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般隐约
1
这是一条埋藏在城市深处的古老巷子，它几乎被人们忘却，人们不停地经过，再不停地过往，然后忘掉。
一棵年迈的高大榕树几乎把整条巷子都遮住，它在春天青翠，夏天荫凉，秋天落叶，冬天萧条。巷子并不长，有铺着石板的走道，也并不宽和平坦，一边是方块石板砌成的墙，另一边是风格独特的民居。巷子不笔直，却也不蜿蜒，地面终年有着落叶。
我曾几次经过这条巷子。
或许我比别人多在意一些平凡又不起眼的东西吧，我一下子就记住了它，这条并不宽也不平坦的略弯的小巷。
2
第一次经过这条小巷是在一年前寻找补习老师的时候，那天下午，我经一个同学介绍，骑着单车，照着纸条上的地址走。那天的天空很白很亮，有阳光但不灿烂，我背对着太阳骑着车，眼睛的余光瞄到阳光照在我鸭舌帽的帽檐，额头上滴下一颗汗珠。
身边不断有人和车来往，这般喧嚣的街道呀，我看到身边的人都很匆忙的样子，拉长着一张脸一直赶路，谁会像我一样总是慢悠悠地骑着车，我不知道我的脸是不是也拉长着，我看不见自己的脸。
可能是本身就不喜欢太热闹太吵杂的地方，我转小道。小道有大街没有的宁静，不像大街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交错在一起就成了社会问题。
很快我就迷路了，我拿出纸条看了一下上面不熟悉的地址，然后发呆了好一阵子。发呆到忽然醒了的时候我才骑着单车随便走走，看看能不能走出这个地方。
一转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并不宽的小巷，我停下来，我这个人很奇怪，见到美丽的东西总会忍不住留恋，停住之后慢慢欣赏它。像是之前一个人路过一间卖画的小店，我看到橱窗内放着一幅天使画，我就忍不住蹲在那里注视着那幅画，因为我没有带足钱所以我只能看着，只能欣赏。
画的内容是这样的，一个新生宝贝，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举着稚嫩的小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他的上方是一个天使，洁白的翅膀成为画的背景，天使亲吻着宝贝，唇边流露出细细的温柔。
我蹲在橱窗边盯着那幅画直到店主走出来问我：“请问小弟弟你要买画是不是？”我回过神来看到满来年胡渣的中年男子，我摇了摇头，转身要走。忽然我想到些许什么，我转回头对中年店主说：“如果我以后画得好可不可以拿到你的店里卖？”
可能被我这样突兀的问题震住了，店主呆了一会儿，微笑地说：“可以，只要画得足够好。”
我记得当天我一路欢快地跳着回家，我欣喜到可以飞上天。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我想学画画，画得足够好就拿到那家画店里去卖。我丝毫没有去想店主是不是只是在敷衍我，我或许只是在打发一个孝，然后听见孝有些天真又白痴的问题，胡乱回答之后在孝走开时给以嘲笑。
我走进那条小巷，一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朴素的气息，忽然间我在想，我是不是误入一个世外桃源，误打误撞地闯入另一个世界？不然为什么我没有感到一点俗气，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朴素，清新与宁静？
此刻正逢立夏，天空格外亮白，阳光透过树叶与树叶的缝隙，洒在这条脱俗的小巷上，斑斑驳驳星星点点。干燥的石板上有蚂蚁成群结队，偶尔几声鸟叫，伴随树叶声响稀稀疏疏。
民居中放着精致的古典民乐，背景音乐有古筝伴奏，一支清澈的女声唱着那百年不变的歌谣。
我停留在小巷中感受着这少有的情节，我听着这悦耳的民乐感到些许的感动，这是历史的精华，也是音乐的精华，却得不到大众的喜爱，可能是这样的民乐艺术造诣比较高，很少人感受不到他的意境。在无数充斥着《两只**》与《**爱**》流行歌曲的今天，有多少人能抛开一切杂念，听听民乐静静心呢？
一个小学生匆匆忙忙地从我身边跑过，让我想起我是在找补习老师的，我赶紧拿出写着地址的纸条再看一下，确定自己还是不认得路的之后，就到旁边的弄堂里面问一个老人，老人用已经有了老花的眼睛努力地看着那张纸条，然后对我说：“这里很近的，走过小巷往左拐，走到尽头再右拐就到了。
我拿过纸条，谢过老人，就骑上单车。我慢悠悠地穿过这条令人心旷神怡的小巷，它是一个让人到了就会闭上眼睛倾听的地方。我很容易对一些特别的东西产生爱意，但我更偏爱一些平凡简单的东西，我一下子记住了小巷，让人灵魂宁静下来的地方。
无意间我闯入这条小巷，可我真的想要找到它的时候它就像是消失掉一样。由于补习老师把补习地点设在学校附近的小屋里，所以我没能再经过小巷，也找不到它，又不好意思问补习老师。我曾试着寻找它，却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把这事告诉小广，他挑着眉毛对我说：“你真的误打误撞跑到人家世外桃源去了？哈哈，还学人家”桃花源记“呢。”
