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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2)

    李三狱不是第一次来了,他先换拖鞋,才踏入充满阳光的客厅。

    「咖啡?」丁翠微在吧台区等他。

    他点点头,她拿起摩卡壶倒了一杯咖啡给他。

    「她……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情况?」他坐上高脚椅,声音很沉带着压抑。

    「那年到现在一直都有,一年偶尔发生几次。」她坐在一旁,口气平静回答他。

    李三狱转头看她,深郁眼里瞪着难以置信,激愤的情绪终于爆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从来不曾对谁咆哮过,也鲜少有激动情绪。

    丁翠微看他一眼,她问心无愧,反应平静,冷淡回他:「反正你也无能为力,少自寻烦恼。」

    「该怎么做是我的事,你不应该自作主张!」

    「当初你选择离开她时,就已经没有权利再干涉她的生活,我也没有义务要向你报告。」丁翠微拿起那杯已经冷了的咖啡。

    李三狱望着她的冷,深长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赞成我的决定,原来你一直都在怪我吗?」

    「我尊重你的决定,是因为我说不出反对的理由……我也没怪你。」她瞥一眼他孤寂落寞的身影,随即转开眼去。

    「……都过去了。」他不想再追究无意义的事,「我要知道她这几年来的情况。」

    「你这是在要求我?李三狱,我劝你口气好一点,这些年没有我的隐瞒,你能安稳睡上一觉,能有平静的生活吗?」丁翠微内心有些烦躁,听他说「都过去了」,莫名刺了她的心,在她眼前抹过的是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人方才还在这里……

    她一怔,发现自己迁怒了,才仰头望他,他正持着关怀的眼神凝视她……

    「没事。」

    「是我口气不好……抱歉,姊。」

    丁翠微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放下那杯冷掉的咖啡,才慢慢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

    「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陪她住,她的情况很糟,常睡得不安稳,半夜梦呓,在无意识中掐住自己的脖子,一副想让自己断气的模样,不断折磨自己。每次叫醒她,她都不知道自己发生什么事,她什么都不记得……」她见他脸色刷白,双拳紧握压在台面上,她陷入沉默,别开脸去。

    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他一定是很痛苦,他宁愿让火馨双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掐死,他也不愿让火馨受一点折磨……就是了解他这种心情,她才不想让他知道……

    「你继续说。」李三狱嘶哑声音哽涩,眼底一片赤红。

    丁翠微张口一会儿,叹了口气说:「你不用担心,她这几年情况好转很多,已经不会再有自虐的情形,就像你看到的,她昏迷一阵子清醒过来,还是蹦蹦跳跳,正常生活……」

    李三狱瞥见她迟疑的眼神,马上追问:「还有什么?」

    丁翠微想了想,梅雨季快到了,他迟早也会知道,才说:「她在大雷雨、台风天时,待在户外会莫名焦虑起来,焦虑的程度愈来愈强烈,没几分钟,她就站不稳,浑身发抖、全身冷汗,恶心、寒颤,拚命想要吐,几乎快窒息。最初发作那几次,都是跟她在一起的同事或客户送她进急诊室,她通常在等待检查的时间里,那些症状会奇迹式地消失,经过抽血、验尿、照X光,一切都正常。我想,大概是她已经躲进室内的关系。」

    她看他深郁的眼神,因为知道这件事,加深了痛苦,不忍多看他。

    火馨害怕大雷雨的原因,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也不用多说。

    她把医生的诊断告诉他:「她屡次做检查都很正常,医生找不到病因,她的同事建议她去看精神科。我陪她一起去,经过几次诊断,最后医生说,她害怕风雨交加,打雷闪电,待在户外就会引起恐慌发作。这种病症大约分为:情境关联性、情境促发性、无预期性三种,她的情况是遇到特定事物会引起恐慌发作,可预见、可避免,属于情境关联性恐慌发作。……医生也说,这种病人多发生于畏惧症。」

    最后那一句,狠狠刺了他的心,他沙哑着问:「她有什么反应?」

    「医生跟她说,恐慌症是一种相当戏剧化的疾病,发作迅速,没有原因,没有理由,这世上有很多人都跟她一样,饱受恐慌症所苦,叫她不用烦恼,以后避免大雷雨的天气出门就好。她很开朗,听完以后就请医生帮她开证明,她说以后有正当理由请假。」

    那以后天气一变我就可以在家睡觉,太好了,哈哈哈——

    他可以想像得到她当时用爽朗的笑声,乐观的笑语逗笑医生……他复杂的心情,疼痛的心,一层一层转深转沉。

    因为他的关系,把一个原本乐观开朗的女孩害到罹患恐慌症,无意识中想掐死自己——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保护她不再受伤害?

