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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四车队的团支部正式宣布撤消了。

    又是一桩年初就轰动整个总站的新闻。按某些人的说法,今年是总站三十年的大庆年,必须要过几个大槛。

    这前无先例,上无定论的出格行动,立刻招来了不少异议和非难。有指责轻率的,有担心过火的,有预言前景的,有哀叹未来的。当然,这些论点主要来自与此没有直接关系的车队中老年干部和车间及机关的青年,而车队青年们,却无一例外的全部举双手赞成,这不能不是个耐人寻味的现象。不只是四队先走一步已成定势,其它队的青年,尤其是各团支部的负责人,对此事都表现出少有的热情和积极,不等上面的文件下来,自己就跑到书记队长跟前,详细打听,什么时候咱队也能照样来一下。

    车队的团员不好当,团支书就更难作了。组织不健全,工作没人抓,连参加活动、交纳团费这两项基本义务都没法保证,更不要提扩大发展,弄出成绩。常年疲塌松散,众人心也懒了,不把它当回事。可是有这么一个“团员”的红帽子压着,就不得不有所付出。

    就说四队的团支书,也曾是运输系统名噪一时的优秀团干部。酗子和周永福是同批毕业的专业生,七五年分到车队时才二十一岁。从报到的那天起,许进山在他们众多的证明文件中看到了几张团员证,就开始注意每一个人了,盘算着如何把瘫痪多年的团组织重建起来。几个月以后,周永福已成为全总站有口皆碑的明星级人物,而那个土里土气的酗子姓甚名谁,在队上却仅有几人知晓:一是管理员,二是财务员,三是许书记,四是易天昭(他是师傅)。其他人连这个叫杨亚林的名字都感到陌生,包括队长也在内。因为他跟着易天昭的车,整天东奔西跑,用当年省报记者报道老易事迹的笔法分类列项,大概可以排成这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车路用去二百天,睡觉休息一百三,吃饭洗澡半个月,剩下娱乐带吸烟。

    虽然这样的比例统计并不够严谨,但基本可以体现开车人的生活状况。事实上,老易一年坐在队里的时间也不足二十个小时,听说他还没看过《海港》和《奇袭白虎团》,所以跟他的车实习的徒弟成了那样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许进山把重整车队团支部的计划在支委会上摊开后,得到了全体委员的一致赞同。但是当他把新支书的候选人周永福推荐出来时,却遭到众人的反对。

    “什么?你让那个司令家的小少爷当支书?他算个啥货色呀?”副队长朱文山首先提出质问,“一年上车没一月,技术不练政不学,成天满世吹大牛,下棋常悔棋风劣。你想让他搞出个什么性质的团支部?我不同意,依我之见,他需要的是立刻跟车实习,先跑个十万八千里再说话。至于团支书,我看那个杨,杨什么了,一下叫不出来,就是跟老易车跑的那个青年不错。”

    他说的姓杨的小青年,车队的多数人也不熟识,没法形成决议。这件事就只得挂起来了。为此许朱还闹了场别扭,好在当时是老队长当家,一力调解,才没影响到正常工作。

    没过多久,年轻的实习驾驶员转正上岗了。杨亚林头一个过关,单独正式接受任务。有车就在队上的运输大榜上挂了名,有任务就能显示开车人千里之外是勤奋还是懒散。很快,许进山也注意起这个能干的酗子。多次找他谈话,鼓励他不仅生产要冲在前,政治也不能落后,要做又红又专的新工人。

    杨亚林是个很懂事的青年,对担任团支书的任命并不推托,只是向书记提出一些没法解决的困难。“我们做司机的第一任务就是在路上跑,要过次活动,人也难得聚拢,没有半数的人也不成之为组织活动。你让我如何操持。还是找个没车的替补驾驶员来主持,也许更合乎车队的特性。”

