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子重逢
事情往往不是由人想像中按理出牌的。该来的，没有谁可以阻止得了。
这日午后，满誉他一直守在家里，胸前挂着的那串钥匙，仍在悠来悠去____他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写作业，写了一会儿便停下来，双手托住下巴，聚精会神地想着心事。
室内静静的，悄无声息。他略略地，似乎感应到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站起来，又坐下去，心浮气躁，如坐针毡。想写写不下，想做什么，却又不知该做什么为好____出去玩吗？没心情。坐下来写作业吗？他坐不住。一抹难耐与不安，在他心头忽远忽近的缠绊着他，忽悠搅乱着他的思绪，令他不得安宁……“哎____”随着这一声长叹，满誉仰面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像个大人似的，开始思考他自己的心事，至于想什么，谁都无从知晓。
就在这时候，满誉的生身母亲果然出现了。她正是那个出入神秘，常来偷偷探望满誉的那个陌生的女人。
只见她轻轻地走进房来，轻轻地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开始轻轻静静地凝视起近乎睡熟了的她的儿子满誉。
____她名字叫“翠竹”，是四川人氏。人生得即美貌且有文化。当年她爱上一名北方军官，后随军人转业来到北大荒农垦兵团安家落户。
难料的是，她们的幸福生活只刚刚过上几个月，不知为什么，丈夫竟无缘无故地被卷入进一称浩荡荡的大批判之中去……
在当年，这里几乎都是由百万官兵和上山下乡的小知青们建立起来的最早部落。当地的人并不多。可以说，没几个。
小知青们年轻气盛，热血方刚，每个人的胳膊肘上，都带着红色的袖标，就是红卫兵小战士。每人手里拿着毛主席语录，高呼着口号，走大街，过小巷，热血沸腾地开始进行红色大批判运动……
把满誉的爸爸隔离在一间小草棚子里反省，白天带他去大街上游行，晚上开大会，让他们交待问题。这其中还有几位上年纪的部队老干部。
上头下发指令，不许他们见家里的亲人们，杜绝他们与任何人有任何接触。讳者安同谋处理。
翠竹就趁月夜去看望丈夫，给他送吃的____
不料忽一次，竟被看管人员抓获，当即把她拿下，绑起来送回家里，并警告她必须要和她的丈夫决裂，划清界线才行。否则连她也自身难保，要被审判批斗。
一次在晚上召开批判大会时，正赶上满誉爸生病病倒在床，人正处在高烧之中，想坐起来都很困难。他的嘴唇鼓起一层厚厚水泡，人好吃力地在无奈何中恳切请求众人放过他这一晚。
红卫兵小战士们，容颜不改，一身的正气凛然，把他拖拖拉拉，一路拖到会场里面去____
满誉爸爸只能躺在那里接受批斗。
时间在慢长中煎熬着……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实不堪忍受这无端的屈辱和非人的折磨，没几天工夫，他便偷偷自杀死了。
得知丈夫死亡的噩耗，翠竹哭得昏天黑地，哭得死去活来……
伤痛之余，她不愿留在这残虐的世上，她想和丈夫一起死掉。可是她的腹中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满誉。为了这个孩子，不能不刚强地活着____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她要勇敢地活下去____为着她们唯一的孩子，唯一的亲人____要给丈夫在天之灵有个交待。一个安慰。
翠竹被迫离开新婚不久的家门，去往他乡过起了流浪生活……没有了家的她，走去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到别处靠做临时工挣生活费……还好，有一家机关菜园子班长留下她，一天工作下来，能挣到一元二角二分钱。这在当时，则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对她来说，又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地。只是好景不长，不到三个月的工夫，上头便来指示，这份工作不许她做。菜园子领导不敢留用她，不得不将她辞退。刚有的一线生的希望落空了。没办法，只好在飘零中等待着把孩子生下来。当时的她，只能靠周边人的救济来维持生济。
终于等到孩子降生____之后的生活更是苦不堪言。想把孩子给人，她舍不得。就这样一拖再拖，孩子渐渐长到四五个月份上。直到穷途末路之时，不得已，只好决定给孩子找个好人家来养活。
寻来寻去，她渐渐走进这座城市，在市区中，她却又偏偏选中了焕然这一家，不知是天意的安排还是人意的主观，翠竹认准了焕然这家门户，她一直在焕然家院门前探来探去，观察着这一家人的生活境况和人脉的好坏。最后她料定这是一户好人家，直到那一日，她决定把孩子放在这里。
在稍后的几天中，她一直远远地守候着，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刘家的动向。
当她发现焕然背着她的孩子出去时，她便悄悄尾随其后，直盯到托儿所门口。
当晚，她又看见焕然背着她的孩子从托儿所里走出来回到家中去。
