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接受了启蒙教育的桃花，没有以前乖了。从前她是在父亲的怀里温暖着，呵护着。寇雄对晓月的全部恋想都集中在桃花一人身上，在寇雄的眼里，桃花就是他的全部，而在桃花心目中却不是这样认为的。
寇雄与项家小姐成家之后，隔一年得一子，寇家少夫人母凭子贵，在寇家的地位日如中天，她虽然在婚前同意了接受桃花为女儿，但是随着自己亲生骨肉的出生成长，这种口头契约在慢慢淡化。
桃花冰雪聪明，她依据自己与父亲的贴近程度以及母亲与弟弟的贴近程度判断出母亲与弟弟是一伙，而桃花自己与父亲是一伙。
项家小姐很有规矩，嘴上从不抗拒寇雄，唯夫命是从，恪守妇道，相夫教子。而桃花是被父爱泡大的，她反过来特别在意与母亲的亲近。而项家小姐无所谓桃花叫她妈妈，什么事情都依着桃花，依着寇雄，但是从不对桃花施舍母爱，只是平和的相处，不温不火，把持有度。
桃花爱闹，发起疯来的时候就盼望着母亲能抱着她，哄她，疼爱她，就像父亲那样。项家小姐好静，没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桃花闹她，她不吭声的躲避，桃花粘她，她躲在厨房帮工也不愿意陪着桃花。
桃花问丫鬟；“我母亲怎么老是躲着我，妈妈不喜欢我么？”
丫鬟回答：“哪里是，少夫人是富家千金，身体金贵，不愿意嬉闹，哪里像小姐，天天疯的像个男孩。”
“哦，男孩子可以疯闹，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桃花的丫鬟都是比她略大几岁的穷人家孩子，私下里他们是没大没小，无话不说。
“男孩子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么？”桃花依然追问。
丫鬟是乡野里走出来的，对于男女的意识比桃花略微多些。
“男孩子站着尿尿，我们蹲着尿尿，男女当然不一样了。”
桃花还是想不明白，暗地里偷偷站着尿了一次，结果弄湿了裤子。无奈何，她下一次还是保持原有姿势方便，她认为男孩子那样可以，她则不是很舒服。
有一次他问寇雄；“爸爸，倒底我和爸爸一家还是你和妈妈弟弟是一家。”
寇雄愣了愣 ，然后狂笑不止。“我们四个是一家。你的小脑袋在想什么？”
桃花想了想，还是感觉不对。
“那么怎么是你抱着我长大，妈妈抱着弟弟长大。我晚上自己睡觉，你和妈妈弟弟一起睡觉。”
寇雄无语，他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桃花。
桃花自会说话的那天起，总是爱问为什么？
寇兄难堪，总是模糊的敷衍了事。
伏案痛苦伤心的寇雄感觉桃花上了学堂之后不是沁人心肺的桃花而是带刺的月季，以前她爱昵桃花，得到的是孩童奶香味的回报，现在他爱桃花怎么就是被月季刺扎的感觉。寇雄这时候信服母亲的说教，女孩子还是认得几个字就可以了，学得越多，越是复杂，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
少夫人从前院回来看到寇雄伏案伤心，她叹了口气，将熟睡的儿子轻轻的放在床上，回身走近寇雄，将手轻柔的搭在他的肩旁上。
“刚才的事情我听娘说了，不要生气，孝子的任性都是大人惯的，要怪还是怪我们自己。”
她没有将全部责任推到寇雄身上，而是用“我们”二字为寇雄分担。
寇雄低下了高贵的头。事实证明了夫人的见解是对的。
“既然桃花爱读书，就索性让她读个够，也许她能从书籍中得到我们不能给予她的东西。”项家小姐书香门第出身，不反对女孩读书。
“我是担心她从学堂里学的东西越多，她的心就会离我们越远。”寇雄本想说离自己越远，出口的时候带出了“我们”两字。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也要因人而异，有些人从书中看到的是人的本性善与美，有些人钻牛角尖看到的是仇恨与妒嫉。读书本无错，错在看书的是否会分别。”少夫人读过书，看懂的是‘体贴’二字。
