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
“哒——啦”木门轻掩的声音中透着点点的悲凉。萧瑟的秋风卷扫着那一地落叶,即使只残留最后一丝气息,也要在空中滑落,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为此生画上完整的句号。只是,一个落寞的背影,一个被动的弧度——这样的画面倍显萧条。
在街头游荡,任寒风入髓,渐至心脏。徘徊却最终使她的身影在药店门口停下……
“安眠药”,白纸黑字并不刺眼,但却深深地刺着那心。手中一把白色的药使恐惧铺天盖地地袭来。一怔,苦笑一番,灼热的泪滚滚地落下,随之一昂头毅然地吞下了白色药物。那是一张见证了沧桑的木床,因漫漫的长年而成了深褐色,并有着被虫蚀的痕迹,但她依旧在轮椅中挣扎着,向床上蹭去,就好比一条在濒死的鱼在杂草中挣扎。极不自然地上了床,将满是补丁的被子好好地盖子身子上,然后安然地闭上眼,但眼角却依旧闪着泪水的晶莹。
——沉睡之后便是被截断了的未来,没有所谓的痛苦了。
再次睁开了眼,不是地狱的黑暗,更不是天堂的华丽,是医院惨白般的四壁。房中只有她一人,很安静。医院的门忽的被打开,一惊,那是父亲。花白的头发肆虐着,“沟壑”跨越的脸庞愈加消瘦,亦无血色,红唇昔日的鲜艳已逝去……她已经做好了被劈头盖脸的责骂的准备了。
“吃吧。”父亲泛白的红唇中平淡地吐出两个字,布满黑茧的粗糙的手递过一个黑色的袋子。
她一怔,淡淡地回了声:“没胃口。”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但却不知道是多么的勉强:“是白粥,挺适合你喝的。”说着,父亲将黑色袋子打开,露出塑料饭盒的白色来,挺小巧精致的。
那是一个怎样的家庭,她会不知?一场车祸,一双腿,便让原本就贫穷的乡村家庭陷入更深的窘境。那是自己塑造的成果。于是,将世界定格在阴雨天,选择了自杀,但是命运遏制着自己,让这双目再次面世。那么,这便又是一次金钱的“洗礼”。“爸……”欲言又止,不愿知事实的残酷,更不愿让年迈的父亲回到那份残酷中。
“喝吧,挺甜的。”父亲轻轻地啜了一下汤匙中的白粥,又端着那盒子坐在了床沿上,举着汤匙欲亲手喂她。
父亲所给予的爱是如此的细腻且温暖,犹记得曾经,那个夜晚——
夏季摆脱不了炎热的束缚。贫穷的年代只能靠着扇子来维持对冷热的平衡。那个村庄中没有叫苦不迭,只有豆大的汗珠落入泥土中的那一声轻叹。
黑夜是截止不了的寂静,每人都疲惫不堪地躺在炕上,只有偶尔的几阵清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亦或是乌鸦的几声鸣叫。
父亲终于踏着月光归来了,在城里卖饼子,完工后归来了。脚底不是地里的污泥,手中不是那把长长的、决定着一家人温饱的锄头。屋中的煤油灯亮着,火苗时长时短地变换着,像是在竭力驱赶“冬眠”那般的睡意。她趴在七拼八凑的木板上睡着,母亲与弟弟拥挤地躺在炕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她朦胧的双眼微微翕动着张开,父亲正背对着自己轻掩着那扇门。
父亲回过头来,看着那张睡意未尽的脸微微一笑,“醒了啊,去床上睡吧。”那双宽大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将温暖传递给她。
“老爸子!”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那份静谧,突如其来地让人一惊。是炕上的小弟。他半躺着,冲父亲咧着嘴笑,尽是童稚的天真。
母亲被惊醒了,连忙起身去给父亲打水。
“呵呵。”小弟嬉笑着凑近来。“爸子,带给姐的生日礼物呢?”
父亲微微一怔,不明所以,随后又释然一笑:“哦,喏。”粗重的手向破碎的口袋中伸去——那是一把扇子,零零碎碎地缀着几朵花,面积宽大,比家中的扇更美观也更实用。小弟不容分说地一把夺去扇子,潇洒佯装地扇起来,还有意无意地添了句“姐同意送我的。”之后便又回到炕上,怀揣着那把宝贝扇子闭眼了。
父亲好像早料到小弟的这么一招,只是笑笑没有多言。
她一伸腰,微眯着眼说:“我去睡了啊。”
“呵呵,等下。”接着,父亲递过来一把扇子,与刚才的那把形样相等。“你的生日礼物。”
她一愣,又伸手接去扇子,嫣然一笑……
思绪又转回眼前,依然是那张保持着农民纯朴的笑容的脸。
——父亲啊,我应如何偿还你这些,来世么?来世再报?
