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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肃军

    庞日高叫来牛山打算狠狠骂他一顿,谁知刚训了几句就被牛山噎得说不出话来了,而对牛山的那一肚子怨气顷刻之间也跑得无影无踪。

    牛山委屈地说“司令,在北盘口人人都知道,我跟牛嫂子相好不是一天半天了。登云大哥活着的时候我不敢往歪处想,后来登云大哥死了,她们孤儿寡母就全凭我照应哩。牛嫂子过河为啥让我接让我送?不找别人?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你一来牛嫂子就变了心,我啥也没说,心里再苦脸上也装着笑。为啥?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又是咱忠义团的司令,从哪头说,我都不能跟你去抢牛嫂子,我心甘情愿让给你。司令,这回我遇上的这闺女,只要你看着好,想要,我牛山还是没二话,让!司令,你让牛嫂子占住了心不想再讨婆娘,不能让我陪着也打光棍呀!就算我没听你的话,坏了咱忠义团的规矩,就这一回了。你这回成全了我,我以后再不听你的话,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把自己毙了!”

    牛山一席话把庞日高说了个大睁眼。在北盘口的时候,牛嫂子确实是他庞日高的女人,给他做饭,给他洗衣,陪他睡觉;他怎么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不许弟兄们去碰女人,自己跟牛嫂子又算怎么回事呢?要说坏规矩,头一个坏规矩的不正是自己吗?况且自己占的女人不是别人,恰恰是牛山的相好!

    庞日高目瞪口呆,作梦也没想到牛嫂子在跟他之前竟然是牛山的女人!

    第一次在牛嫂子家遇见牛山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牛山的敌意和嫉妒,也许是那时他根本看不上牛嫂子,因而没有在意,也没去多想牛山跟牛嫂子会有什么关系。加之那几天又非常短促,紧接着他就随牛山侯进堂到口外去了。等贩马回来,牛山顿时像换了个人,对牛嫂子规规矩矩再没有一点儿让人生疑的举动。而那时爹的死又让他大病一场,使得他再没有可能去琢磨牛山和牛嫂子的事情。在他最痛心疾首最需要温存体贴而又对牛嫂子满怀感激的时候,稀里糊涂就把牛嫂子占了。如果他知道牛山跟牛嫂子也有一腿,打死他他也不会去碰牛嫂子的。要知道他对牛嫂子有的充其量也只是那种难以回报的感激,并没有半点儿像对进秀那样的喜爱呀!

    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要是让别人知道他占着牛嫂子却不喜欢牛嫂子,他在弟兄们眼里还算个人吗?他从牛山手里抢走了牛嫂子,掏了牛山的心肝,牛山却不气不恼心甘情愿,他还有什么理由还有什么脸去斥责对他忠心到如此地步的牛山呢?

    .觉得理直气壮的庞日高变得理亏词穷,不但答应了牛山的亲事,而且亲自出马帮着张罗。牛山的喜事办的既热闹又隆重,全体弟兄跟着沾光海吃海喝热闹了三天。

    牛山成了亲劲头更足了,不知是为了报答庞日高的成全之恩,还是想在新娘子跟前显显本事,牛山带领手下一百多弟兄冒险夜袭棱阳城南的大据点沙河堡,消灭日伪军三十二人,缴获长短枪四十余支,还有一挺轻机抢。牛山手下的弟兄九人阵亡,十六人挂彩。

    虽说打了个大胜仗,缴获了不少战利品,付出的代价亦相当惨重。挂彩的十六个人里,十一人重伤。庞日高命令每人给八十块大洋送回各自家里调治。没有家或家远回不去的,分送到山里偏僻的村寨,八十块大洋足以使任何一户人家把伤员收留到自己家来。

    受轻伤的弟兄根据伤势都发了钱,对作战有功的弟兄照例进行奖励。头功是牛山的警卫员皇甫三喜。中国人的名字多为两字三字,这个皇甫三喜连名带姓弄了四个字。弟兄们弄不清他到底是姓皇还是姓甫,说他是蒙古鞑子留下的种。没有人叫他皇甫三喜,嫌罗琐,都叫他的小名儿“三大头”。

    这个皇甫三喜身上似乎真流着草原雄鹰的血液,豪爽粗暴胆大无畏。沙河堡是明朝修建的一处军事要塞,城墙又高又厚,要攻克它必须得有人先冒险爬上城墙干掉岗哨从里面打开城门。没有人敢冒这个险,这几乎就是送死的差事,十成有十成必死无疑。皇甫三喜挺身而出,超乎寻常的大胆撞上了超乎寻常的幸运,城墙上的哨兵绝没有想到会有人敢爬城墙,正迷迷糊糊打盹,让皇甫三喜一刀捅死在梦里。皇甫三喜顺利打开城门,大多数敌人没清醒就见了闫王。

