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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

    「爱杀」——

    是靳扬正在改编的靳航旧作,原剧名为「爱」。

    剧中一对爱上同一个男人的主人翁姐妹不变,但人物个性却做了极大幅度的调整,故事主线也由温馨小品转为黑色悬疑,首场便由妹妹的离奇死亡揭开序幕。

    整体而言,这部戏很有靳扬的风格——色彩强烈、情绪厚重、偏激、惊世骇俗,充满了浓浓的恨意与背叛。

    只是,靳扬这次在戏里揉进了比以往更多的爱情元素,令「爱杀」足以成为一部商业用的偶像剧,破天荒地令他父亲满意。

    靳扬已经搞不清楚这究竟是因为他采用了沈芝柔的建议,还是由于他身在恋爱里?

    沈芝柔常常夸他有才气,用那种好崇拜与好景仰的眼神看待他与他的分集大纲及脚本,可是他却时常觉得,沈芝柔本身是块璞玉。

    她很细腻,不管是在揣摩角色心境与模拟人物对白的部分,她都表现得十分出色。景仰试着与她讨论一些剧情片段,也总能激荡出他从没想过的创意与张力。

    他对「爱杀」的期许很高,也已经跟靳航强烈地表明过这出戏非他导不可,比较,他不能像上次一样容许任何结局被窜改更动的可能,更可况,这部戏是他与沈芝柔的心血,仅有他的运镜才能表现出剧中精髓,他绝不允许一丝一毫被破坏或使错漏的可能性。

    「爱杀」是他截至目前为止写过最好的剧本,但若是没有沈芝柔,就没有「爱杀」。

    刚起床不久的沈芝柔走到靳扬身旁,轻声开口。「靳扬,我要去风赋喔。」

    沈芝青默许她与靳扬的交往后,有时、久久一次,她会留在靳扬家过夜,像昨晚就是。

    正埋首案前工作的靳扬丝毫没注意到沈芝柔已经来到身畔,回眸问道:「为什么?」她的戏刚杀青不是?

    「有一部新戏要找我谈,电话里开出的戏码还不错,我跟那个制作人约在风赋楼下的咖啡厅。」沈芝柔总觉得她的运气很好,这部戏如果谈成,已经是她的第三部戏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接戏接得十分顺利,休息的空窗期没有太久,薪水调升的幅度也很不错,想当初她的第一部戏月薪才微薄的两万,上一部三万五,而这次已经能够跟对方谈到四万出头了……她很努力,在风赋里也闯荡出一点小小名气,想起这件事她就感到十分的开心,至少,她没有令姐姐太丢脸。

    「推掉吧。」靳扬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便淡淡抛下这句。

    「啊?」沈芝柔一顿。「为什么?」

    「爱杀已经开始筹备,剧本正在做最后阶段的增补删修,赞助的厂商与演员的档期都已经大致敲定,你有空去拍别人的戏,倒不如来当我场记。」

    啊,对,她都忘了靳扬说他要亲自执导,而靳航大老板也同意了。

    「那、你至少要付给我和那个剧组一样高的薪水。」沈芝柔淘气一笑。

    她与靳扬在一起的这几个月来,她对靳扬的了解越来越多,而靳扬对她的体贴也是与日俱增,令她连捉弄调侃他的胆子都大了。

    「我会为你争取两份薪水。」靳扬浅浅地道,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啊?为什么?」沈芝柔又是一顿。

    「别忘了剧本你也有一份。」

    「我?」沈芝柔简直不可思议。

    靳扬的眉头动了动。

    「你以为你贡献了那么多想法,甚至还写了几场戏,我会选择你的名字都不挂上去?」这样他与当年偷他剧本的那个人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事实上,电视台内许多编剧都是一个团队,通常只会挂统筹为首的,最有名气的那位没错。

    「没有可是,该是你的东西就是你的。」好的编剧可以站在剧本之后默默无闻,但并不是代表他们可以因此没有姓名。

    「靳扬……」沈芝柔突然心中一阵感动。她与靳扬讨论剧本之初,其实是从没想过要为自己争取什么的。

    「谢谢你有这份心,成也好,不成也罢,总之,你当导演,我当场记,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把那部戏推掉喔。」

    靳扬抬眸睐了她一眼。

    「我送你去。」靳扬拿起车钥匙的动作一怔,不禁又多看了沈芝柔喜不自胜及受宠若惊的表情几眼。

    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天经地义的事情值得她如此感激涕零?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世道?可为与不可为的价值观如此扭曲?

    他只是不想占谁的便宜,如此而已。

    创作人应该有创作人的骄傲,尊重别人心血与想法也是骄傲的其中一种。

    他与靳航早就提过「爱杀」的剧本不是由他独力完成,但是前阵子他只顾忙着要父亲认可自己改编的剧本,却忘了与父亲再三确认。

    会不会他父亲这次又想着要将他推上高峰,又做出一些令他很反感且觉得不被尊重的决定?

