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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复杂。半晌,他将她拉到身前,一把扯下她两件外套的拉链,双手将之剥开,再拉下她里面那件V领衫短袖,映入眼的是白皙裸肩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是五个被什么戳进皮肉的小洞,还不断渗出黑血。

    钟靖看着她伤口,敛眸凝思片刻后,单掌覆在她伤肩上。

    当他掌心贴上时,她感觉一股凉气注入,甚凉,本来还痛着的伤口奇异地不再有灼热的痛意。她低眸看他的动作,知晓他是在帮她治伤。

    可瞧他神色有些异样,她有些担心他看出了什么,遂开口试图转移他心思。「师父,原来你是这种人。」

    「嗯?」钟靖低应了声,眼眸只专注她的伤口。

    「居然就直接脱了我衣服。你好歹也找个隐密的地方做这种鄄啊,你那年代不都保守的吗?这样脱我衣服,你得娶我的。」

    他顿了半晌,方明白她言下之意,面皮腾地发热,收掌,徐徐吐良后才别开眼;再回眸看她时,脸上红泽已褪。「你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都不害臊的?」

    「就是害臊才讲这种话呀。」

    「胡说八道!你还知道羞?」他像在骂,却也不是骂,倒有几分不自觉的纵容意昧。明知她在转移他心思,他却也有几分享受她这淘气话语下的愉快气氛。

    「我哪不知羞了?我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呢。」

    「是么?」他低着眸,为她整理衣物,却不意瞧见她锁骨上的徐痣,他愣了愣。

    「当然是呀,我很害羞的。」她笑颜灿灿,拉回他心思。

    也许是凑巧长了一样的痣吧……拉上她外套,长指轻轻将拉链拉上。他唇角微微弯起,淡声道:「上回找我一块沐浴的是谁?」

    闻言,她脸蛋微热,说:「我说的是洗澡,不是沐浴。」

    他轻笑一声。「你就赖皮。」

    他低垂长睫,上挑的眼线显露,微媚,尤其此刻笑声轻浅却低沉好听,更是挑动人心。她瞧着他,发着傻。

    「怎么?」抬眸见她傻怔怔,钟靖淡声问。这姑娘,说她傻,她倒也知晓要将话题绕远。心中若是坦荡,何必做这种事?必然有问题。

    「没、没有啦。」她低下脸,掩住了红通通的脸颊,却掩不住怦然的心跳。她捂住左胸,那里早停止了它的律动,她却如此深刻感受到心跳,难道她真对这个大将军……

    虽说那日在饭馆他发了狠地掐住她脖子,可除去那次,他待她是好的,几次救她不说,还给她钱花、买衣服给她,刚刚又帮她治伤,她在阳世时也没谁会这样对她……

    「既无事,你便休息吧。」略顿,又道:「你这伤口已无碍,不必担心。倒是这衣上沾了不少血,我等等去帮你买套新衣,往后自己行事小心些,不是每次都能在发生事情时正好让我遇上……你在听我说话么?」瞧她始终低着脸,也不知想些什么。

    「师父!」巫香兰抬起脸,目光如水,双腮红滟,桃花般的美。

    「嗯。」她眉目柔软,眸光潋滟,神情几分娇、几分羞,这姿态……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却似有若无地回避她这直勾勾的凝注,他别开眸,道:「怎么?」

    「你、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她眼底隐有期待。

    钟靖顿了顿,眼色微黯。「没有。」

    「以前呢?生前总有喜欢过谁的吧?」巫香兰注视着他的表情,说:「我听伯公说,你以前有妻子的。」

    他面色一僵,沉肃着脸孔不说话,好半晌时间,才听他语声压抑地说:「我有妻子,是我亲自斩灭了她的魂……至今,我心里只有她一人。」

    对于这答案,她震愕不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她原只是想要告诉他,她好像有点喜欢他,所以才想知道他心里可有心上人,岂料他却给她这个答案。

    他妻子的魂,真是被他灭了?是不是像他砍那些死魂一样地用他那把辟邪剑砍了他妻子?那么他妻子魂散了?半晌,她讷讷开口:「那她……她现在呢?」

    钟靖面目犹如覆了层冷霜,他眉间颤动,几度抿嘴后,才淡掀薄唇:「她……魂飞魄散。」

    「为什么?你都说你心里只有她一人,怎么会、会这样对她……」她无法明白他怎么可以让他妻子魂飞魄散后,才说他心里只有他妻子一人?