    丁翠微看他紧握拳头,隐忍着颤动的情绪,拚命压抑一股无能为力的痛苦,她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你的错。」即使她这么说,他也无法不怪他自己吧?「你为了保住她的笑容,强逼自己离开她,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你并不知道她这些年来还承受折磨……你自己也很痛苦,不必怪自己。」

    「……她好像常进急诊室,她对今天的情况都不怀疑吗?」

    「我跟她说过,那可能也是恐慌症引起,同样没有原因、没有理由,世上很多人跟她一样,所以不用烦恼,她就信了。她的乐观倒是帮了不少忙。」

    「但是你跟她说,她是贫血?」

    「她爱吃零食,爱吃冰,不吃正餐,逮到机会当然要纠正她。」丁微有时会怀疑自己「老妈子」的个性,都是被火小馨害的。,大概是她积极的个性使然,这几年其实……她一直想要找回遗落的记忆,把像拼图一样打乱的回忆完整并凑起来,但她又无法承受,在潜意识里极力逃避,才会导致她想记起那个人,一想起又发生呼吸困难的状况。我没想到,她这一次会打电话给你,我很惊讶。」

    李三狱沉默。

    接到电话,他也很惊讶,他以为……她想起他了,他才恍悟他多渴望她记起他来,他又多害怕她想起他的同时又陷入痛苦的折磨里……

    他的心情一直在冷热交替里煎熬,直到她在医院醒过来,用清爽的眼神笑望他……

    到现在,他仍无法透析自己,他究竟是失落还是安心比较多……

    是重要的人!我知道他对我非常重要——

    真重要吗?对她而言,他真有如此重要……还会把他忘记吗?

    也许他被我伤害,他在怪我,才没出现。李小狱,如果你是这个人,你会怪我吗?

    他竟……回答不出来,明明他只希望,她快乐就好了……他却无法回答她。

    「阿狱,你想跟馨交往吗?」

    「……什么?」他吞回苦涩的心情,回过神来。

    「既然馨想起你了,你干脆跟她交往。」

    「她记忆错乱,以为我是她高中时的暗恋对象,不是真的想起来。」

    「他喜欢你是事实,反正你摆脱不了她,顺水推舟她不会起疑。」

    「不行……我不想让她再想起那段过去。」

    丁翠微斜睨他,不知道他这句「不行」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应该照照镜子,瞧瞧他脸上的「渴望」。

    「温柔镇发生大停电那一天,你把她留在民宿陪你一整天,还让她陪你吃烛光晚餐,这点小事她在我耳边重复说了一个礼拜,每天高兴得飞上天。如果真的不行,你就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发生。」

    李三狱顿时面色涨红,无言以对。

    「这半年来,她经常去找你,你能让她联想到什么,她早就想起来了。」

    「……她应该有告诉你,她想起那片樱花林。」

    「嗯……」丁翠微端着若无其事的下巴,面色微露尴尬,顿了一下,才睨他一眼,「以前馨说过你们常去那片樱花林幽会,但没说……我真没想到,原来你都对她做那种事。」

    火小馨以为是「作梦」,连「细节」都跟她说,害她听得面红耳赤,无法想像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居然是「禽兽」。

    李三狱陷在沉郁之中的眼神移到她脸上,才渐渐会意过来,大概他也没想到火馨会把「画面」完整呈现给她,顿时耳根烫红,哑着声音否认。

    「没有那种事……」脑海中烙印着火馨在他怀里迷蒙的眼神,晕染粉红的脸庞,他黯然无语,很难完全否认……没有那种事。

    丁翠微一手撑着下颚,摸到自己微热的脸。看他急于澄清又为难的表情,她忍不住问他……

    「又是火小馨记忆错乱,把自己做过的事推给你?」

    「……这不是重点。」李三狱逼自己从深刻的回忆里抽拔出来,横她一眼拒绝满足她的好奇心。「她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愈长,想起的事情愈多,绝对……不可以。」他深深叹了口气,转开目光。

    「你到底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对你自己说?」丁翠微终于忍不住挑明说了,「你没跟她在一起,她也一天到晚都在挖以前的记忆。她认为自己记性差,为了补脑,乱七八槽的买一大堆老人保健食品乱吃,这样对她有比较好吗?」

    「你怎么不阻止她?」李三狱扯起眉头。

    「要说你去说,我说一万句,也抵不过你说一句。」那见色忘的丫头不会听她的,她根本懒得费唇舌。「现在你知道她的情况,离开她你也不安心,就干脆守在她身边吧。」

    「……有你在她身边……就够了。」

    到底要她推几把,他才肯动?丁翠微却也无法把话说满,说经过这么多年了,火馨不会再想起那个人——

    她能明白他的迟疑和顾虑,她也不想让火馨再想那件事……李三狱如果不是她的弟弟,她站在火馨的立场上为她着想的话,她也不会让李三狱再介入火馨的生活。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看着火馨的笑容,眼里总叠着李三狱孤寂的身影,落寞的脸庞……

    「……就算我能照顾她一辈子,你呢?你能严厉拒绝她,让她从此不再去找你吗?」她想,人的心没有长在正中央,是有道理的。

    李三狱看着她,忽然对她充满感激和愧疚。「抱歉,我把她交给你,却疏忽了你……希望我没耽误到你的幸福。」

    丁翠微还在想,为了亲情,她宁愿当推手,反正那见色忘友的丫头,心也是偏的……突然,她回过神来,冷冷瞪着他——

    「李三狱,你说什么傻话,我叫你考虑小馨的心情,不是要你顾虑我!要论交情,我跟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你把她交给我,你算哪根葱!」

    「……我会考虑。」

    丁翠微一个白眼给他转眼却瞥见一只白瓷咖啡杯……晾在那儿风干的单只咖啡杯,有一天,会变成一对吗?

    「我先回去了,晚上你去看看她的情况,我再跟你联络。」

    她回过眼来,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李三狱起身,离开的脸色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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