看着他那略带讽刺的表情，我推了一下他的头说：“你那么庸俗，跟你说这事也白说，去听你的《两只**》吧……”
“哟呵，我庸俗？我是这般热血青年，哪像你一样疑神疑鬼呀。”
“得了吧，跟我买口水喝，渴死了……”
3
倾盆大雨，把城市浇灭了。
天是灰色的，云层大团大团的，却没有闪电打雷。雨从天上落下，在空中形成一条条清晰的直线，然后落在地面上，升起无形的烟，扑鼻的热气味道。
我打着伞在雨中走着，孤单得像个老人。心沉得很深，我失去了某些事情，它带走了我的希望。
曾经我为了它放弃了学习画画，我一直很希望能学好美术，不只是为儿时的一个问题，而是我深深地喜欢上了它。儿时一个小男孩蹲在橱窗外看着一幅画，问店主说能不能把他画的画放在里面卖，店主对男孩说可以只要画得足够好，小男孩幼稚地相信店主的话，蹦跳着回家并在心中默默地埋下梦想。
我一直么梦想着可以画画，直到后来那家画店拆迁了我都梦想着。可是在中途我遇见了所谓的比画画更重要的东西，许多人都说它关系到我们的一生，所以我把画笔和画纸放在一边，我不再理睬它可我真的依然很爱它。
谁能知晓，那段昏天暗地做习题的日子，像是一场关于生命的祭祀，有太多的青春和梦想葬送在里面，尽管我每天我都咧开着嘴笑得像个孩子，可心里面的痛，谁又能明白？
我脑海中总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一个杂乱的小房间，房子中间放着一个简易的画架，上面铺着白纸，白纸上是一幅速写，画的是一个摘月亮的人。地上铺着无数没有完成的画作和铅笔，窗外有橘黄色的光线射进来。整个画面被抹上一层灰，是主人长时间没有到来的缘故吧。
这样的画面让我觉得孤单与无助。
雨越下越小，世界变得有点清晰。我打着伞在雨中毫无目的地走着，我失去一些东西，同时也失去了方向。
那条酷似世外桃源的小巷，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忽然感到有些可笑，当我费尽 去寻找它的时候，它像跟我捉迷藏一样地躲着我，可当我没有方向走路的时候，它却赫然出现了。
雨中的小巷有些悲凉，又或许是我的心有些悲凉。唯一没有变的是它依旧很安静，安静得可以让人想到很久以前的事。天有点灰，可榕树的黑色的叶子还是将天空反衬得很白，雨水早已冲刷了这条石板路，它看起来颜色更深了，石缝中生长的小草，却很有生气地喝水。
我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欣赏风景，尽管雨中的小巷依旧很美丽，可是请你原谅我，欣赏风景是拥有闲暇且好心情的人们去做的事情，对于一个刚刚丢失生命中重要东西的人来说，心里的落寞远远大过于周遭的事物。
我干脆停了下来，从包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根放在口中，点燃它之后靠在墙边，看着口里吐出来的烟飞向空中，被雨水打毁。我很少抽烟，我把香烟放在身边的原因与别人不一样，别人吸烟是吸上瘾，或只是为了摆酷，而我不是。我心情不好才会抽烟，平时我完全不抽，我的朋友都认为我不会抽烟。
就像有一次受委屈了，我跑到学校的天台上一连抽了一包。那天风很大，我口中的烟刚吐出来就立即被风吹散，我抽了一根，掐熄一根，又拿出一根，直到仅有的一包烟都抽完了，我才把香烟盒扔掉，笑着走下楼梯，又和平时一样嬉皮笑脸的。
我在小巷呆了一个多小时，雨此时也停了，陆续的也有路人走过，我掐灭了最后一根烟，抬起头我就笑了，我知道烟一抽完我心里就会好过一点，就不难过了。
我也知道丢失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还停留在原地悲伤而没有想方设法了离开。其实我们有的时候太愚蠢，停在原地看潮起潮落，重复着自己的悲伤难过，然后自己比原来的悲伤在难过好几倍。
雨后的小巷比以往更漂亮，在雨水的洗礼之后它变得那么干净，我多么渴望我此刻能拥有一支铅笔和一张白纸，那么我就可以把这条小巷画下来，画它的石板路，画它用方形石块砌成的墙，画它那覆盖整条巷子的榕树，画它风格独特的民宅。
可惜没有，我的包里只有一支钢笔，一部手机和几本书，就别无它物了。
于是我便想着要离开，这一次我不能就这样简单地离开，我害怕下一次我又找它不着，于是我边走路边做记录，为下一次我的到来做准备。
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我要带上小广，我背着装有铅笔和白纸的背包，和拿着数码相机的小广，一起来到这条小巷，我摊开画架，他拿出相机，我们一起记录这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我想小广一定会很喜欢的。
