也就是一个相公罢了……”

    “嗖”的一声一阵冷风袭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随即听到男人的痛叫声。

    “怎么了?怎么了?”众人顿时忙做一团。

    “你们看!”有人指着那被称为赵兄的男人叫了起来。

    众人抬眼看去,顿时愕然。

    一枚锋利的竹筷牢牢插在了他上下唇上,这下子,他真的不得不“住口”了。

    对面的雅座内,雷夕照淡淡地皱了下眉,随即丢下一锭银子,匆匆出了侍宾楼。

    据说,沐流歌之所以得到昭秦帝的宠爱,是因为他是昭秦帝的异母兄弟。

    但是昭秦帝自然不会承认有这回事。

    因为他的生母出身青楼“翠云遥”,名唤意娘,舞艺绝伦,姿容无双。

    据说意娘在翠云遥挂牌时,有一阵时日经常有一个穆姓公子来捧意娘的场,随后意娘突然赎身从良,未及十月,便产下一子,因为此子容颜俊美,心思伶俐,十三岁便以才智闻名昭秦汴桑皇城,昭秦的端静皇后召他进宫后见之心喜,索性认了他做义子,封其为“安平君”。

    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心下私笑,谁不知道前昭秦帝喜欢私访民间,又顾念身份,所以昭秦才留下那么多穆姓公子访民间的故事。

    再说了,即使一个人再美,也不可能因此而被册封吧,尤其他生母的出身如此低贱。

    再说他要是女人也就算了,可以进宫去当妃子当娘娘,男人怎么可能靠美貌取得皇封?

    这内中的隐情也就越传越广,越传越荒唐。

    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武将不服他,而文官又自命清高更不屑于他,因此沐流歌其人,就在诸多人心中留下了一个可笑的美名。

    陌上花开人如玉,流歌公子世无双,不是赞美,是嘲笑,嘲笑他这个无名无分却备受宠爱的“美人”。

    明月晓居,是沐流歌在安诏国暂时的住所,右丞相许言夏提供出来的私人府第。

    “公子,文清公主又来看你了。”初七从前厅走进了抱琴轩,很开心的样子。

    “就说我正在忙,没空见她。”沐流歌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依旧背着手看着院中的花草。

    “公子……”初七实在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文清公主,虽然说她只是安诏小国的公主,但是人漂亮又温柔,可比别的莺莺燕燕好多了,“公子,你还是见一见她吧,看在她每天都派人来问候的面子上,你好歹见人家一次也行呀。”

    “你是不是收了她什么好处,总是在为她说话?”沐流歌终于抬起头来,随意瞥了他一眼。

    初七立即叫了起来:“冤枉呀,公子,我怎么可能……”

    “公子,何必为了我而冤枉莫侍卫呢?”一个淡雅温润的女声插了进来,打断了初七的话。

    “文清公主?”初七笑眯眯地回头看向那个弱质纤纤明眸皓齿的美貌女子,一身霜落云霞般的裙衫更是衬托得她明净无比,当她微微一笑时,那婉转娥眉的细小动作更是让初七看得连连点头,如果公子要娶妻的话,怎么也要娶这种大美人才配得上公子,比那个蛮女有气质多了。

    咦?为什么他会对那个疯婆子念念不忘?难道是受惊过度?

    沐流歌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既然公主已经见到我了,”他转脸看向初七,“初七,你可以送客了。”

    “公子……”初七还想说话,结果被沐流歌瞪了一眼,只好闭上了嘴。

    “公子就这么习惯拒人于千里之外?”文清公主敛眉叹息,这个人,根本就把她的美貌和自尊当作空气,如果不是她自己走进来,只怕他根本就懒得看她一眼吧,“连杯茶都不请我喝?”

    “公主既然是来探病,如今已经见过我安然无恙,自然还是回宫的好,以免被人说三道四,有伤公主清誉。”沐流歌看她一眼,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玉笛。

    “我以为公子这样的人是不在乎流言蜚语的。”文清公主浅浅一笑,盈盈落座,“公子,不介意我坐下吧。”

    “坐都坐下了,又何必再问我呢?”沐流歌一哂,“茶盏在桌上,公主请自便,喝过这茶,公主应该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吧。”

    “公子说话难道非要如此刻薄不成?”文清公主苦笑一声,“还是文清当真就让公子如此相看生厌?”

    她伸手搭在他碧色长笛之上,衬得十指纤纤,愈显尊贵娇美,明眸如水,温柔深情得似乎可以溢出一泓清泉。

    沐流歌不置可否地抬头看她一眼,伸手端起石桌上那精致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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