    皇甫三喜得到了一百块大洋的奖励,当天晚上就跑到刘家坪他看上的一个女人家里。女人的家人都知道他是牛副司令的随从,脾气暴燥性如烈火,谁敢惹他?何况他又拿来一百块大洋,穷苦人家的女人那点儿可怜的贞操哪值那么多钱?女人的家人收了钱躲进东厢房,把西厢房让出来了。皇甫三喜把女人剥的浑身不剩一根线痛痛快快玩了一宿,天亮了才沉沉睡去。他这一夜折腾得惊天动地,左邻右舍都听见了那种让人耳根子发烫的响声。

    清早起来忠义团出操,发现皇甫三喜一夜未归,立即派人寻找。找见他的时候,他还赤条条躺在被窝里说梦话哩。

    皇甫三喜被五花大绑带回营地,忠义团里这一下可开了锅。庞日高要亲自审问皇甫三喜,牛山知道庞日高一审,皇甫三喜这条命就没救了,说不定审问中间庞日高一气之下就能掏枪把皇甫三喜给毙了。牛山不敢去求情,便窜掇侯进堂把审问的差事揽过来。

    侯进堂劝庞日高说“司令,这点儿事你就别操心了,让我审吧。”

    庞日高两眼冒着凶光,问侯进堂“你打算咋审?”

    侯进堂小声说“司令放心,三大头功劳再大也不能留了,非得杀一儆百不可。你正在气头上,我是怕你一时火起把他毙了,反而显得没了章法。我要让他死得心服口服,让弟兄们都记住他,再不敢去坏规矩。司令,你信不过我?”

    庞日高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侯进堂知道牛山为什么要窜掇自己去审皇甫三喜。所以,审讯是秘密进行的,窑洞里只有侯进堂跟皇甫三喜,门外是侯进堂的警卫站岗,任何人不得靠近。

    侯进堂说“三大头,打沙河堡你立了大功,龙司令很看重你,正要提拔你哩,你咋这么不争气,偏要去玩儿女人坏咱忠义团的规矩呢?”

    皇甫三喜说“侯副司令,咱忠义团是不是当官的才能玩儿女人,当兵的就不行?”

    侯进堂说“谁也不能!当官的当兵的都不行!龙司令说得清清楚楚!”

    皇甫三喜说“龙司令偏心!牛副司令玩儿女人不坏规矩,我玩儿女人就坏了规矩?”

    侯进堂说“牛副司令不是玩儿女人,人家是明媒正娶,有主婚人证婚人,光明正大。你才是败坏军风玩儿女人哩!”

    皇甫三喜说“算了吧!你这话哄别人哄不了我!牛副司令去玩儿那闺女的时候,我回回在外头站岗,听得清清楚楚,从窗户缝里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是个男人,我为啥就不能玩玩儿女人?一个沙河堡还顶不了一个女人?玩儿完了我也明媒正娶讨她作婆娘,这就不坏规矩了吧?”

    侯进堂说“牛副司令讨的是大闺女,人家闺女家里头愿意!你哩?那个女人有男人,你是强占人家的婆娘!都像你,咱不成了土匪强盗?还算啥忠义团?不得让老百姓骂死?”

    皇甫三喜让侯进堂堵得没了词儿,自己也开始后悔怎么偏偏看上了一个有主的女人。

    侯进堂接着说“龙司令丑话早说在前头了,谁坏咱忠义团的规矩,军法从事,绝不宽容。三大头,你做下这事,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了,牛山想保你,可是龙司令这一关过不去,你说咋办吧?”

    皇甫三喜说“我还是不服!我不是强占别人的女人!那女人还有她男人她公婆都乐意,不信你去问!”

    侯进堂说“你身上带着枪,人家敢不乐意吗?”

    皇甫三喜说“我给他们钱了!那些些钱,到城里逛窑子也得逛几回哩!”

    侯进堂叹道“三大头呀,你要是真拿那些钱去逛窑子就好了!谁管你?你咋这么糊涂,非要去占别人的婆娘呢?白花了钱,还得搭上自个儿一条命……真不值呀!”

    皇甫三喜说“真要枪毙我?”

    侯进堂说“没有办法,军无戏言,谁让你坏了规矩呢?”

