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大年将至，各家门户都贴了大红的“福”字，高挂大红灯笼，这样喜庆的日子，人们相互祝福，但却紧闭门户，那是因为魏地主。

    “魏地主”这名字并不属于这年代，那还是在他年壮时，他曾经家缠万贯过，并神气地为六个儿子取了只在过年道祝福时才用的名字：吉祥，吉利，吉安，吉乐，吉庆，吉福。

    如今的魏地主不再霸气收粮，而是低气乞讨……谁晓得这么多的儿子会让一个爹吃不上一口热饭，无栖身之所！

    魏地主不再健壮，似乎随时都会倒在谁的家中，而这时他的儿子会踢开你的家门，让你百口莫辩，也只有这时他的儿子会出现，与父亲相认。

    腊月的天让人冷得出不去门，窗上的冰花还等不到融化就又上一层，腊月的夜总是飘着干雪，风也凑趣一样呼呼啦啦。

    深夜，我们一家四口已经酣睡。“噔噔噔”玻璃窗被敲出了声响，“风真大！”我翻身，接着睡，“噔噔噔”声响更大了起来，不像风声，那么……

    家人闻声醒来，那窗上隐约现出人影，接而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凤元啊，凤元，把门开开，让我喝口热乎水吧！”这声音不像出自人间。

    父亲刚要起身，忽地又被母亲拽住，我知道窗外站着不寻常的人，那是魏地主么？看母亲的神色，似乎就是他了，母亲是个怕事的女人，她怕放他进门，若是犯了病，他的儿子讹诈起来，我们永远摘脱不净。

    空气沉静的像要裂开，“噔噔噔”……

    父亲“噌”的起了身，并不顾及母亲的阻挠，披上衣服开了门。

    魏地主脸膛红棕，眉毛眼角都结了冰霜，灰黑的帽子，衣袄，棉裤，棉鞋都破露出同样灰黑的棉花，还有红肿的脚指。衣袖的棉花已经串得没了踪影，他却没在意的样子，仍将两手缩进那仅剩单布的袖口，并将拐杖也一并攥了进去。

    他抖擞了一阵便不客气地找了椅凳坐下来：“凤元他媳妇，有热乎水没，真想喝上那么一口”边说边看向厨房，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在找水而是食物。

    “快去吧！”父亲向母亲使了眼色。

    “这是你儿媳吧？”我确信他又开始神志不清了，因为我们家只有两姐妹，哪来的儿媳？

    “风元啊，不是我说，我那小儿子的媳妇可比你这儿媳俊多了，那小嘴也甜，‘爸爸’地叫得好听哩！”他说得兴致勃然，似乎忘记：当初他的小儿子愤然地卖掉他的房子，愤恨地销声匿迹了，因为那时所有家当已经被几个要娶媳妇的哥哥搜刮干净，然后出了门。至于他的小儿媳妇，在那里呢？存在么？

    我们无话可答，父亲只是憨憨地笑着，并不阻止他的话。

    一会功夫，母亲端上一碗热水，和一盘热气腾升的包子，他并没有迫不及待而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包子，递到嘴边，刚张嘴又停下：“想当初我什么没吃过，什么猴头，燕窝，鲨鱼翅，都不爱吃拉，那日子，哎呦呦！”他咂着舌。

    他又细端详起包子来，摇着头：“看这包子，多难看，我那三儿媳妇包得那个好看呦，她总是粘着我要给我包包子啊，我那三儿子真是大福气拉！”说完才慢慢咀嚼起来。看样子幻想和回忆让他乐此不疲！

    周遭又重新静默下来，只能听到他咕咚咚咽下包子的声音，能听到他肚里的空旷。

    他没把包子吃光，留两个攥在手中，站起身，显出兴奋：“这两个留着给我大儿子吉祥

    吃，他的生活可真不好……”说着目光忽地暗淡下来，但马上又亮闪起来：“不过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你知道我刚才在路上碰到谁了？”他神秘起来，又似乎在自语。

    “我的老天，刚才我碰到我二儿子吉利拉，那个神气，开着银白色小车，你猜他说啥？他说过几天就来接我过好日子哩，他那小车可真是气派啊！”

    这话让我们一家听得毛骨悚然，谁都知道，去年吉利杀了他那出轨的媳妇已经被枪毙掉了……

    临出门，父亲揭下压在我被上的大衣，披在魏地主身上，他并不推脱，斜眼看了看大衣：“行，这大衣我就先凑合着穿，赶明个儿，我让吉利开车给你送回来！”

    屋外的雪没有一丝变小的意思，已经又厚重了一层，盖去了魏地主来时的路。

    接下的日子再也没有见过魏地主，也许真被他的二儿子接走了，接去哪里了？走去那么远的路不知道两个包子够不够，不知大衣还能还回来么？

    除夕的鞭炮声劈劈啪啪，人们已经忘却了魏地主这个人，只是顾自的相互祝福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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