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笑着无奈

    我渐渐明白了我们这些青涩在康城的处境，我们被套在一个骗局之中，无一例外。

    当初公司聘我的时候说是试用三个月，月薪八百元，三个月后薪水翻倍，福利优厚。但三个月未满，我被告知：我被解聘了。没什么明确理由，因为在试用期。我很自责，刚工作三个月就被辞退，自己实在太不争气了。还好，很快找到第二份工作，也是月薪八百元，试用三个月。我加倍努力，什么活都抢着干，既是为了在工作中学习，更是为了表现自己。我的努力还得到过上司的口头嘉奖，我以为自己可以闯过试用期这一关，可将满三个月我又被人家扫地出门。

    子宁和我的情况一样，所不同的只是我被解聘了三次，他是两次而已。

    听说在康城的其他同学也相继遭遇了解聘，情况和我基本相同。

    我渐渐明白了，这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骗局。

    各公司以低薪聘用刚刚步入社会的青涩们，让他们努力表现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青涩们一定会认认真真，兢兢业业地把属于自己的和并非属于自己的，份内的和临时安排的每一份事都做到尽善尽美。将满三个月时，公司会毫不客气的把他们辞退，然后再聘下一批急待工作与历练的青涩。如此循环，用人方就会以较低的薪金聘到工作极其卖力的员工。青涩们是有口难言的，因为试用期三个月是一条第二十二条军规，叫你永远没脾气。

    虽然知道了这样的猫腻，但工作还得继续找，这世界每一份午餐都要钱，为了安身立命，是套也得上。

    我又在一家房产公司谋得了个售楼先生的差事。售的是期房，所负责的楼盘一未开工，二无资金。公司希望用预售的资金启动开发，可现在的消费者精得像猴一样，这样的如意算盘估计是打不成的。我的工作简单而轻松，整天就是面对设计精美的沙盘向看房的人夸夸其谈一通。我清楚像自己这样的人三个月试用期后一定被炒，所以工作也不十分卖力。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的混着过了。只是现在上班的地方离自己租住的房子有些远，上下班都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公车，很不方便。

    若兰的父亲要见我，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消息。若兰告诉我的时候，激动地声音都结巴了。

    若兰父亲的书房不大，很洁净。面对五架落落大满的书橱，我观照出自己的卑微与粗俗。

    他白皙，微胖，儒雅而和气。

    我端坐在沙发上，身子直直的，有些紧张。面前一杯清茶冒着袅袅的热气。

    “我向你道歉，若兰她妈是过分了些，她一直就那么个脾气，你别太往心里去。”

    “没……没什么。”我小声回答。

    “我的婚姻很失败，在这一点上，我和若兰的妈妈大概算有共识。唉……婚姻的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算了，不谈这个了。”他在空中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去那些陈年旧事的困扰。

    我静静的听着。若兰在客厅看电视，我想她的心里一定和我一样不安。

    “我不希望若兰过早地因感情而分心，本来我希望她读研，可她要工作。我总觉得年轻人应该上进一点，工作了就应干出成绩，感情的事最好等到双方平静下来再考虑，这样可能更稳妥些。”他说得很平静，措辞很恰当。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似乎想听我的回答。

    我心中乱做一团，茫然的看着他。他平静儒雅如故。

    我点点头。这点头代表什么？是我在听他说，还是我理解，我同意？……又是同意什么？——我真的心里乱成一团糨糊。

    “我结婚的时候太年轻，后来才明白过早的步入婚姻不好，很不好。最好是到事业有了方向再考虑婚姻，这样也许会好些。在你们面前我也不必隐瞒什么，我的婚姻很失败，所以我很看重若兰的幸福。”

    我算明白了，现实的反差太明显了：我的父母是贫贱终生，躬身刨黄土的农民，而他们是书香门第，社会名流；我是浪迹都市的漂泊者，虽然可以西装革履，但无法掩盖无产阶级穷光蛋的本质，而若兰注定前途光明。也许我会打拼出一个未来，但现在我什么都不是。

    沮丧，只有沮丧。所有的希望都已显出最终的面目——完全没了希望。

    子宁说的有些道理，康城的人是出了名的现实，从小市民到高级知识分子，概莫能外。

    若兰太单纯，所以我们一起做着关于明天的美梦，她又是那么的柔弱，我不希望她因我而为难，受伤。再说我也真的不配。

    现在的关键是找一个体面的退出方式。他说完了自己该说的，我无话可说。房中一片死寂。

    我站起身向他鞠了个躬说：“谢谢您给我讲的这些，最近我可能要忙一些，估计没机会再拜访您，请您原谅。”我实在没想到自己竟能如此流畅而正式的说完这些话。

    “真的很感谢您。”我又鞠了个躬。

    他脸微微一红。他应该不会怀疑我的真诚。事实上我确实是真心感谢他，并以此表示自己体面的退出。他伸出双手握住我的手，像嘱咐似的说：“小李，好好奋斗，男人要以事业为重。”

    他真是一位令人不得不尊敬的长辈，既把事情处理的很得体，又恰当的表示了自己的内疚。作为长辈，他所做的自然有其合理的理由，如果是我，也会这样做的，而且还不能保证会处理得像他这样恰当。

    他一直送我下了楼，又让若兰再送送我。一没有她爸爸在身边，若兰便像往常一样挽住我的胳臂。在学校的时候，她常这样挽着走在校园的林荫和后山满目苍翠的曲径，当时我们都如浸入醇香的美酒中，幸福得有些眩晕。现在事过境迁，她的温柔却如一把利刃直刺入我的心底，这份心痛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爸爸对你的印象还可以吧？你们谈得挺好，是吧？”若兰仰头问我。

    “你爸真的令人尊敬。”

    “我爸最宠我了，他一定会听我的。”若兰十二分自信地说。

    天空繁星点点，街市华灯异彩，喧嚣的市声昭示着都市的繁华与迷醉。若兰依偎着我，那熟悉的体香勾起我无限的感伤。我捧起她的脸，深情地吻向那娇艳的红唇。

    这是离别之吻，我不会向她道别，但我将疏远。时间会妥善安排好一切的，包括我以后的伤痛和她未来的幸福。我们深情地激吻着，这一吻让时间和空间全忘却，令现实与梦想全走远，只求这最后的一吻及与长吻一起而来的刻骨铭心的楚痛与甜美。

    耳边不断响起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若兰如章鱼一样紧紧地抱着我，我们深情相拥，沉醉在忘我的狂热中。

    “妈的，要搞就回家去，别影响交通……”

    我们身后的轿车中伸出一张愤怒的脸，显然是我们妨碍了别人。若兰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拉着我避到一边。汽车急驰而过，扔下一句口齿不清的漫骂。

    唉，就这样了吧，我的初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