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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闹堂

    韩进秀一大早来到马营堡乡政府,她没有来过乡政府,更不懂办事的门头脚道,见人就说要找许凤山,一个乡干部把她领到了马副乡长的办公室。韩进秀一进门发现里面坐的不是许凤山,便气冲冲地问“许凤山哩?”

    马副乡长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个指名道姓要找许乡长的女人是个什么来头,便客气地说“大嫂,许乡长开会去了,你找他有啥事?”

    “我找他评理!他为啥把我划成地主!”

    马副乡长听了这话,脸一下子沉下来,严肃地问“你是哪个村的?”

    “马营堡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进秀!”

    马副乡长沉默了片刻,又问“你要评什么理?你的成份划错了?”

    韩进秀愤然说“当然划错了!他恨我,把我划成了地主!他当个贫农团团长就一手遮天啦?谁不顺他的意就不行?”

    马副乡长认真听完,问“你家有多少地?”

    韩进秀说“原先有六亩,加上后买的六十亩,总共六十六亩。”

    马副乡长冷笑起来,又问“你家有多少房?”

    韩进秀说“连新带旧,两处宅院,七间房。”

    马副乡长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你想反天?把你划成地主一点儿也不冤枉!你这样地地道道的地主分子还敢跑到乡政府大吵大闹,你要造反呐!”

    韩进秀被马副乡长理直气壮正气凌然的愤怒吓住了。但很快,她的恐惧也让同样理直气壮的愤怒撵得无影无踪。她怒气冲冲地说“你别跟我吹胡子瞪眼!乡政府?国政府也得讲理!我不是国民党那边儿的,你们凭啥非得把我划到那边儿?”

    马副乡长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地主分子,对韩进秀的大胆感到吃惊,对韩进秀那一脸质朴纯真的正气感到困惑,深深的震惊竟然使他自己不由自主地犯起疑惑来了。

    “你自己说说,你那么多地,那么多房,不是地主是啥?”

    马副乡长的声音平静下来,然而韩进秀的怒火却越烧越旺。

    “我家的房再多,地再多,也是我花钱买来的!是一辈子的血汗换来的!不是偷的,不是抢的!辛辛苦苦置办下的家业倒成了罪过,天底下哪儿有这个理?你们把好人划成地主,你们把活人往死路上逼!你们就不怕丧良心?不怕遭报应?”

    “你……你这个反革命!你敢骂政府?来人呀……来人……把这个反革命抓起来!抓起来!”

    马副乡长气得语无伦次,乡武装部的民兵闯进来,不由分说把韩进秀拖到后院一间空房,韩进秀疯狂的嘶喊从前院一直响到后院。

    “我不是国民党那边儿的!我不是地主!你们丧良心!你们害人……”

    一声凄厉的惨叫结束了她的呼喊,乡政府大院终于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心酸。

    马副乡长把庞敬勤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庞敬勤低着头,掩饰着自己潮湿的眼睛。

    马副乡长心里也不是滋味,轻声问“敬勤,你了解她么?”

    “了解。”

    “你说说她的情况。”

    “他男人叫宋天成,七八岁上跟着他娘从口外嫁到我们村。后来后爹死了,他娘又嫁到杨庄,他没有去,后来就在我大爷爷家打长工,干了二十多年。我大爷爷全家搬到县城,把田产卖给了宋天成,没多长日子赶上土改,宋天成就划成地主了。”

    马副乡长问“他男人哪来的那些钱?”

    庞敬勤说“宋天成老实忠厚,村里人都叫他老黄牛。他打长工的工钱一个子儿舍不得花,一直攒了二十多年。买地的时候钱不够,又跟她妹借了一百块钱……”

    马副乡长不再说话,良久,发出一声长叹。

    “敬勤,去劝劝她,送她回去吧……”

    庞敬勤来到后院的空房,被打昏的韩进秀已经苏醒,断断续续一个劲儿地呻吟着“我不是地主,我不是国民党那边儿的……我不是地主,我不是国民党那边儿的……”庞敬勤流着泪扶她起来,替她擦去她头上、脸上的血和泥土。

    “进秀婶子……进秀婶子,回家吧,回家吧……”

    韩进秀好像没听见,也不认识庞敬勤,两眼直勾勾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话:我不是地主,我不是国民党那边儿的……

    一连几天,韩进秀不吃、不喝,躺在炕上直视着拱形的窑顶,嘴里不住气儿地念叨着那两句话。宋天成叫她,她不理。孩子叫她,她不理。庞日升两口子来看她,她还是不理。

    她谁也不认识了,她疯了。

    韩进秀一躺下就再没有起来,除了睡着了,嘴里始终嘟囔着那两句话,然而一给她喂饭,她却不张嘴了,得使劲往开扳,拿筷子撬着,才能勉强灌进一点儿小米粥去。喂她一碗粥得用一个钟头,把宋天成累得浑身是汗。全家全龙两个孩子还不大懂事,饿了就要吃,宋天成一天到晚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日升家的有空就过来帮着做做饭,喂喂韩进秀,忙不过来就让敬爱敬俭来领全家全龙到她家吃。庞日升则帮着宋天成料理地里的庄稼,两家人都要被那巨大的苦难压垮了。

    庞日升告诫大儿子庞敬勤,千万不能把韩进秀的事告诉远在武汉的庞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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