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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三年

    皇宫之内,亭台楼阁,气派依旧。远处星火明灭不一,忽明忽暗,不知是从哪吹来一道冷风,生生吹得斐子笑满目苍夷。

    迷茫之间,他竟是连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御书房都已不记得。满脑满心反复掠过的,全是叶欢那一张瘦削又倔强的苍白脸蛋,双目清冷得和他四眼相望,直望进他的心底,望没了他满腹憎恨,望断了他满腔心酸。

    包子?那奶娃的名字叫包子?那么小的孩童,模样像极了叶欢,秀气又可爱,那双眼神更是和叶欢如出一辙的坚强与隐忍。

    ——“大名未取,小名包子。自小没有爹……”

    斐子笑猛然睁开眼,愤然一扫手中袖,将书桌上的文房四宝和宣纸文件全都扫落在地。他不懂,他明明便已是一国之君,为何竟连妻儿都保护不了!三年之前定是发生了什么,否则叶欢岂会沦落在人间,又岂会独自一人拉扯孩子,又岂会……落到如今这般寒酸地步。

    “苏公公。”书房之内一片死寂,所有宫娥太监皆垂着脑袋,不敢多说一句话。斐子笑带着寒意的嗓音此时响起,更显冷冽。

    旁边服侍的公公赶忙移步上前,垂首恭敬道:“奴才在!”

    “宣辰州吏史来见朕。”斐子笑沉声下令。

    “奴才这就去!”

    ——辰州,正是抓获叶欢的那座城。

    宫中旨意一下,辰州吏史当即连夜赶往宫内,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是此时间,他尚在窃喜,定是自己抓对了人,皇上此番定是要给自己些奖励。

    辰州离国都甚近,不过是在隔壁。因而等到吏史赶到宫中之时,天才刚蒙蒙亮。

    而斐子笑,依旧面无表情得端坐在御书房前,一夜未眠。

    苏公公心中叹气,将辰州吏史引进御书房之后,便自发得退出了书房去,只留下皇上和他二人,四眼相对。

    吏史鲜少有机会进皇宫,独自一人和皇上相对,更是第一次,心中不免有些许的紧张。他笔名而恭敬得对他跪了下去,正要埋首三呼万岁之时,却已被斐子笑冷冷打断,而后,只听他直接开门见山,道:“朕问你,你从何处发现的嫌犯?!”

    “启禀皇上,是在,在辰州管辖内的一个小山村。”吏史被斐子笑的阴郁气息逼得有些透不过气,说话不免战战兢兢了起来。

    斐子笑眉头越皱越紧:“小山村?”

    “正是!”吏史依旧笔直跪着,“那小山村唤名‘王家村’,地处辰州最贫寒之地,因地势偏僻,遂鲜少有人知晓。”

    此言一出,室内一阵静谧。

    斐子笑眯上眼。一直到了许久之后,才又听他轻声道:“如此……随朕去一趟王家村。”他的嗓音透着几分荒凉。

    吏史心中诧异,却不敢多言,当即点头应是。

    早朝结束之后,斐子笑一席便装,玉树临风,眉眼略含冷意,策马奔腾一路向西。吏史骑马跟随于身后,毕恭毕敬。王家村果真地处偏僻,从繁华辰州一路驶去,每走一里地,人便少一分,等到了附近镇上,人当真是少了许多,而等终于到了王家村时,天边的日头已然开始西斜。

    入眼皆是大大小小的山脉,山脉上遍布的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若不是从这树林间弥漫出的道道炊烟,斐子笑险些就要将这处小山村给忽略了去。

    “吁——”的一声,斐子笑停下了身下骏马,面容寒俊得下了马。身边的吏史赶忙也随着天子的动作,下马走在他身畔。

    黄昏始临,将整个山村都蒙上了一层镀金色彩,王家村一如既往的宁静安和。

    一直走到王家村之中,斐子笑才遇到了王家村的村民。

    “嘿我说你个王二,凭什么三天两头来我吴婶家闹?”不远处,一个中旬妇女双手叉腰,对着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憨厚男子大喊,“那个寡妇她可是朝廷要犯,我不过是为民除害,你懂不懂?啊?难不成你还想包庇罪犯不成?”