    靳扬想,也许,在「爱杀」开拍前,他得再与父亲耳提面命几回。

    送沈芝柔到了风赋之后,靳扬也搭上了电梯,来到属于父亲的办公室楼层。

    几分钟之后,整间风赋都听见靳航办公室里传来极高分贝的怒吼——

    「我没有办法答应你这件事!」靳航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对着儿子拍桌大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提议。

    「为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这份剧本她也有分,理所当然应该挂上她的名字。」

    「我没有办法挂上除了你之外的任何名字,这是我见你写过最好的作品。」靳航斩钉截铁地道。他已经可以想像这部黑色推理剧会多引人注意,会掀起怎样的讨论热潮,于是他倾注了所有资源,想要利用这出戏将靳扬一举推上高峰。

    他蛰伏了好几年的儿子总算可以藉着这次机会大放异彩,他要靳扬同时写下编剧与导演最优秀的成绩,吸引媒体最多的关注与目光,不能令别人分去他一丝一毫光芒。

    「爱杀」的导演只有靳扬,编剧也只能是靳扬,即使有某部分的灵感源自于别人的发想,即使将来出了原创剧本,上面的编剧也只会有他儿子的名字,不会有任何人能够瓜分他的成就。

    「我明白你是为了我好,但若是没有她,就没有这部作品。更可况,她不只有发想,她也参与其中,第二集之十四场与十六场都是她独自完成的。」

    「你说她叫什么名字?」

    「除非你愿意白纸黑字保障她的权益,否则我不会先告诉你她的姓名。」为了避免他父亲不择手段地令沈芝柔除去,靳扬只能出此下策。

    靳航冷笑了起来,靳扬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在关键时刻的心思还真是缜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你好不容易可以得到的机会,即使我让她和你共享编剧之名又怎样?如果没有适当的契机与包装,这市场本就鲜少会注意到编剧,她的名字可能还是会淹没在茫茫人海里,你为了这件小事来跟我强,值得吗?爱杀虽然已经箭在弦上,但我要放弃仍是随时可以。」

    靳扬沉默不语。

    关于版权与改编的合约早就签订,而他本身与风赋并没有合约关系,若是靳航不投资,他大可以与别的制作公司合作,抑或是早日独立出去筹备自己的工作室。

    差别仅在于,他的制作费锐减,能请到的演员与工作人员阵容一定相对逊色,得到的厂商赞助也不会像在风赋那么大,更惨的是,他甚至抢不到播出的好时段。

    虽然靳扬很不想承认,但这些「仅在于」,通常是决定一部戏剧是否成功的关键要不要提早脱离风赋,此时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游守与父亲约定这么简单的问题,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难题。

    走吗?他不甘心;不走?父亲的理念又与他如此相悖。

    他父亲一直以来都想好好经营他的名字,让靳扬两字和靳航一样成为一个优秀的品牌,但他一直以来都只想拍一部好戏而已。

    究竟,令沈芝柔第一部参与编剧的戏拍得如此困难是辜负她的心血?还是抹去她的名字,令她的作品得以在风赋大放异彩才算是辜负她的心血?

    更可况,这不单单只是辜负不辜负沈芝柔的问题,这违逆的还有他处事的大方向与大原则,与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与理想是彻彻底底的背道而驰。

    他不想变得和当年窃取他心血的那个人一样,但若是他允许了他父亲将所有的功劳归于他身上,不就是等同于往窃取沈芝柔心血的道路上走去?虽然沈芝柔这个当事人说她毫不在意!

    他的自尊很想令他直接翻桌走人,但他的理智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让我想一想。」靳扬捏紧了几欲折断的拳头,由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在我决定撤资前,你还有两天可以想。」靳航缓缓地道。他没有太多时间陪他的儿子干耗,他要他的儿子名利双收,越快越好。

    「好,我考虑一下。」靳扬一脸阴鹜地关上办公室大门,才旋身,便与迎面而来的沈芝青撞上。

    「靳扬?」沈芝青理了理险些被他碰掉的那叠文件。「怎么搞的?我大老远就听见老板在生气,你跟他吵架了?」

    靳扬就连一眼也没看沈芝青,仅是一语不发地往前走,离开沈芝青的视线。

    真是的,就说他怪里怪气,也真难为沈芝柔可以跟他相处那么久不被他欺负……沈芝青心中还正在暗自腹诽,便又看见沈芝柔寻人似地,由走道的另外一头出现。

    「芝柔?」沈芝青不可思议地唤。

    沈芝柔的戏已经杀青了,昨晚又住在靳扬家,她怎么会没事出现在风赋?她和靳扬一起来的吗?她在找靳扬?还是在找她?总觉得,自从沈芝柔谈起恋爱来之后,她与妹妹是有些疏远了。

    「姐。」沈芝柔看见沈芝青的表情看来好开心。

    「你今天怎么会来?不是杀青了吗?接到新戏了?」沈芝青问。

    「我来谈一部新戏,谈完了就顺便上来找你,想等你一起回家。」沈芝柔笑得好甜。其实,每回住在靳扬家,她心里都有愧疚感。是种抛下姐姐的罪恶感。

    「谈成了吗?」虽然想妹妹,沈芝青表现得依然像个母亲。

    「我推掉了。」

    「为什么?」

    「靳扬找我去拍爱杀。」

    哦?那个据说是惊艳四方的剧本。

    「你已经推掉了吗?」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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