    皇甫三喜说“我不服!就算坏规矩也不是我先坏的!我是跟牛副司令学的!要枪毙也得先枪毙牛副司令!”

    侯进堂厉声说“你不能跟他学!这支队伍是他拉起来的,你有啥本钱跟他比?三大头,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你要是认罪服法,老老实实当着弟兄们的面去死,我叫人给你爹送二百块大洋,算是你给你爹尽的孝心。有这二百块大洋,你爹后半辈子不用愁了。你要是不服,我只好叫人把你秘密枪毙,把你的头割下来挂到旗杆上示众。三大头呀,横竖是个死,给你爹尽尽孝心吧!”

    皇甫三喜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皇甫三喜毅然抬起头说“侯副司令,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信得过你!我爹就托付给你了,有那一夜,我这一辈子就没白活n副司令,能不能给我好好吃一顿再死?”

    侯进堂鼻子一酸,眼泪淌了出来“三大头……好兄弟,你不说,哥哥也给你预备着哩……”

    皇甫三喜被当众枪决。这个血性汉子没有哭天抹泪,眼圈都没红,什么话也不说,垂着头默默走向刑场。枪响的那一刹那,庞日高的心猛然缩紧,抽得生疼。杀日本人杀保安队,他没有太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是在杀人。而枪毙皇甫三喜,杀人的感觉却是那么强烈,让他莫名地恐惧不安。他没有想到为了带队伍还必须杀人,杀自己的弟兄。

    枪决了皇甫三喜以后,庞日高率领忠义团离开刘家坪,向棱阳以西的丘县,崞山一带游击,连续不断地作战。没有战机队伍休整时便钻进六棱山深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再没有靠村寨扎过营。这是侯进堂出的主意,连续作战弟兄们就顾不上胡思乱想,而扎营扎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又可阻断弟兄们与老百姓接触。这个办法果然奏效,队伍里再没有发生过皇甫三喜那样的事件。

    整整一个冬天的奔波作战使得忠义团疲惫不堪,来年三月,当他们重新返回刘家坪时,队伍已扩大到六百余人。然而刘家坪却变成了一片废墟;忠义团离开以后,刘家坪的百姓害怕日本人报复,纷纷逃离刘家坪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也好,庞日高本不打算在刘家坪常驻,这一来便能常驻下来了。过去的窑洞和老乡们遗弃的土屋拾掇一下就能住,可比在深山里露天宿营舒服多了。

    忠义团的壮大对棱阳、丘县、崞山的敌人构成了严重威胁。敌人准备调集三县的兵力对忠义团进行围剿。庞日高得到消息决定穿越六棱山打回桑干河地区,他思念家乡,思念哥嫂,思念韩进秀。

    庞日高找来侯进堂商量。

    庞日高说“侯大哥,棱阳丘县崞山的鬼子打算对咱下手了,你看咋办?”

    侯进堂从语气上听出庞日高已经有了主意,反问道“司令有啥打算?”

    庞日高说“我想回桑干河。”

    侯进堂说“还回北盘口?”

    庞日高说“我想打东坊城。”

    侯进堂不觉一愣。

    庞日高接着说“乌宁城的鬼子加上黑狗不过八百人,咱打下东坊城,就凭他们那八百人吃不了咱们。”

    侯进堂不作声开始盘算,东坊城是乌宁县南边的屏障,是控制乌玉公路和桑干河北岸广阔地区的重要据点。敌人在东坊城驻有重兵;有日军一个小队三十余人,伪军一百二。打下东坊城,可以获得大批武器弹药和给养,有坚固的城墙掩护,确实用不着惧怕乌宁县的八百敌军。但是,东坊城城池坚固,且有一小队日军,是块难啃的骨头。

    庞日高见侯进堂不语,又说“我知道东坊城不好打,咱不硬打,还用下西河的办法行不行?”

    侯进堂说“我也正思谋这个主意哩,我明天先带俩弟兄去摸摸情况,看能不能跟他们的厨子拉上线儿,在饭菜里下毒更保险。”

    牛山听说要打东坊城,高兴得直拍大腿。他的新娘子连同丈母娘全家在忠义团离开刘家坪以后也搬离了庄窝,牛山打发人找遍了周围的村寨也没有找着。二百块大洋买了半个月的夫妻,气得牛山破口大骂。找不见新娘子,牛山也不再留恋刘家坪了,积极支持打东坊城。后来弟兄们也知道了要打东坊城,个个高兴得摩拳擦掌。大伙儿在荒山里苦了一个冬天,都盼着打进东坊城好好享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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