一颗牵挂孩子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知道这家人却实接纳并收养了她的儿子。从此，她不再守望下去，开始寻找她该去的路，这路在何方？她不知道，举目无亲的翠竹，满目苍凉……人生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了目标，没有了意义。最后，她只有选择死亡，去追随她的丈夫。
就在她要从桥上跳下去的一刹那，一个男人抓住了她，当即把她救下来。
这个男人把她带回到他的家中……
这是一个空荡冷清，家徒四壁的家。
男人姓王，是当地的一名裁缝，因为他的母亲常年体弱多病，看病买药，直到母亲离世，办理丧葬欠下不少外债，后因无力偿还，只能便买家私还清所欠下的款项。又因当地没有多少人来做衣服，他的生活一直处于拮据状态。
得知她酸楚经历后。为能给她营造生的希望，男人以善解人意的心肠来善待她，给她关怀温暖，给她体贴爱护。
一个绝路逢生的人，被他的真情所打动。从此，她和这个单身的、一个一无牵挂的男人，开始相依为命过生活，共同谋生存，讨生机，也为了她唯一尚存的儿子，她要再度活下去____
不久，她们远离了这方水土，流落到广东一带去打拼。她们来到后来被新开发的城市领域中，在这片土地里安营扎寨。在这里，两人都有生机可谋。
当改革开放后，日子逐渐好转。很快，他们有了自家的服装作坊，生活开始日新月异起来，不知不觉中，他们由小作坊扩大为小厂家，大工厂，大企业。如梦一般，转眼几年间便成了富豪。
生活好了，日子红了，翠竹一颗思儿的心也由此加重了，变得更为迫切不止。
按捺不住思念儿子的她，把想法说给丈夫听，丈夫老王理解她也同情她，同意她出来探寻儿子芳踪。
原以为焕然一家人早已搬离此地，但最令她庆幸的是，刘家却依然如故地居住在这一方水土之上。如此便能轻而易举可以见到她的儿子！给她一直不安的心，按放了无限的慰藉和感激。
从此，便有了满誉看见她之后的不言自明的故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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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大了眼睛的满誉，一眼看到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心头杂乱无章的他，马上沉下脸，不高兴地说道：
“你走吧。你不要再来看我了。你是我姐姐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口口声声说是来看我，岂不没道理！请你不要随便到我们家里来，这是我的家，听清了吗？我的家。因为我不喜欢你，请你走开，马上走开，我不愿再见到你了。你走，你走____！”
翠竹虽不理解儿子言语上如此造次，但她没有理由生他的气，因为有错的是她自己，无论她有多少委屈和无奈，有多少理由来倾诉她当时的不幸，但都难以弥补她对儿子多年来的亏欠。
她看着满誉。
满誉红胀着脸，把头甩向一边。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停了停，出去了。
满誉知道自己的言语粗野无礼，已经重伤着母亲的心肺。这凶相的样子，对谁而言，都是不应该有的，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没道理的，是没有家教的表现，更何况她是他的生身娘亲啊。他有些自责，因不放心，便跟出来，想看看娘亲究竟去了哪里，毕竟是母子呀，所谓母子连心嘛，或多或少，他还是牵挂担忧她的。
娘亲的身影不知了去向，他顿感自己做错了事，有千万个不应该揪扯着他的心。无耐何，只好悻悻地回到房间里，无目的的晃悠着，恍惚着……
太阳西斜时分，上班族人们离开工厂，骑上自行车，奔忙在下班回家途中。
翠竹雇来一辆车子，停在刘家门前，叫人从车上搬下大纸箱子和几样物件，让人抬进门去。之后付过工钱，打发车子离开。
一家人先后下班回到家里，大家在不期而遇中打了照面。
爸妈一见到有这么一位陌生女人来访，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十有九层。
爸爸是知情达理之人。
母亲同样有仁爱怜悯他人之心。
事情就由复杂变为简单化了许多。
大家坐下来，听翠竹讲起她当年的遭遇和现在的竟况。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讨论起关于满誉何去何从一事。
翠竹感激涕零，几次要跪下谢恩，却都被焕然爸拒绝并将她扶起来，安慰她坐下。
最后翠竹说道：
“在你们面前，我真的是无话可说，无言以对。对我而言，无非是为了让满誉能找到更好点学校，受更高一层教育。但眼前这一切都不看为重要了。看见他生活的如此幸福，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呢……此时此刻的我，完全抱以一颗诚挚的心来看望你们。为能报达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说着，她从随身的挎包中拿出两万元现金放在桌子上，“这两万元钱是我的心意，请哥哥姐姐收下它。你们不要与我推让，不管钱多少，它只能代表着一颗感激之心，金钱不是主要的，它永远抵不住你们的情深义重，还不清你们的深恩厚德；但无论怎样，都请收下它。否则，我将无颜走出这个房门……这里有我为焕然和哥哥姐姐们买的衣服，也有满誉的。这箱子里面是一台彩色电视机，算作我和大家初次见面礼物。关于满誉是走是留，我听哥姐一句话。”