    「那是因为……」钟靖转过面庞看她,眸底渗着深郁,他道:「魔入她心。」话出口,才晓得痛,伤口被刨了开似的,抽着疼,那久违的痛楚细细密密地包围着他,他感觉心脏仿若还活跳跳的,正绞着痛;他痛得五官狰狞,面孔扭曲。待那痛楚稍缓,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她说了什么,那是他压抑百年的,极不愿再提、再想的苦,竟就这样对她开了口。他对自己发恼,恼羞成怒,便是宽袖一抖,身形淡出她视线。

    魔入她心。他意思是,他妻子入魔?所以他这算是大义灭亲吗?

    巫香兰盯着他身形消失的方向,以为他已离开,却又听他粗嘎声音似远似近的。「香兰,你喊我一声师父,我心中早认你为徒,你若胆敢做出违反我伏魔将军职责之事,我定亲手惩治你。」

    亲手惩治她吗?巫香兰一手捂住稍早前被他治愈的伤处,心尖发凉。

    ***

    「奇怪,昨天不是有信众留了水果和一些面包蛋糕吗?怎么不见了?还是我记错?」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说话声,巫香兰翻了个身,眼眸缴睁,觑见那在翻找着东西的微胖身影时,她惊醒过来。

    庙公来了?所以天亮了很久,而且时间己经不早了吧?她看向挂钟,果不其然,都早上八点半了,她居然睡这么晚!死魂睡眠不长,要是真累了,也都是稍作休息就可以恢复精神的;她印象中,成为死魂后,她睡眠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三小时,而她昨夜似是一点多睡下……

    她揉揉眼,坐起身来,有什么因她起身动作而掉落在地上。她眼一低,是几件女性衣物。她疑惑拾起,蓦地想起昨夜师父说会帮她买新衣……想他后来不打声招呼就突然消失,她还以为他生气了呢,结果……她看着衣服,心里发甜,傻傻地笑了几声,抱起衣服打算去换「唉,真的是很奇怪,怎么这两天好像一直都有供品不见?」庙公抓抓头,翻着柜子和抽屉。「明明就记得有好几包面线的,居然只剩下一包……不大可能是老鼠偷吃的呀,哪有那么会吃的老鼠……」

    有啊,大老鼠就是她,她把东西偷渡出去的……看庙公找不到供品,好烦恼的样子,巫香兰一阵心虚,抱着衣物快速从庙公身旁走过,带起了气流。

    「唷,怎么突然一阵风?」身后庙公喃喃道,她听了笑出声。

    「心情不错的样子,作了好梦呀?」正要转入办公室里边、平时庙公休息用的小隔间,打算换下身上衣物时,先听闻了福德神的声音,她转出办公室,就见福德神坐在天公炉后,悠闲地晒太阳。

    「啊,伯公早啊。」她笑咪咪的。

    福德眯眼瞧着她抱紧衣物的劝作,道:「买新衣裳喔?也对,这姑娘家就是爱美,打扮一下很好。」

    「不是我买的啦,是师父买给我的。」

    「师父……你说钟将军呀?」

    巫香兰点点头,抿唇笑的姿态有几分娇俏和羞涩。「一定是他买给我的,他昨夜有说会帮我买新衣。」

    「难怪我瞧你这么宝贝,原来是他买的。」

    「嗯……他买的。」她低眸看着衣服,笑容甜得都要渗出蜜了。

    「唉,不是我要说你啊香兰,这个好歹你死后第一个法术是我教你的,再怎么样,也该是喊我师父,怎么是喊他呢?」

    「他比较神气嘛,法力高强,还救我好几次。」

    福德起身,拐杖一敲地,不以为然地说:「你又知道我法力不比他强了?再说我还有大花,他只有一只黑不隆咚的乌锥马哩。这样吧,我把大花借你玩,你喊我一声师父来听听。」福德搓着胡,弯着白眉看她。