哗啦啦的年华踩着枯黄的树叶而过，耳边听见年华悄然离去的尾音和清脆的树叶折断的声音。雨水灌溉之后，一切都像是生命的废渣一样被洗得很干净。
你和我的年华，覆盖着太多的呼，我们都要学着把它抹去，才会使我们不再疼痛……
4
钟楼往东四十米，转右再走到一间庙，再转右走五十米，遇到分叉路口往左转，再走上一百米左右，转右便是。
我照着纸上做的记录，带着一脸茫然的小广走在狭窄的小道上。这次我如愿以偿地找到那条小巷，在我眼中，这是画画跟拍照的最佳地方。我记得我是这样对小广说的，我说：“我找到了一个可以让你拍照拍到爽到内伤的地方。”
小广说：“真有这样的地方？”
我说：“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那条小巷。”
小广说：“哎哟，你还不忘你的那个”桃花源记“呀，人一紧张就会产生幻觉，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啊？”
我说：“去你的，去了就知道。”
秋分时分小巷呈现出不同于其他季节的感觉，站在巷口我竟然想到满地的黄褐色的落叶，风中还有正在下滑的叶子，满目的沧桑，却不失它的清瘦，我们踏着脆弱的枯叶走过。
我滩开画架，铺上一页画纸，用图书钉钉住。转头看了一下小广，他正在调他的相机，他的三脚架早已经立好在地面了。我在想，小广一定十分喜欢这里，像我当初刚到的时候就轻易地喜欢它一样，这个地方，有太多让人说不出口的感受。
铅笔与纸摩擦的声音，我拿着铅笔，比划一下比例，然后刷刷落笔。身后传来相机快门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小广“娘的这也太美了吧”“哇，这个好拍”之类的话。
嘴角上翘，我微笑着，我看着灰色的比划在白纸上出现，风一下子就把黑色的粉末吹散，白纸的左边首先出现方块石板砌成的墙，还有我用手触摸过的黑色窗户，我看过的天空，和视线中的电线杆。
我忘情地画着，时不时用小刀把笔削尖，然后再继续画。我知道此刻小广也忘情地拍照，时不时地对焦，然后再继续按下快门。
听见一声笑声，我转过头，看见两个大概七八岁的男孩，其中一个缺了两个门牙，这个年龄牙齿总是不全。他们两个笑嘻嘻地站在我背后看着我作画，我不知道他们站了多久了，我方才在画的时候几乎没有感觉我存在在这个世界，更没有感觉身后有两个男孩。
缺少门牙的男孩说：“哥哥你画得真好，比我们的美术老师画的还好。”
我冲着他笑了笑说：“小弟弟，哥哥画的还不算好，你也要好好学习画画，将来要比哥哥画得好。”
另一个男孩说：“哥哥你骗人，明明画得很好。”搔搔头之后他的表情有点疑惑，又说：“可是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我说：“你问吧。”他说：“这路上没有叶子，怎么在你的画里它就有叶子了呢？”
我竟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本来想告诉他们这是我想象中的小巷，可又不能直接说，因为孝子的心灵是纯洁的，不能把没有的东西说成有，他们想象中的小巷也不一样。
因此我问：“小弟弟，你认为呢？”
缺门牙的男孩说：“我知道，因为哥哥喜欢叶子，所以画进去了。”我笑起来了，两个小鬼也笑了，我还能怎样说，就当这是答案吧。
在画中，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在我的城市，秋天并没有太多的落叶，它的四季不分明，或许如同两个童真的孝所说的一样吧，我偏爱叶子，所以画中密密麻麻的都是落叶，这好象失去了写生原有的意义，但我也乐在其中。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小广的相机，发现其中好多照片都有我画画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孤单。
我问小广：“为什么都是背影？”
他说：“反正正面也不怎么好看……”
“……”
5
听！年华呼啸而过的声音，听见了吗？带着某些人悲怆的哭声飘过，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我们会很轻易地喜欢一样东西，疯狂地去喜欢，然后慢慢淡去，直到忘记。
那些记忆，是不是属于我们？我们仰望的天空，走过的街道，靠过的栏杆，目送过的飞机，牵过的手，哭过的眼泪，吻过的嘴唇，它会一直都在吗？
我看见我的画和小广的照片，它们漂浮在空中，连成一大片，这是一份记忆，一份青春。
我哪会那么容易丢失它，我总会想，倘若我走在路上忽然摔了一交，会不会把它们都丢失，连同它的记忆？
记忆。美梦。不安的情绪。所爱的东西。
就这般隐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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