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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箫深处听落花

    母亲有一支紫竹箫,紫黑的箫身上轻轻地雕着一着飞扬的凤凰。是一位满族的格格送给她的。小时候,我曾在她的楸木大箱里见过。看到它,总会让人想起古画上的仕女,碧莹莹的钗环,纤纤玉手,紫箫、牙板,吟唱着《忆秦娥》……这样雅致的精品,似乎和人们眼中,日夜为生活操劳的母亲粘不上边。母亲的手,在常年劳作的侵蚀下,如今已粗糙干裂,还能按压在那美丽的箫孔上吗?

    我出生在文革时期,那是一个杜绝艺术的时代,父亲还曾教过姐姐拉二胡,我却从没见过母亲把紫箫拿出来浅唱低吟。可是,在姥姥去世的时候,母亲却将箫吹的如泣如诉。那也是一个落花的季节,片片花瓣在箫声中凋零而下。

    母亲出生在书香门第,姥爷是这座古城的贤达,抗战前,还做过一任县长。姥姥笃信天主,毕业于教会学校,虽是缠足,却是位高明的妇产医生。他们20年代在青岛拍的婚纱照,是那个时代新派的标志,被母亲一直保留到现在。在这样开明父母的影响下,母亲从小不去钻研女红,也不读《诗经》,一心想学天文物理,立志于浩瀚神秘的宇宙。闲时吹吹箫、画画水粉画,白净的手很少去摸扫把。

    红颜薄命,日本人来后,姥爷不明不白死于非命。兵荒马乱的年代,姥姥一个妇道人家,领着四个幼小的孩子,哪里去申诉曲直。医院南迁,姥姥没有了收入,两个舅舅小小年纪就进了工厂做学徒,母亲也被迫放弃学业,和姥姥一起撑起了困顿中的家。

    解放后,姥姥被定为国民党特务接受劳动管制,政审又一次把母亲挡在了学校门外。母亲没有怨天尤人,她放下紫箫,拿起小刀,在蚕种场恶臭的车间里削茧;扔下画笔,和男人一样背石头修路。60年饿肚子时,她和姥姥靠树上的槐档榔和枕头里的秕谷,好歹过了下来。紫箫一直静静地躺在箱子里,任外面的世界花开花落。

    多年的习惯,使母亲总是爱干净爱整洁,再苦的日子,也过的很有情调。布票紧张的年代,她用手帕给姐姐做的小裙,成了众人摹仿的样式。我一直到结婚,衣服都是母亲帮我挑选的,她的眼光,永远时尚,就象她自己,永远象一朵梅花,坚毅、典雅,香沁心脾。只是可惜了姥姥的那些旗袍,都是真正的桑蚕丝绸,在青岛请名裁缝做的,一一变成了姐姐和我的小衣。而母亲自己身上的衣服,却是补了又补,旧,但干净合身,难掩她优雅的风致。

    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和那个时代所有的平凡夫妻一样,淡淡的,说不好也谈不上坏。父亲也是世家子弟,却是一个开朗随和的人,酷爱京剧,戏瘾一上来,和贩夫走卒们称兄道弟,拉到家里开戏园子。母亲总是皱着眉头躲出去,连茶水也不伺候他们,说他们只配喝凉水。母亲吹箫的时候,必是月白风清,心境空明的时节,沐浴、焚香,衣袂飘举,箫声呜咽。所以很看不上父亲的这些戏友,说他们哪里是艺术,简直是耍把式。父亲的那些戏友,都一致肝胆相照地劝父亲快休了这个人事不懂的老婆。

    偶尔闲下来,母亲会对着镜子,把浓密的头发打开,让我帮她梳理。母亲的头发象黑色的瀑布飞流直下,我慢慢地梳着,用一支木钗轻轻为她绾在脑后。梳着梳着,黑发变成了灰白,岁月从梳齿间一点点滑落,我们也都长大成人离开了她。

    我出门读书时,母亲为我整理行装,很珍重地送我一只银手镯,细细的银圈,拧着一支梅花。我想,母亲是希望我如梅花一般坚强吧,毕竟是要自己面对人世了。可是,这银镯还有一个不平凡的故事。那是在抗战的最后阶段,家里的大院被临时征做一支八路军部队的战地医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战士,天天唱着歌进出,和母亲相处的很好,也爱箫,手把手地纠正过母亲箫声中的许多错误。临上战场那天,把她母亲留下的一对银手镯,分了一只给母亲,在她的眼里,即使战争让女人放下紫箫拿起枪,也要象梅花一样,坚强却不失柔美。仗打完了,那个女战士却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在月下吹了一夜的箫,想她,也替她想念她的母亲。

    这只银手镯,我一直珍藏到今天,它伴我浪迹天涯,每当碰到烦心事,我就拿出来看看,母亲慈祥的眼神,平和的心境,总是能让我平静下来,和母亲相比,还有什么解不开呢?人生的跌宕起伏,在母亲的眼里,都如过眼烟云,随着箫声远去了。

    老年的母亲并不出去跳舞、打牌,她常常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阳台的摇椅上,腿上搭一块毛毯,手里把玩着紫箫,看尘埃在光影里上下沉浮。

    春末的一天,我回家看她,天都黑透了,屋里也没开灯,漆黑一片。我知道父亲照例又出去会他的戏友了,母亲一个人坐在黑暗的窗前。我轻轻走过去,问她在想什么,她说,什么也不想,只是在听落花。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在这个多变的时代,除了母亲,还有谁,会在紫箫深处听落花呢?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的母亲!

    2007年5月8日深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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