少夫人的几番开导寇雄倒是轻松了很多，他走进窗前仰望明月，长长的叹息一声。
后院的小楼上，桃花蒙着头巾与丫鬟嬉闹。桃花碎步飘摇扭捏，丫鬟头上顶着个毡帽，胸前别了个大红花，两个人在扮演新人结婚入洞房。
“你装男人一点都不像，咱们两个换一下，你来装新娘，我来装新郎。”桃花将丫鬟的毡帽戴在自己头上，把头巾蒙在了丫鬟头上，她手牵着丫鬟一步一顿的进入洞房。
“娘子，时候不早了，请娘子早些歇息。”
“相公，时候不早了，请相公早些歇息。”
说完，两个人相对一拜，躬身一退，然后各自回屋睡觉。
这是桃花近期与丫鬟每晚睡觉前必须玩的游戏，她们两人以娘子相公称呼，过三天又相公娘子呼唤，把一个安静的夜晚搞得乌烟瘴气，而桃花很满足这种模仿游戏，躺在床上还在兴奋不已，每每都要回忆自己当晚的表现和说辞腔调，感觉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对照她所见过的拜堂成亲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想着想着就瞌睡的睡去了。
这一夜桃花睡得特别香甜，寇雄却是辗转难眠。
他还在想那个令他遗憾一生的‘救美行动’，他如今想不明白自己当初的动机和勇气，他在试着想事情有可能的几种结局。
一是洋学生被清兵杀害，清兵搜查洋学生的住宅，期望得到同党名单之类的机密文件。清兵发现了洋学生的怀孕妻子，晓月被带回府衙讯问关押，晓月狱中生下桃花，母女两人出狱流落江湖四海漂泊，风餐露宿。。。。。。
二是洋学生未被清兵杀害，为了躲避追杀他逃离武昌不敢回家探望妻子，为了保命他远走他乡图谋东山再起，晓月被遗忘，被‘被迫遗忘’，晓月生下桃花，两个人厮守在小院中担惊受怕一生。。。。。
三是洋学生仍然活着，他苦苦的寻找失踪的晓月和腹中的孩子，痴情的苦苦等待着相逢的那一天，沦落为天涯痴心人，久久的期盼，辛苦一生的追寻。。。。
四是他英雄救美带晓月回到桃花镇，他，晓月，桃花成为幸福的一家。。。
五是。。。。。
第五种结局就是寇雄最不心甘情愿看到的事实。寇雄想着将晓月带离死地，奔往心目中的世外桃源，结果是这个最具浪漫的想法让晓月失去了生命，前三种结局都是没有自己的出现，任由事态自然发展，而第四种情景则是自己的介入导致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第五种则是与初衷背道而驰的意外。
寇雄在想晓月当年戏台之上的风采。轻启朱唇，玉齿外露的时候，美妙的声音随即灌入他的耳朵里，嵌入心扉之中，就像是一支无形的小手伸进了寇雄的心里，轻轻抚摸着等待安抚的心灵，寇雄心血澎湃，整个身心如同腾云驾雾。特别是晓月那双水灵的大眼睛，透过一眨一眨的眼睫毛与寇雄的目光碰撞的时候，寇雄的心房会为之一颤，心血停顿。窒息，憋闷，临近死亡的感觉如泰山压来却突然心血欢快的流淌，整个人为之一振的提神而起，如醉，如梦，如痴，如飞。。。。
寇雄找不到形容这种感觉的词汇，只是这种感觉给予他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于是他在心里说，我一定要娶这个女人为妻，一定要给这个女人全天下的幸福。
迷迷糊糊当中他脱口而出：“晓月，晓月。”
少夫人清晰的听见了这个名字，而且一定是女人的名字。
寇雄也听到了有人在呼唤晓月，而这个声音和自己的声音是那样的相像。
“我说梦话了么？”
“没有。”少夫人坚定的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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