    「不要,我不想玩大花。」开什么玩笑!跟一只大老虎玩?可话才说完,就见那虎将军姿态佣懒地从庙里走了出来。

    它眯着眼,伸展四肢后,直朝她方向来。「你要跟我玩?」

    她第一次见虎将军以老虎模样与她说话,呆了几秒才摇头。「没有……」

    「那你……」大老虎在她面前站定,虎眸眯了眯后,低头嗅着她。

    她缩了缩脚,低眸看着那颗老虎头。「那个虎、虎将军,我这脚不好闻,您别每见我一次就来闻一次……」

    大老虎不理她,又往抛小腿蹭,鼻子嗅啊嗅的,她一惊,跳离几步,却撞上了什么,手臂被握住,她回首,见着来人时,亮了眼。「师父!」

    钟靖松开握住她臂膀的手,道:「又跟虎将军闹上了?」

    「才不是!是它跟我闹,它老爱在我脚边闻着,有什么好闻的呢。」想起了什么,她抱起衣服,眼眸亮晶晶的。「师父,这些是你买给我的?」

    「夜里过来时,你睡了,不好扰醒你,就搁在一旁。」钟靖表情淡淡的,可看她的眼神却有探究,只是她沉浸于这种又甜又喜的心情,没发觉他的目光。

    「谢谢。那我……我去换上了?」她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他轻点下颚。「去吧。」

    待她转入办公室后,福德便道:「香兰这姑娘喜欢着将军。」

    钟靖眸微微一烁,并不说话。他自然知道那姑娘的心思,昨夜她同他说话时,那眉、那眼,柔得像要滴出水;她又问他心底可有心上人,这般明显的表示,他再冷情也不至于无感。

    「她喜欢将军,但将军这样做,可好?」福德又问。

    昨夜回来时,钟将军就坐在他这小庙外头,见了他便说他对香兰施了法,她会睡到天明;又说香兰举止古怪,身带妖气,要他这个福德小神缠住她,莫再让她离开庙里,所以他才一大早就坐在这里顾着香兰,等着钟将军到来啊。

    「没什么不好。」他淡答,又问:「这几日,她白日都去了哪里,你知么?」

    福德摇头。「我忙,她比我还忙。」

    「她身上沾有妖气。」一旁伏在石阶上的大花,它懒洋洋地眯了眯眸,又说:「她之前没妖气,今日却有,的确很古怪。」

    「原来你在闻妖气呀,还以为你真对香兰的脚有兴趣。」福德摸摸老虎头。「乖,晚点赏你鸡蛋。」

    大老虎喷几口气,不以为然。「能换几条鱼吗?阳间现在流行禽流感。」

    福德愣了下,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元宝。「这些够你吃到吐了,自个儿去下面饭馆吃。」

    禽流感?那与老虎何干?摇摇头,支开玩心重的大老虎,福德灰白眉毛挤在一起,一脸烦恼。「将军,您说香兰身上的妖气和她白日的去处有关?」

    钟靖敛眼,低道:「应当是。昨夜里,她翻了你的善恶簿。」

    福德讶问:「她想看谁呀?」

    「兴许和她身上那妖气有关。」

    「可她去哪沾的妖气?妖界和咱们阴界一向并水不犯河水,没道理有什么妖缠上她。」

    阴界十殿阎罗管的是死了的人,妖界的妖王管的是精怪,花妖、树妖、草妖、山妖等,两界称不上友好,但也无过节,以各过各的生活,不打扰对方为原则。她怎么就去惹了妖界了?

