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又回到了这间酒吧,已经很久没来了,记忆中像是上辈子的事,仿佛那早已成了死过一次的印象。
坐在吧台前,展平阳要了一杯冰水。递给她这杯冰的调酒师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好久不见。”
“你见过我吗?”平阳记得自己来这里的时候见到的调酒师一直是她她。
“我是他他。”怕她把自己跟她她联系在一起,他还特意强调,“我看过另一位先生追求你,所以记得你。”
平阳笑抿了一口冰融化后的水,“经常有男人追求我,你说的是哪位?”
“总是点北海岸金粉黛的丘先生啊!”永远只点一种红酒的男人很难让人忘记,“我度假回来一直就没有见到丘先生,他现在还好吧?”
丘虎落没有再来过这间酒吧吗?平阳觉得有点意外,“给我一杯北海岸金粉黛。”说这话的时候她更意外,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会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乱了乱了,脑子乱了,心也乱了。
实在是有些无聊,这酒吧像是变了一个样子,不再让她像从前般如鱼得水。掏出笔记本电脑,打开U网的主页,她对着它发呆。
她不喜欢U网,当初来这里只是为了工作,为了证明再见到丘虎落她仍然可以做个冰雪聪明的女人,他对她已经毫无影响。
她讨厌U网,它的创建让她的爱情死亡,还差点要了她的命,她不可能爱上它。
而现在,它成了她生命的主宰。没有了爱情,对游戏人间失去了兴趣,似乎只有它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
看着它,因为她的努力而一天天成长起来,不断地展开新颜面。她觉得人生有了新目标,只怕它会成为她这一生唯一的目标。
瞪大的眼睛无神地对页面进行逐行扫描,眸光瞪住,发现了新新目标。网页上那行字快速游动,让她的心跟着加速跳动。
“U网董事长丘虎落为解救自杀女性,生命垂危!”
只觉得一口淤气上行,不偏不倚正好堵在平阳的胸口。丘虎落生命垂危?怎么可能呢?绝对不可能!
再看报道,网页上显示:本网董事长丘虎落行至中江桥,忽看见桥栏处有位女子握着刀片欲割腕再跳江,连忙上前劝说,事件正处于解救过程中……
丘虎落……丘虎落……丘虎落为了救割腕女子被……被……
她不敢预言丘虎落的结局,脚不听使唤地向酒吧门口奔去,她想找到他。拨通他的手机,这是她五年后重遇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你快接电话啊!快点接电话啊!快啊!
难道他已经……
平阳腿一软,再也走不动一步,膝盖弯曲间她倒在了道路的中间。对着手机,她的眼泪像融化的冰不断地流下多余的水分。
怎么会这样?即便她因为失去的爱而痛苦,她也决不希望他用生命做偿还。她都已经开始动容了,开始觉得也许他们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看看晋自怿吧!西辞昏迷了近两年,每天他都还抱持着她就快醒来的梦,为什么她要放弃重新开始的机会?
是怕痛吧!被刀割过一次,她知道那种细而深的伤口不断地抽痛是什么滋味,她明白看着血不断地从自己体内流出来挡也挡不住是什么样的恐惧,她怕,却不知道最怕的是彻底失去他。
他可以不爱她,可以不属于她,只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她别无所求。
坐在地上,她一如当初从昏迷中醒来一般,嘤嘤地哭着,放肆地嚎着,全然不顾路边行人的眼光,更不知道有个身影挡住了她头顶的月光。
手机响了,展平阳不想理它,却赫然发现来电显示上标着“丘虎落”的名字。
“喂!”她抓着手机,感觉嘴唇都在颤抖,“喂?是丘虎落吗?喂!”
“是我。”
“你在哪儿?”他的声音听起来好虚弱,他是不是……是不是快不行了?她割腕之后,在意识即将消失之前也想听听他的声音,他是不是跟她有着同样的想法?“你怎么样了?”
那头的声音愈发虚弱了起来,好像随时会断似的:“你为什么要哭呢?不要哭,我又没有怎么样……别……别哭了。”
还说没怎么样,要是真没怎么样,为什么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在哪儿?我去见你。”平阳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怕再也见不着他。她可以想象,如果当初她真的死了,丘虎落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快乐。
她真的达成了她的目的,让自己最爱的人一辈子活在痛苦和悔恨中,那真的是爱吗?