焕然的脑子僵住了____
半晌过后，方听见父亲开口说道：
“妹子，你送给我们的彩电、衣物，我们高兴地收下它，这钱对我们来说，真可谓是天文数字，但我们不能留。如果我们留下这钱，其中的意义就大变特变了，你能明白吗？”
“是哥哥您想多了。这钱是用来代表我一番心意的，它不是作交易的钱。满誉是你们的孩子，我没有资格带走他，让他留下来和你们在一起生活。除非在你们允许的情况下……”
“还是让满誉跟你回去吧。一来，他能受到更好的教育，将来要他考个好点大学，好让他更有出息，有发展。二来，你的生活条件远比我们家境好，我不希望孩子在我这里得不到他应得的东西。为了让他能生活的更好更幸福些，我同意他跟你回去。____虽然在我这里，满誉没冻着饿着，但现在和你相比起来却远不如你们的境况好啊，何况你们是真正的母子，毕竟是血浓于水呀。如果你不来，我们会永远这样平静安宁地过下去。但是……今天你来了，又是在非常好的条件下来的。如果不许他回到你身边去，我们会心神不安不说，孩子也会因思念你而终日心乱如麻，寝食难安。所以说，孩子是该回去，回到你身边去。无论我们有多舍不得这孩子……可……可他已经知道了这事实真相，总不能让你们母子天隔一方吧……”父亲老泪纵横，他实在说不下去了。
“大哥……您别说了。满誉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千错万错，是我翠竹错了。我真不该跑来这一趟，不仅打乱了你们平静的生活，还给你们、给孩子加添了无端烦恼……我决定明天去把我丈夫的骨灰捡回来带回去安葬了____这是我通信地址和电话号码，你们若打电话不方便，咱们可以用写信联系。希望我们能像一家人一样常常沟通联络。”
“会的。今天你来了，我们又多个妹子，像一桩喜事一样。你呢，别往多里想，我们都是老老实实，本本份份的实在人，没什么心计，更没有什么想法，只要日子平安，孩子健壮有出息，就是我们最大心愿了。既然来了，干嘛又急于要走？至于孩子的事，咱们看看再说，别急于下断言。你就留下来多住上几天，也好和满誉亲近亲近，联络联络，加深加深你们母子之间的情意。”母亲在一旁，极其大度地解劝着翠竹。
满誉一直拉扯着焕然的手不放，他默默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
……焕然流着泪，蹲下身形，望着不知所措，呆呆木讷的满誉，轻轻地开口说道：
“满誉，你要听姐姐说，因为只有姐姐是最清楚这一切的，今天该是姐姐把事情经过讲给你知道的时候了____那年姐姐刚十几岁的时候，你母亲抱着你，因为天很冷，她怕你冻着，就把你抱得紧紧的。为要给你找到一户好人家来收养你，她在我们家门前转了好几天，最后决定把你留在这个家中寄养。当时的情景，是你想像不出来的，那场景很凄凉，很孤苦，但更多的要说是无奈，一位母亲的无奈。她是因为爱你，为要你能活下来，为给你一条有生机的路走，她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么做了。无论她心里有多痛，有多舍不得，都必须这么做下去。所有的该与不该，都是为要你完好健康地活下来____这就是母亲的爱呀……如果妈妈不爱你，她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奔波到这来寻你呢？她来找你，都是因为她有一颗爱你的心，希望你在今后的日子里能活的更好，更健康，比别人更优越……你能明白姐姐说这一切的意思吗？你要理解妈妈，原谅妈妈，爱戴妈妈……”
“姐____”满誉抱桌然，搂的紧紧的，哭泣着说：“姐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也想让我离开你们吗？是你不想要我了吗？”
“不。姐姐爱你，想你，舍不得你。我说了这些话，是为要你能明白你母亲当时那么做的一番苦衷。姐不让你走……姐舍不得你走啊……”焕然的泪，在不停地流动着。“来，满誉，过来认你的娘亲，叫妈妈。”
“妈____”满誉抱向翠竹____
这一声“妈____”的呼叫，唤得翠竹声泪俱下……“孩子，妈妈终于听到有呼喊‘妈妈’的声音了……这声音让妈妈盼了十几年啊……”翠竹紧紧把他搂抱在怀里。
满誉哭着说：“妈妈，对不起……你走之后，我就后悔不该那样做了，请您原谅我吧。”他在为午后发生的事承认错误。
“孩子，妈妈并没怪你，都是妈不好，说‘请原谅’的，该是我。”
满誉的脸，被母亲的泪水打湿，他抻出手给娘亲擦拭眼泪。
这情景让人感动。
一家人都在为她们母子今天的重逢，流淌下欣然热泪。
焕然猛想起今晚与王伟约会的事，看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她担心王伟还在等她，忙对家人说明因尾，要急于赶赴电影院。
满誉也要跟着去。
焕然看看满誉，笑了，安慰他说：“今天不成。下次姐姐一定带你去，好吗？一定。”
焕然匆匆忙忙赴到相约地点……
还好，王伟依然守候在那里等候着她。
焕然喘吁着跑到他身边，十分抱歉着说道：
“对不起呀，让你等这么久。是我家里面……”
“无须解释的，来晚自有来晚的理由。电影可能要结束了。”
“我们还要进去吗？”焕然一脸歉意地望着王伟，样子极为尴尬。
“不妨我们一起走走，说说话吧，你说好吗？”
“好吧。”
……
灯火通明的马路上，从此又多了一对相识的情侣_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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