她夺过了父亲手中的饭盒,低头轻声的,带些抽泣地说了句:“我自己来吧,你去忙吧。”
父亲愣愣的杵着,她微红的眼眶,他注意到了。
“那么,我忙去了。”父亲背过身去。人生路上难免的曲折,需要让她自己去决定。他留下短短的一句话——好好照顾自己,便离开了,黝黑的脸带着几分沉重。
短短的一句话汇着千言万语,汇着浓浓的爱,但是,她无以为报。
——一个残疾人,能做成什么?即使世上有天使的眷顾,但是,那一份幸运又怎会落在我的身上。未来,是看不尽的黑暗。
炙热的泪滑过蜡黄的脸颊,流入衣襟中,灼伤了那心……
“姐!”清亮的男声破门而入。
她依旧静静地,静静地望着这窗外,望着为冬天的步入而结束生命的秋色,杏眸中存留的是对自由的渴望与痴迷,全然没有注意一道怜悯的目光正在自己的身上驻足。
唉——
秋色,该是繁华还是寂寥?
瑟瑟的风将晶莹的泪吹干,但却在脸颊上留下了更深的迷茫。
弟弟的身影渐渐侵入着视线。
“姐。”低缓的语气诉说着对眼前这个女子自残的心疼。
她忽然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转过头望着曾经夺扇的初三弟弟,眼神有些迷离,“你来了啊。”
他知道,他不能允许她这么生活。
他在椅子上坐下。双目直盯着她。她因他目光的那道凌厉而有些无措,于是有些心虚的别过头去。
他说:“你后悔过么?”
她说:“我不知怎么办。”
他说:“你对不起所有人。”
她沉默不语。
他说:“爸妈去卖血了。”
她惊愕地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他的黑眸中看不出一丝的波澜,更多的是份坚定。思绪翻江倒海般的涌来,不受控制。
他说:“那么,你后悔了吗?”
她的杏眸中的讶异忽的又黯淡下,仿若光华已是不复存在般的。沉默了许久,她淡淡地吐出仿佛经过千百次考虑的话:“我,不知。”
“你需要明白:爸妈活得很累!但是,我们对你不能有所帮助。你掌握着自己的生命。”他说,“你需要时间思考。”他起身,向门走去。
“你,好好想想吧。”他轻叹了一口气,那是无奈。
门在次被轻拽上。
——我,该如何?
……
漆黑的夜色中,父母亲还有弟弟都来到病房。
不知是不愿面对还是如何,她裹着被子,闭上眼,逃避了这一夜有她存在的应有的尴尬。
母亲在床沿坐下,靠近她,仔细地看着她。转头轻轻地,向父子俩责怨道:“都是你们,不把我唤醒,看吧,女儿都睡了。”
“为了凑些钱,卖血、搬砖、打工……你很累了。女儿今后不是常常都能见到的吗,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父亲微笑着,细心的走近,为母亲捏背。
“爸妈,我们出去说吧,打扰姐睡觉不好。”
母亲又忘了一眼面容憔悴的她,轻微的抽泣声响起。
“走吧。”
病房间的灯被关上了,屋中唯独剩下了她,又是一片的寂静。
虽隔着一层墙,但在黑夜中,屋外的声音依旧能够清晰的传入耳中。
“爸,怎么办?任她自生自灭么?”
“我只能救她,不停的重复。”
“但是姐若一直不懂后悔呢?”
“我相信她。”
“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相信她会有看明白的一天。”这是母亲的声音。
“那么,为什么传言你们跪求那个校长了!”愤怒充斥着他的心。
一片寂静,久久的,从墙的另一边又传来了声音,“你不懂啊,咱们小村子的人,以后要想有出路就得靠学习啊!做父母的不能让孩子被学校退学啊。”话中是满满的无奈与辛酸。
“不管怎样,你姐一定要把高中读完。”
……
她听到了,脑中只有空白的一片,她麻木了。她将脑袋深深地埋在被中,不去倾听。
——他们,跪了么?
——他们,对我还抱有希望么?
——他们,不怨我么?
她千百次的想象着校长对父母那轻蔑且挑衅的目光,千百次的想象着父母的双目中透出的急切与渴望……
这晚,她彻夜未眠。白色的枕头湿漉漉的。
……
黎明再一次的降临了。
她心血来潮的想出去逛逛,离开这个惨白的坏境。
因为,即使是秋天了,还是会有似春日的曙光。
流年如水,晃眼间,她居高临下了。
依旧是白色的四壁,却非医院的惨白,而是办公室的无瑕。厚重的书中夹着一支黑色的圆珠笔,清风吹进,白色的书页哗哗地翻动作响。她依旧在那架轮椅上坐着,但却在美轮美奂的大厦中。透过深蓝的玻璃,向下看去,是疾驰且川流不息的车,红绿灯在十字街头有序的变换着,听不见虫蚁般渺小的汽车所发出的嘈杂,唯有耳畔的徐徐清风。
几年了,她从一个放弃学业的高中生成为一个小职员,然后依靠拼搏走到一家公司的副总经理,而后,创办的一家公司在商业界迅速崛起!她创造的不仅是一个商业神话!
她的归属,是份爱;她的归属,是份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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