    许进山把各方面的情况都向他做了讲解。“党支部对这些问题都做了细致的研究,最后大家还是认为,既然是车队的团支部,没有一个比较出色的驾驶员担任这个支书,是难得叫人信服的。”接着他又认真的说道:“你放心,我们要重建团支部的目的,无非就是要把车队的工作搞好,为了这个大根本,全队人都会帮你的。”

    杨亚林没有多说什么,承担起了在文革中瘫痪了七八年的团组织的支书职责。大张旗鼓地搞了几次活动,在七十年代末的总站大整顿中也算个不小的事件。

    车队的共青团工作确实难做,杨亚林刚上任时热血沸腾,情绪激昂,用尽一切手段来维持这久病未愈残缺不全的组织。象最基本的召开支部大会,学习文件也凑不足最低要求的人数,他干脆按体裁衣,见机行事,有几人就召几人,履行最简单的会议程序,然后带上记录材料,在路上遇到一个传达一个。尽管一次会议要拖上两三个星期,到底还是做到了团员与团组织保持紧密的联系。这种被誉为“盘山路工作法”的先进经验,一时在运输战线传得红红火火,抄得沸沸扬扬。为此杨亚林被评为全国优秀共青团员,四车队团支部也被评为优秀团支部,为车队赢得了一面锦旗。

    随着时间的推移,杨亚林的年龄在默默增长,酗子的满腔热情在滇西北高原逐渐冷却。驾车以外的时间,自然而然开始向谈情说爱,成家立业的方向倾斜,原先搞的那套见缝插针的团支部活动,也就不声不响的被人忘记了。许进山相当着急,又找他谈了几次话,已近而立之年的杨亚林,这回口气也不一样了。

    “许书记,按团的章程,我已是超龄的老团员了,还当什么团支书呀。又来了不少年轻人,让他们干吧。你给我卸了包袱,轻轻爽爽干个痛快,象易师傅那样争个大劳模。”

    “小杨,你可不能一走了之。对新学徒,你们负有传帮带的任务。看一看哪个有这方面的才能,我让他跟你的车跑上半年,你耐心的把那些工作法传授传授。”

    “不用,不用。听说这批学员可能着呢,还有三个秀才,比我们那时候的水平要高一头呢。”

    许进山并不相信他的话,只以为是普通的托词。这里说不通,又到总站党委那边去找老友商量。正好这期间换了个辛书记,新书记也想把团委的工作大刀阔斧的抓一抓,听他如此自荐,非常开心。“你队上有如此能人,怎么能长期埋藏呢,快快上调,尽其所力,尽其所用。”

    不久,总站的红头文件就下来了,一个成绩显赫的基层团支部书记升为团委书记。四车队的团支部又一次瘫痪了,党支部想了多种办法也没有使它正常运转起来。

    啥时下来个文件,要求做这做那的,这一盘散沙,如何放得到一块呢?去年“五•;四”青年节,团委的几个人心血来潮,一时兴起,要搞个全站青年篮球友谊大赛。文件一下来,车队支部可抓瞎了。每个队三十岁以下的不足十人,多在外边奔跑,留家的只剩三五人。以往应付乒乓球、羽毛球之类单人小球赛还将就,打这些集体大球实在无法。说起来倒是真有几个中学时的篮球高手,无奈长期不沾球,一是手感生,二是体力差,在球场上猛跑两个来回就喘不上气了。不肯轻易服输的车队团员们,在四队管理员的撮合下,凑一块商量了两个下午,最后决定几家联合组队,才算没有被抛开,好歹还争了个第五名。

    看人家四队这回干得多痛快,挂名的事没有了。实际上,该出车照样出车,该休息还是休息,一点不影响工作。青年有个什么思想包袱,理念雏形,直接向党支部汇报,也让人们觉得心有中坚,眼有方向,意有寄托,行有实地。