    “你!”王二咬牙,语气愤怒,“她在王家村给孩子们教书识字,哪里做过什么坏事!你莫要血口喷人!”

    前方的二人还在吵着,斐子笑皱了皱眉,当即大步走上前去。

    还在争吵的吴婶当即停下了嘴儿,目光全被身边这个华服男子给吸引去了视线,——这男子模样到是长得俊俏,瞧着倒是好看。

    斐子笑走到她身边,冲她微微颔首示意,才道:“这位大婶,不知方才二位讨论的是谁?”

    王二愤愤然得瞥了他一眼,说话毫不留情:“你倒是穿得人模狗样。”

    “放肆!”身后的辰州吏史已然痛斥出声。

    斐子笑斜眼,用眼神制止了他,继续道:“二位讨论的,可是……叶欢?”语毕,他的手指掩在袖口之下,不禁抖了一抖。

    “你知道?”王二皱眉看他,“你知道叶欢?”

    吴婶双眼乱撇:“那个朝廷钦犯,我,我才不认识她!”语毕,她拍了拍手,转身走了。

    王二又问:“你是什么人?”

    斐子笑沉默良久,才沙哑回道:“我是她夫君。”

    “夫君?”王二的双拳慢慢握紧,面容也冷了下来,口吻愤然,“你是她夫君?你到是来得巧,来得妙啊!三年前她奄奄一息时你怎么不来接她?包子生病时你怎么不来接她?这三年她一把屎一把尿把包子拉扯大,日子过得这么苦,那时候你怎么不来接她?现在好了,她被朝廷抓走了,你倒是来了,我说你是不是存心的?”

    斐子笑哑口无言。

    许久之后,他才口吻苦涩得开了口:“三年前,朕……我有事外出,一直到了现在才回来。”

    “有什么事情竟比妻儿还重要?!”王二愈加愤怒,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叶欢她被人抓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我知道。”斐子笑的脸色极其难看,眼中神色复杂。

    “大胆刁民……”身后的辰州吏史刚想喝止,斐子笑已做了手势让他噤声。

    “我此番来,便是想查清楚,这三年,她,她过得如何。”斐子笑说得没有底气。

    天色已被黑暗笼罩,王二一声浓浓叹息,声音中夹着疲惫:“算了,你来,我带你去看看……”

    他领着斐子笑去了叶欢在王家村的家,入眼却是一户低矮的土房,门口围着一圈简陋的篱笆,贫寒到了极致。

    “这圈篱笆,还是我帮她建的。”王二的声音有些酸涩,“多好的姑娘啊,三年前我在乱葬岗发现了她,挺着个大肚子,差点就一尸两命了。”

    斐子笑眼皮一跳,声音瞬间凛冽:“乱葬岗?”

    王二点了点头,一五一十得把当初在乱葬岗发现叶欢,而后把她带回家,这三年又是如何过活的,全都告诉了斐子笑。说罢,又是一阵叹息:“包子从小没有爹,叶欢把所有的精力全都花在他身上,自己的身子骨差得一塌糊涂。也难得包子他从小吃青菜,也能把身体吃得这么壮实……”