“丘虎落,你别死,我去见你,我马上就来。”
那边没了声息,平阳的心一下子绷到了最紧,仿佛转眼要断,“你别死!你别死!虽然我不打算和你在一起,可我也不希望你死啊!虽然我恨你把我赶出了你的生命,可我也不希望你因此而丢了自己的性命啊!丘虎落……”
“咳咳咳咳——”手机那头一阵猛咳,紧接着是丘虎落虚弱的喘气,“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我差点让你丢了性命,现在我用一命换你一命,也算是……也算是扯平了。”
“不要……”
现在是丘虎落的最后关头,当然他说了算,容不得她说不要,“平阳,我想问你,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爱我?会不会一直想着我?就像这五年我从未忘记过你一样?”
“会会会会!一定会!”
她连忙点着头,匆匆站起身的同时扫出右腿,瞬间幽暗的灯光下倒掉一个人,平阳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起双脚就往黑影身上踹,“你他妈的,你耍老娘,装死不算,还惹我流泪。你有没有搞错?老娘是那么容易被你蒙蔽的吗?你真当我是猪脑子啊!”
丘虎落痛得哀叫声声:“你……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你身边?你刚刚……明明哭得很伤心,很忘情的,怎么会注意到我……”
平阳得意地叉着腰,大笑三声,以慰苍天,“这就证明我哭得不够专心,对你不够深情喽!”
也不想想她游戏人间这么长时间,要是连这点计策都没学会,还玩个屁啊!“别以为女人是专门被你们这些臭男人哄骗的,我有本事承载多人在船上,自然就有不会翻船的技巧,现在领悟到了吧!”
算她狠,丘虎落抱着头痛苦地倒在地上,他只问她一句:“那你刚刚说的那些话里有没有真心的?”
平阳可不想跟一个卧倒在地的流浪汉对话,“你先起来再说。”
他躺在地上,大有你不说,我绝对不起来的架势。
跟她耍赖?她可不吃这一套,“你不起来是吧?那我先走了。”她转身就走,没离开两步,手机就响了,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打来的,“干吗?”
“说啦说啦!”他依旧采取软磨硬泡的措施,她才不会轻易投降,“也许有那么一两句出自真心吧!我不太清楚。”
这样的回答未免太敷衍,丘虎落再接再厉,“就一两句?有没有可能再多点?”
男人和女人一样,绝对是不能哄的,否则他只会爬到你头上来,“没有!不会再多了。”
听着她义正词严的定论,他觉得身体上的疼痛更厉害了,“那如果我死了,你说的那些话有没有可能变成真的?”
少拿死来威胁她!平阳算是领悟了五年前丘虎落说什么也不回家的原因,老是被另一个人用生命威胁着,对谁来说都是沉重到背不起的负担。
她挂上手机,大步向前走,不再管他。片刻之后,听见呼啸的救护车向她离开的方向驶去。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猛地回头,看见丘虎落依旧倒在地上,救护车就停在他的身旁。
她看不清楚,却可以肯定那是他。
“虎落——”
拎着煲好的汤,展平阳不得不感叹厨艺这门手艺跟任何艺术一样,长时间不练习都会变得生疏。
好不容易煲了这盅补血的汤,用的方法还是丘虎落言传身教的,回想当初他离了她只能吃外卖的日子,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
别想太多,还是加快脚步吧!说不定丘虎落那家伙又在高喊着“饭太慢,死人快”的口号,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将那些董事长的派头全都丢了下来。
平阳的脚尚未跨进病房,就听见里面传来男男女女、嘻嘻哈哈的笑声。这男人又在施展他的花心手段了,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虎改不了吃人。
她猛地推开门,靠在一边,用一种“被我逮到”的阴笑瞅着病床上的丘虎落。一见她,他的满面笑容全都烟消云散,对着一帮身着粉红衣裳的护士妹妹,不住地点头,“我老婆来给我送饭了,咱们吃过饭再聊。”
“好懊啊!那你先休息,吃完饭我们再来看你。”临走前,她们还一个个用崇拜兼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平阳。
真是活见鬼了!居然在医院里都要想办法勾引一帮美女陪他,他还真是色性坚强呢!