    各车队的党支部书记,一边旁观着做为试点的四队先行一步都有些什么意料中的恶性变化,一边还得承受着本队青年们旁敲侧击的鼓动和紧锣密鼓的咨询。少不了要常到四队走动走动,找熟悉的人谈谈,讨论一些尚且不明朗的问题。将近一个月了,也不见少了团支部的四队出现什么真空地带,酗子跑车的势头反越干越盛,似乎就是不容反驳的注释。

    在这个时候,四车队党支部书记许进山探亲归队了。

    两个月的假期,说长不算长。没想到家乡那样贫穷落后的山区,竟然也乘改革的大潮,有了基本温饱奔小康的大变化了。这其实给了他深刻的印象,以前谁家有个人出来干工,就是乡里人人羡慕的富裕户。象自己这样正式的高级驾驶员,肯定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高薪者,但这回到家一算帐,他的工资只能达到去年全村分配的中等水平。祖先传下的千百年不变的传统耕作开始更新,贫穷无知的山民们也懂得学着外边的样,摸索适合高原气候,山林环境的农林牧付综合致富之路。成绩虽还不太显赫,但其精神非常可嘉,发人深思。回家的两个月中,许进山想了很多,也动手帮他们干了不少。他自信是带着一种全新的观念回来的。

    回到了长年工作的岗位,又有种崭新的亲切感。可以说,家乡是生养他出世的母亲,总站是教育他成人的父亲。许进山一到车队,先去管理员那儿销了假,并同久别的熟人同事们谈上几句,顺便把从家中带回来的特色水果,风味小食品散给众人分享。

    刚到宿舍,扛回来的提拉式大旅行袋还未收拾利索,坐下的座位还未发热,旁边的五车队党支书就闻讯来访了。简单的寒暄过后,很快就谈起了青年工作的事情。一个是诚心求教,一个却一无所知。当得知从此四车队的团支部已不再复有,许进山大惊,连问“为什么?”

    “你们队的小刘副书记真有远见。”人一有名,很快就传开了,别的队也这么称呼了。“这事抓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人反对。我想就不用再拖下去了,照样跟着干,错不了。”

    “还是慎重点。有不少问题得从头考虑。青年工作不能不做,撤了团组织可怎么行?”许进山对现实状况还缺乏了解,只能用公式化的语言来回答。

    “咱们明眼人不说瞎话,你我都是十年的老书记了。凭良心说,这十年来咱们团组织总共做了几件象样的事。依我看,撤了也不影响什么。他们干得就挺好的,年底搞大庆也没听说就空了。”

    “一阵子好,不等于长时期都好。多少年了,我们吃这方面的苦头还不够多吗?上面发个号召,下面起阵台风。不问青红皂白,只怕人说不忠。特别是我们这些山里出来的民族干部,哪个跟得不紧呢?回头想想,十多年做了多少有价值的好事。虽说主要是上面的决策失误,不是也同样体现了我们本身的水平不高吗。往后得学着多想想了,不能一听风雷就躲雨。现在搞开放抓生产,头脑一热就把团支部撤掉。等过后呢?烂摊子还是要我们来收拾。政治工作是基础,什么时候也不能少,就象党支部是命根子一样,团支部怎么能轻易撤消呢。”

    话不投机,说了几句,说不到一块儿,五队支书就告辞走了。许进山也想找几个队上的人了解一下近来车队的情况,尤其是刘正荣,要从头问一问撤消团支部到底出于什么用心。

    第二天一大早,许进山就来到了车队。这是他回来后头回组织学习,有许多新思想,新见解要对大家说说,使众人有意无意地对这次学习留下较深刻的映象。当他走到本队的地域,出乎意料的是竟发现四个办公室的门一个也没开,相邻的车队也是一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人们趁他离队,连早已形成制度的早学习也撤消了?这如何了得?觉悟问题,不可姑息迁就,他憋着一肚子火,打开了大厅的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再次令他惊讶不已。