    「话又说回来,」略顿,福德蹙着灰白长眉,百思不得其解地说:「我那善恶簿所写的也只是我辖区里这些百姓的一生善恶,跟妖界无关呀。」

    钟靖抿唇,唇角略显锋利。「先缠住她,冉看看她有何反应,倘若她急——」

    「咦!师父,你还在啊?」从办公室走出,见着那人还在外头,巫香兰直朝那俊美男子走去。她已利用庙公那间小隔间简单梳洗过,并且换上了他给的新衣服。新衣仍旧是套三件式运动衣,深紫色的,和他今日的紫长衫相近颜色,这个发现令她更开心。就好像……情侣装哪!

    这种感觉好微妙。她长得不差,可在阳世时却没谈过一场恋爱,有人追求但总是不了了之,她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明明有条件不错的男生,她也是欣赏的,偏偏就是少了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而心动这种感觉,却是在她心脏停止跳动后,才让她对一个男人生出这样的感受。

    「不是想习法术?今日就来教教你。」钟靖看着她,目光依然有着探究。

    她愣了下,想起和品晏的约会,她犹豫半晌,说:「可不可以下次再学?」

    「不想学了?」他的声音极淡,听不出情绪。

    「想,我当然想学,但是我今天有事。」

    「有事?」钟靖转而看着福德,问道:「土地,今天你让她去做什么?」

    福德配合他,摆手说:「没,将军,我今日什么事也没交代她去做。」

    「那你有何事?」钟靖目光再度回到她脸上。

    巫香兰愣了愣,微微心虚地说:「就、就和朋友约好了……」

    钟靖眼眸一低,思忖着什么,须臾,他问:「非去不可?」

    她不想失约,但又想和师父学法术,难得他总算说要教她法术,她还可以一边学习一边与他相处,她自然是不想错过这机会,但品晏怎么办?

    想了想,她问:「晚上学可以吗?」

    「只有这时候我才有空闲。」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犹豫、为难的表情纳入眼底。

    「可是……」她咬着唇,想着有无两全其美的方法。

    「不想学也不是不可,我不为难你,日后,莫再唤我师父。」他嗓音清冷,徐徐道完便转身,一抖袖,却有一只软手拉住他掌心。

    「师父!」他那转身拂袖的姿态,令她想起昨夜他留下的那句「定亲手惩治你」的话;她心尖微微发颤,可思及那无人照顾的一老一小,她退而求其次,说:「我今天就学,你别生气,但是能不能让我……嗯,就是让我去跟我朋友打声招呼?我怕他等我。」

    钟靖回身,沉沉看她。「速去速回。」

    闻言,她笑逐颜开。「我一定快快回来。」说完身形便消失。

    她抽手离去后,他看着适才被姑娘家握住的手掌,不知怎地却忆起昨夜他剥开她衣物的画面。何时开始,他已习惯两人间这种肢体上的接触了?生前除了月华,他不和哪个姑娘这般亲近的。

    而死后的他,接了伏魔将军一职,阴阳两界,谁都以为伏魔大将军抓鬼也嗜吃鬼,阳世人用香敬他,过煞时便让神乩扮他,带着五鬼跳钟馗,更添伏魔将军森冷形象;阴间鬼魂见了他,躲的躲、逃的逃,他们都以为要是被他逮了,人间死一回后,成了鬼还得被他抓了吃进肚里又得死一回,且还永世不得超生。

    形象已被塑造成这样,除了阴曹官员之外,谁敢同他说话?谁又会想同他说话?就连圣地那些居民见了他,亦只是点头之交,于是他死后已习惯独来独往,偏偏就这姑娘不怕他,闹着他喊师父,他无奈之余,竟也渐渐习惯她的无赖。

    倘若她……她真让他发现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他真狠得下心,亲手惩治她么?

    「钟将军,接下来又该如何?」见钟靖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福德出声问。

    回神后的钟靖只是看了他一眼,道:「我随她去看看。」

    福德望着那大将军身形淡去的方向,搓着胡子啧啧两声。

    想不到这钟将军居然也会威胁人?瞧香兰那傻姑娘,人家随便一句「莫再唤我师父」,她就乖乖掉进陷阱……说到香兰,她真和妖界有什么牵连?不成,他得跟去瞧瞧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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