将煲好的汤放在他面前,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最近西辞的身体出现变化,晋自怿忙着照顾她,公司董事长又因救割腕自杀的女子而受伤住院,公司必须由她多担着。
她已经够忙了,还要每天照顾他,真是活见鬼。
“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烦?”丘虎落倒是颇有自知之明,从他入院开始,她就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他甚至当着她的面跟那帮护士妹妹开玩笑,说他娶了一个哑巴老婆,她也不开口骂他或是反驳。
他真的就那么不可原谅吗?
就因为他受伤了却不告诉她?
他还有脸说?
救下那个割腕自杀的女子,他的身上已经被刀片割了很多条伤口,其中有几条还割伤了动脉,他居然一声不吭,逃下救护车,跑到她身边继续跟她玩着“你爱不爱我”的游戏。要不是救护车发动警车的功能追上他这名在逃犯,他绝对会因为失血过多横尸街头。而且还是在被她抛弃的情况下,他想害她一辈子内疚是不是?
平阳横了他一眼,继续做着自己的事,试图用冷落来彻底瓦解他。
知道她这是在刻意惩罚他,丘虎落也不敢拒绝,只能主动认罪,“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反正他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她面前,从来就不要妄想会取胜。当年败给她的爱情之下如此,今天亦如此。
他良好的认罪态度总算是起了一点成效,平阳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无声地做着质问:你错在哪儿?老实交代!
“我错在不应该跟你开玩笑,不该把你惹哭了;我错在五年前不该不接你那个电话,不该要你滚;我错在不该跟助理发生那种关系……可你也知道身为男人有时候很难控制得住,特别是在经受有目的性的勾引的时候。”
“又来了!又来了!”平阳总算开了口,第一句话就是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五年前一样,明明就是你做错了事,还一个劲地给自己找借口,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我才会将那件事反复拿出来说,然后你更觉得烦,所以到了最后我们才会……”
中计了!望着丘虎落吊儿郎当笑望她的模样,平阳才发现犬永远是犬,虎永远是虎,她又败给了他一次。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她冲他吼。
他笑得更厉害,“什么故意?我又不知道我一提那件事,你这张坚持不开的判官嘴居然打开了。”
贱男!贱男!我鄙视你!
平阳指着丘虎落的鼻子,恨不得拿两只手插进他的鼻孔里,“你少跟我嬉皮笑脸的,我就没见过你这种男人,明明已经受伤流血不止,还不肯上救护车,你以为你是强人啊?人家女子失恋弄自杀,你跟在后面瞎掺和什么?那女的不会长得天香国色吧?还是你这个花花公子的脑子又开始发热了,见着谁都想往上冲?”
会生气会发火就好,证明还有挽救的机会,丘虎落心里爽到不行。咧着嘴,他却笑不出来,“看着她,我就想到了你。”
呃?平阳霎时愣住了,右手想要去握左手手腕上那条粉红蜈蚣,他却先她一步,握住了那条伤痕。
“看着那个女孩拿着刀片要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我就止不住地冒冷汗。她一边哭一边喊着:‘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记住我,我要让你知道不爱我,是你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像一道道魔咒钻进我的心里,我听到的全是你的声音。”
为情自杀的女子大抵如此吧!深沉的爱变成了恨,极尽所能要让自己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回头,甚至不惜以生命做代价。确定对方不会再爱自己,哀莫大于心死的最后结局就是让所爱的那个人后悔一辈子。
这到底是爱还是残忍?
“看着她,我就在想,你当初握着刀片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让我后悔一辈子?挂着血的脸上是不是写着恨意?平阳,你可以不爱我,但你别拿生命来恨我——太重了,我承受不起。”
爱得太重,爱也成了伤害。别说我用生命爱着你,没人能接受这么重的爱——除了彼此用生命做交换的两个人,像晋自怿和西辞。他们的生命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他们俩谁都不会轻易死去,因为谁也不想害死对方。
“我多希望,那一天我接了你的电话。”在丘虎落的心中那成了永远的痛,“这五年里,我经常在梦中接到你的电话。我清楚地记着,那一天是你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而我却没有接,我不知道你是在……是在那种情况下打给我的,如果知道,我一定会回家,什么也不会说,我会花上一辈子的时间帮你缝合这条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