    原本沿墙根四周摆放的长椅依然顺序排列着,然而光彩全无。屋中央堂堂正正地伫放着一张大台球桌,按面积算不过大厅的五分之一,以感觉看却象占了半个屋子,抢尽了所有风流。包括墙上大大小小的奖状锦旗,都黯淡无光。这些玩意儿只在电影上见过,好象只有将军级的人才玩得起,怎么也搬到这里来了,不影响抓革命促生产吗?试想,驾驶员都操杆打球了,还有人把方向盘吗。认识问题,坚决坚定不移。

    再往四下看看,黑板安放在正面,上边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创建新时期一流的驾驶队伍。”下边竖写着八行小字:“学习政治,提高觉悟;学习法律,遵纪守法;学习科学,精通技术;学习条例,文明礼貌。”看架势简直象个俱乐部,他们是要干什么呢?许进山想,是谁让他们这样干的。听专家说,人与万物一般,有种天生的惰性,经常斥责着,催赶着,它就处于下风,不显山不露水的。若是让他们放开去玩耍,去休闲,谁还会收起心来干吃苦耐劳的活呢?你看,这时已到上班时间了,还不见有人来。不用说,早都玩野了,得狠狠的……

    可以听到走廊间有三两个人走动,但都是其它队的,没有本车队的。许进山坐在长椅上,烟都吸了半截了,还不见有人进来。他在这个队当书记有二十多年了,政治学习经历了几个高潮和几个低谷。就是在最糟糕的时候,也没有过一人不到的现象,他越想越恼火,使劲把烟揿灭,想找个人发发火。

    就在这时,总算有人进来了。管理员见许进山脸色不好,没等他出声,抢先开口解释道:今天是星期三,学习日程的安排是科技。为提高效率,几个队都集中在一队大厅里,听技术人员讲授有关汽车的生产和发展的知识。这也是近来几个队在一起商讨制定的新学习方法。许进山没话说,只好跟管理员来到一队的大课堂。

    同样的大厅,这边完全是另一个景象,另一种气氛。按他十多年在车队组织学习的经验,这些成天在外的驾驶员一聚在一块,三人烟不断,五人声难禁。这里却不见一丝烟雾,没有一点窃语。往里面一看,满屋尽人头,百首同定眸,不分老中青,只听一人授。门边的几个人见他俩进来,谁也不吭声,相互挤了挤,空出两个座位让他们坐下。

    今天主讲人是技术科的副科长金技术员,讲的是汽车发动机的工作原理。

    许进山对这一切有些不能理解,但他知道必须承认现实,看来车队也进步了。

    下了课,他叫上刘正荣回到四队的书记办公室。代理书记细致地介绍了这段时间车队工作的情况,重点讲解了支部工作的变化和发展,自己的远景规划和几个步骤,并且交代了几项改动的具体事宜。准备结束党支部临时交给的任务,重返驾驶岗位。

    许进山止住了他,有些事还生疏,尤其是对一些安排和设想基础理念还不清楚,他要刘正荣暂不上车,继续进行工作。两人接着对更大方面的话题谈开了,当得知总站已有通知,决定调车队的胡秀才到团委工作,他的激动情绪再一次迸发而不能自已。

    什么?就是那个油嘴滑舌,调皮捣蛋的酗子,他不是才犯了大错吗?怎么一转眼又被谁看中,打算上调重用呢?其中的奥秘他弄不懂。另一方面,即是上面要调,肯定是有一技之能,不管从前对此人是何看法,此时也要考虑一下车队会有多大损失。

    就象去年调走的那个于秀才吧。原先在队上一直是个不起眼的角儿,调出去了几个月,很快就红火起来了。没多久就当上了副科长,行政职务同自己平级,总站开的干部会,人家也大模大样地和自己同去参加,瞧着心里真不舒服。当初这批年轻人刚到车队时,听人常提起“三秀才”,当时只以为是这群毛头小子相互间的玩笑话,那种年代能有几个正正经经的秀才?一时没在意,这才轻易放走了一个,不料一年来人家已是出人头地,小有名气了。如今又要抓一个,尽管以前是把他同周永福相待,然而却有点出众的能耐,也是不能草率答应的。