    斐子笑的心中,好似有一只手在狠狠得捻他,捻得他喘不过气。

    “现在好了,她被抓了,干脆一了百了,省得她还留在世界上受苦。”王二的声音淡淡传来,而后,慢慢走远。

    只留斐子笑一个人静静得立在原地,半晌,毫无反应。

    许久,他轻轻推开门去,走了进去。

    厨房很简陋,只是在院子里搭了个草棚。一口锅,一口炕,角落堆着一些柴火,再角落些,还停着几颗发了黄的青菜。

    斐子笑眼中不知是怎样变得透红的,只知此处的空气压得他透不过气,他快速踏出屋子,面朝昏暗的天空急速喘着气。

    他真的不知道叶欢竟是在过这样的生活,他的心爱之人,竟是怀着他的孩子,过着这般卑贱的日子。

    胸腔之中似有气血翻腾,他对不起她,只怕这一生,都难以还清了……

    冷风阵阵迎面拂来,总算唤回了斐子笑的些许理智,他缓过神来,面目冷清得让辰州吏史自己回去辰州,自己则快马翻飞得赶回了皇宫。

    御牢之内,灯火昏暗。

    其余的三个女子早已被放出了牢房,只留下叶欢和包子两个人,尚蜷缩在牢门一角,互拥着看着远处跳动的火焰,不知今夕是何年。

    “娘,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家呢?”小包子将头靠在叶欢的双腿上,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叶欢微微一笑,伸手抚摸他的小脑袋,安慰:“包子别急,再等几日。等回了家,娘亲一定买些好的,给小包子补补身子。”

    “好诶!”小包子的眼睛亮亮的,“那就再等几日,包子不急!”

    母子二人正说话间,楼梯口又是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

    包子下意识得抱紧叶欢的腰,轻轻说:“娘,有人来了。”

    叶欢的手有些颤抖,可她却控制不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得抚摸包子的黑发,不知道是在安抚包子,还是在缓解自己的压力。

    那道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一次,没有踯躅,没有停顿,斐子笑大步走到牢门前,双眼注视叶欢一眼不眨。在狱卒们点头哈腰得开了狱门之后,他也走进了狱来,而后,在叶欢和包子愣愣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得坐在了包子的身边。

    包子眨了眨眼,好久才反应过来,清脆得‘咦’了一声,好奇问道:“你是皇上吗?”

    叶欢郝然,赶忙伸手捂住包子的嘴唇,轻斥道:“包子,别说……”

    哪知斐子笑却趁机轻轻握住叶欢的手,冲她笑得内疚又温柔,声音却沙哑无比:“叶欢,这三年……当真委屈了你。”

    叶欢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只好苦笑一声,而后轻轻挣脱开自己的手,口吻中夹着一丝疏离:“皇上,我并不委屈。”

    包子有些愣,不明白娘和皇上说的是什么。

    斐子笑心中一紧,亦苦笑:“是我辜负了你,我竟以为是你故意逃出了宫去……你且耐心等我,我必会查出三年前的凶手,给你一个交代。”

    “娘,你在和皇上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包子脑袋上爬满了问号。

    “包子。”斐子笑低低得叫了他一声,眸中透着亮,随即伸手将他抱起,将他搂在怀中,“包子,从今往后,我定会对你和你娘亲好,你可愿意随我回宫?”

    包子一愣,下意识得看向叶欢,叶欢皱了皱眉,眉眼一派纠结色,终是道:“皇上,你……别这样,我和包子过惯了乡野日子,再回皇宫只怕适应不了。”

    斐子笑伸出一只手来,重新握紧她:“叶欢,你总该给朕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这三年在边疆,朕……很想你。每日每夜都想。包子都已三岁了,莫非你想让他一辈子都没有爹不成?”

    叶欢心中一阵抽痛,包子怎么会没有爹,可包子的爹是玉九白啊!

    “走,随我回皇宫,皇宫才是你的家。”斐子笑抱着包子站起身来,可叶欢却依旧蜷缩在原地,并没有随之起身。

    “斐子笑,别这样,包子他……”叶欢努力压抑住心中想和盘托出的冲动,若是她说出了口,只怕包子也该没了命。

    斐子笑伸手去拉她的手:“走,随我回宫。”

    叶欢一不留神被斐子笑拉起了身,腰椎的痛意瞬间袭来,她忍不住一声尖叫,额头上布满了冷汗。斐子笑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心中一慌,赶忙放下包子,弯腰将叶欢打横抱在胸口,又让身后的侍卫抱住包子,这才匆匆往皇宫中而去。

    还是熟悉的德清宫,还是这张床榻,时隔三年,叶欢终是又回来了这里。包子躲在床榻一角,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诚惶诚恐得打量着这豪华得出奇的宫殿,心中尽是茫然。

    御医把着叶欢的脉,半晌后,才叹了口气,面色纠结得对斐子笑说:“娘娘她身子孱弱,旧伤未治,已成顽疾,微臣只怕,只怕……”

    斐子笑口气很冷:“说下去。”

    “只怕是再难有孕了。”御医硬着头皮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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