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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的奶奶

    邓丽君甜美的歌声还沉浸在书房里,紧接着又响起张明敏的《中国心》。刘珍妮正听得入神,冼光普递一个削好的苹果给她。这是奖赏给她经受了猪场几乎净栏的洗礼和去巴马游玩劳顿之后,今天去湛江孕检仍正常的。刘珍妮那知道冼光普这么看轻她的体质,更不知道冼显牛和牛三七陪她去巴马,也是要她知道健康长寿最重要的是心境平和与开朗。

    刘珍妮一个苹果没有吃完,忽然想到她有一段日子没有回娘家探望最疼她的祖母了,便与冼光普说来日回长塘看她奶奶,顺便与奶奶说说巴马人长寿之秘方,尽管她奶奶已有八十高龄,而且身体依然硬朗。

    冼光普知她醉中之意不在酒,而在于探望她孤苦的母亲。不过,他没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因她母亲的日子的确让他感觉到难过。刘珍妮的父亲是独生子,她母亲生下刘珍妮后,患上宫膜炎,再无生育能力。他父亲重男轻女——当然不是出于无奈——与她母亲离了婚。她母亲不想再嫁人,办了离婚不离家的手续,在家一直抚养刘珍妮成人。应该说,刘珍妮的奶奶特别的疼她刘珍妮——她父亲去广东打工另找了一个贵州女子生了一个弟弟——是他儿子愧对刘珍妮的母亲。

    吃过中午饭,冼光普小心翼翼地扶刘珍妮上车。车子刚到文头岭,刘珍妮就见到迎面骑摩托车而来的下巴翘翘的堂弟刘汉元。刘珍妮叫冼光普按喇叭停车,理由是她看见刘汉元脸色欠宽。

    冼光普刚停稳车,刘珍妮就打开玻璃窗,朝着匆匆而过的刘汉元喊。刘汉元听到刘珍妮的声音,咝地刹住车,然后掉转头来到刘珍妮身边。

    “珍妮姐……”刘汉元只叫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

    刘珍妮看他的脸色,知道出什么事了,急急地问他。

    刘汉元细长却已红肿的眼睛只是看住她,嘴里说不出话。

    当!刘珍妮的心迅速往下沉。因她知道这事一定是与她奶奶,或者她母亲有关。她催刘汉元快说。

    到了这刻,刘汉元不是说不出话来,而不知如何张口,他深知堂姐和她奶奶的感情。再说,她又身怀六甲,若因这事弄出事端来那更不是他所想的。他将目光转向冼光普,示意他把车泊到路边。

    冼光普明了刘汉元的意图,泊了车,立即下来与刘汉元耳语。

    刘珍妮知道事情严重,泪水已不自觉地往下流,就差没有喊出声了。

    刘汉元与冼光普耳语了一番后走了,而冼光普驾车往回赶。刘珍妮问他,他伸手握了一下刘珍妮的手,说没什么,回家再说。但,他却任由刘珍妮流泪却不阻止。

    回到家,冼光普把情况和母亲牛三七说了。牛三七劝慰一阵刘珍妮后,才说出她奶奶昨晚正在数母鸡生了多少蛋,看够刘珍妮坐月子吃了没有。不想正数着数着,突然一口气接不上来——寿终正寝了。

    刘珍妮一听就昏了过去。若刘珍妮听到她奶奶的噩耗而不晕倒的话,那她就不是曾与她奶奶相依为命的刘珍妮了。她有母亲不假,可她母亲要么这天骂她的父亲薄情,什么事也不干,要么这天哀叹命苦,无心情干活,要么这天说老天不公,不赐给她一副好身子,想干活却干不了,那有心思去管理家庭!米缸里没米不知,没有钱开销不知,刘珍妮饥饱不知,几乎就是一个什么也不知的人。这还不算糟糕,而糟糕的是反过来要刘珍妮和她奶奶来照顾她。

    刘珍妮的父亲有了自己的家庭,再说又远在广东,一年到头,一千八百的也有寄回来,但对于这样一个母孙三人的孱弱组合,那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的事情。家里的生活重担就不可推卸地落到了奶奶的身上,而幼小的刘珍妮无形中也成了家庭重担的一小分子。奶奶割禾,她帮手捆绑,奶奶插秧,她拖秧盘,奶奶炒菜,她放火,总之家里的活儿离不开她。

    刘珍妮上学读书了,她父亲只能给学费钱,其他的一切学习费用,就只有靠奶奶想办法了。可老奶奶有什么办法可想呢?种田能解决温饱已是不错,养植没有资本行不通;就算行得通,没有体力也枉然。她奶奶考虑再三,除种少量田外,种麻打纱和养鸡生蛋作为家庭收入的来源。

    刘珍妮每每身在学校,心在家里。一放学,她就飞跑着回家帮奶奶干活。不是帮奶奶打纱,就是喂鸡,或煮饭,有时会干到深夜呢。她常常是满脸肮脏,要不就是手脚邋塌,活象一只钻灶膛的小猫。

    “奶奶,我们家的花鸡又生蛋了!”

    往往这个时候,刘珍妮是最快活。有了鸡蛋,就有了纸笔和买课外书的钱。若再要一件新衣裳或一只小玩具什么的,那就要积更多的鸡蛋了。

    一天,刘珍妮蹲在母鸡旁呆看:为什么母鸡一天不能生两个蛋呢?这样蛋多了钱就多,我就可以买一盒,象别的同学那样的色笔。她喜欢画画,尤其是喜欢画鸡。

    奶奶早知道她的心思,省吃俭用了一段日子,终于让她如愿以偿。不过,时代在发展,物质的种类也越来越多。买得了这样,未必买得那样,除非你有足够的钱。

    刘珍妮上初中那年,她奶奶花完了所有积蓄和卖了家里所有的鸡蛋,才送刘珍妮进了学校。可去学校住宿不同在家里,得要有换洗的衣服。她奶奶为了让她有多几套衣服,到处向人借钱不果,后又回她娘家借也无所得,最后竟然去卖血。

    为这事,刘珍妮向同学借了一点钱,单枪匹马一个人去广东找她已有5年没有谋面的父亲。她父亲默不出声,后来还是她同父异母的脸细长,眼凸露有弟弟刘汉勇提出抗议,她父亲才同意负责她的生活开销。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轻了的奶奶,却没有放弃养鸡生蛋这一生存的活路;因这活路已成了她生存的一个法宝。若不给她养鸡她周身不自在,刘珍妮说多了,她说你父亲如果有一天出于什么原因不给你钱,你怎么办?刘珍妮哑口无言。

    后来,刘珍妮出来工作了,有钱给她奶奶了,而她奶奶依然养鸡生蛋,而且比以前养分得更多,就差没有开养分鸡场了。她奶奶不怕蛋多,吃不完的就卖,或送给亲戚和邻居。当她得知孙女刘珍妮有了身孕,就开始预算产期,准备着月子的鸡蛋数量。这晚数着数着,一时高兴过头,竟看不到刘珍妮生产,也没有再和刘珍妮见上一面就走了。

    这对刘珍妮来说,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她奶奶太好死了,既不用打针吃药,也不用卧床瘫席。如果有那么其中一样,她刘珍妮都有机会服侍一两回,报答奶奶的恩情。这不是她咒奶奶,而是她心里不自在,这成了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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