    平时再不顺眼,有再多的勾心斗角,一要出门看法就变了,立刻身价百倍。朱文山走了自不必说,就连周永福走了他都感到有点舍不得。许进山思前想后,觉得有必要主动出马,劝说领导改变即定的主张,阻止这件事的发展。

    他关了门,向管理员交代了一下,直奔党委办公室。不巧,刚进门就让小江给拦住了。老爷好见,秘书难求,不管说什么,人家告诉他辛书记正与几个省工会的官员谈事,有天大的急事也请到旁边的屋里等上一小时。

    办公室主任正好在这边屋里,两人是老相识,久别重逢的问候过后,随口谈开了。“又是来检查工作的?”许进山朝那边会客室努努嘴,在他印象中,上面来人非检即查。

    “落实‘五•;一’大汇演的。”年过中年的老主任脸上露出少有的喜色,得意地卖弄道:“看样子今年的大奖,又该落在咱下关总站的囊中了。有多少年没享受这份荣耀了。”

    “你都准备了什么节目,这么有把握。”

    “够多的了。你要没事,也去看看嘛。不是休假刚回来吗,还没接班吧,再补休两天。趁这机会先睹为快,他们就在大礼堂排练,天天有人彩排。我昨天去看了,挺有意思的。又是唱,又是跳,话剧看得眼泪冒。”

    许进山心不在此,无意多打听,随便应付道:“当年唱样板戏也够热闹的了。”

    “今非昔比,不可相提并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房顶碰破头,保管还说妙。这些年轻人呀,平时给人的映象非疯即癫,非呆即傻,一到上了舞台,想不到个个都成如此啦。特别是你们队上的几个小秀才,真有他们的能耐。”他听到那边办公室有了响动,来不及多说了。“可能完了吧,我得去看看,你坐一会。有功夫就去看一眼吧,这时正排得红火呢。”

    送走了客人,许进山被请进了辛书记的办公室了坐稳。“怎么样?家里都好吗?”辛书记简单地问道。他的思绪可能依然停留在刚才的谈话中。

    “好,太好了。真没想到,我们那个穷山区,也有了不小的变化。”这些话是昨晚想好的,准备对全队的同事们说的,可惜早上学习没轮到他讲,憋在肚里真不自在。这时有了机会,他也不顾听者是什么人,滔滔不绝地说开了。“那种民族地区,你不知道,千百年来都是一个样,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从来不变。没人管,没人问,外边改了多少朝,换了多少代,里边总是自己过自己的。只有**毛主席领导建立的人民共和国,才算彻底改变了一个样。穷苦人翻身作主,推倒了落后的奴隶封建制度。自己种自己吃,那里从来都列为少数民族贫困地区,解放几十年,又是老样子。外边再搞什么政治运动,思想斗争,都跟他们无关。就象文化大革命这样全国性的大运动,对他们的影响仅限于每家贴了主席像,连语录本还做不到人手一册,因为有大半人不识字。每天上山下地干活,吃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年景好了,有点节余可以拿到街子上换点穿的用的,这就是老少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了。年景不好连吃的也成问题。八一年我回去过一趟,那时咱们这儿正轰轰烈烈的搞改革,全国农村也热火朝天的兴起联产承包的新风,我想家里也会变化吧。一到家,好象是另一个世界,一点动静没有。跟他们说什么也不懂,还说眼下的生活就知足了。我一生气,没到期就赶回来了。心想,省着一把劲,不如回车队来干。”

    一开口讲了这么多,痛快了不少,这时他记起管理员教过的说话理论,不管在什么诚,对什么听众,都不可只凭着一时性起,没完没了的添油加醋任意发挥。讲话听声,必须看听话的人是何态度,如果人家没有兴趣听,就应该及早结束。他注意了一下辛书记的脸色,从温和的微笑中得到鼓励,于是他继续说道:“这次回去可就不是原来的样了。人都动起来了,不光会做,而且还知道怎么做。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几百家上千人,都讲改革,讲致富,再不会满足最普通的温饱水平了。有些现象都是从没想到的,比起他们来,我才发现自己落后了。他们见我回家,说我在外面见多识广,要我做他们的顾问,我真不好意思呀。”

    “不错嘛。看来这趟探亲收获不小哇。”辛书记含蓄地说道:“有没有注意到,这边家里的变化也不少呀。”

    “听他们说到一些,我也是为这个来找你的。书记,你来了有一年了,你晓得,我这人理论水平低,最大的缺点就是对人才的关心培养得不够。长期的经验让我认识到了一点,要搞好工作,光靠一人是不行的。要有一大批优秀的中老年和青年的同志相帮着才行。这次回来,准备着重抓一下青年驾驶员的工作。我想,党委是不是先不要调人。”

    辛书记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淡淡地说道:“总站也打算要大抓共青团工作。从全局出发,你应该把眼光放开些。”

    “象喧这样的青年,还有很多缺点,正需要在运输战线上进行锻炼教育和培养。”

    “看来你已经了解了不少,但有些事还不清楚。我不批评你,才回来嘛,对情况不熟悉,情有可原。调不调人还要由上级决定,不是你我可以讲价的。”

    “不管怎么说,人我是不能放的。你想,一年来,总站从四队调出去了多少人,一有个好些的就往外调,再调我的队不垮了?”道理上讲不通,许进山使起性子,采用强硬的口气抵制道:“除非先撤了我。”

    “不许这样说话。”辛书记也一改往常谦和的笑容,严肃地对他说道:“许进山同志,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你回去认真想一想。你是党的老干部了,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组织。事情还没结束,我不多说了。等最后决定下来,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回去至少把党章读上三遍。”

    许进山垂头丧气,荡然若失的离开了党委办公室。他从家里带着一腔热血而归,可上班的第一天,就碰上那么多的不可思议的麻烦,结果还挨了党委书记的一通严厉批评,实在叫人想不通。自己的良苦用心谁能解?那么多的委屈忧愁向谁诉?

    从办公室出来,他在总站内无目的地转来转去,在车间旁遇上了老搭档,四车队队长易天昭。两人来历、学历、工龄、党龄都相差无几,恐怕此时只有他能理解自己了。许进山走上前,就把一肚子的怨气朝他发泄。可是易队长正忙着,时不时东跑西颠走动着,与工人们粗声大气地交谈着,根本没功夫停在某个固定的地点。许进山也不管这些,一直跟随在左右,有机会就讲几句。

    直到下班,易天昭结束了工场里繁忙的事务,拉他到附近一家远房亲戚办的个体经营的小饭馆里吃饭。坐下来后,随便点了几份酒菜,许进山才得以顺顺当当表达内心的苦恼。“看架势,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过时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老东西该靠边站了。”

    “哎,你这话可说得不太好,不象你一贯的态度,又在家中赌了气了?不要紧,先缓两天,熟悉熟悉队上的事,慢慢再开始工作。”易天昭心胸开阔,不象老伙计那么烦躁。“来,喝上半杯,解解闷,想开点。我觉得,这阵子倒是我们一展雄姿的时候了。”

    “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不是二十年前的年代了,不中用了,走到哪里都没人理。”

    “不对,不对。这是偏见。有些时候,年轻人看问题比我们精明,这个必须承认。但做起来以后,我们的老经验又可以帮助他们少走许多弯路,这也是事实。我的看法是,老年和青年要紧密团结在一起,千万不能有相互看不起,或者相互不信任的想法,才能搞好工作。这一段队上的各项工作都开展得有声有色,你这几天多了解了解,认真总结一下。”易天昭给老友的碗里夹了一块肉,“吃。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灰心丧气,还记得师傅的话吗?没有不动的车,只要无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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