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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什么是太乙之门,它在哪里,老神仙你还没告诉我呢。”

    “你说什么?”从那段重复过千百遍的噩梦中惊醒,张轸听到怀中女子的梦呓。睁开眼,立即又被刺目的光线灼痛,再度闭上眼,隐约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幽香。

    那阵香缘于云桑的秀发,大约和他以前在采药时摘过的某种野花香味近似。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云桑昨晚一直躺在他的怀中,精疲力竭时,他们又冷又饿,最后相互拥抱着靠在崖洞里睡熟了。

    “原来你是江国的后人,那你为什么会姓张……”云桑还在继续梦呓。

    “因为我……”张轸欲言又止。

    江国的百姓在亡国后,为了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国为姓。他们并不惧怕向世人承认自己是江国遗民。可是,作为江国王族后裔的他,如今却被迫弃本姓易姓为张,这当中的痛苦又有谁能了解呢。

    “醒醒,天亮了。”推了推云桑,试图把她叫醒,但是怀中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忍不住低头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她秀发如云,肤色如玉,脸颊和唇上还带着樱桃般诱人的颜色,竟然和他梦中那美艳绝伦的江后有几分相似。正惊诧间,她又大叫道:“喂,我是为了你才出来的,你别不识好歹不领情!”

    “我领你的情!”他失口答道,然后又是一愣,“我领你的情。可是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自从在伏牛山的初遇,她救了他的命开始,他就一直欠着她一份情。

    她似乎从不求什么回报,从小到大,除了屈云青,就没有第二个人曾像她这样给予他信任。别人对他的好,总是有附带的条件,他甚至觉得连他的母亲和义父张翼都是这样,最可惜的是,原来屈云青也不能例外。

    “渴……好口渴……”云桑在他怀中动了一下,但是却因为生病而无力睁开眼睛。

    水,现在到哪里找点水给她解渴?抬起头,敲一个东西从高处掉落,打到了他的脸颊,再弹到了他的衣襟里。伸手一摸,软软的,原来是一颗紫红色汁液饱满的桑葚。

    “那么巧?”看了看手上那粒桑葚,他笑了,然后将它轻轻放到她的唇边。手指触到她的唇瓣,咦,好烫手!

    “原来她因为昨夜那场大雨淋病了,我真是糊涂!”

    现在必须把她带到最近的城里,尽快找个大夫治病。他抱起她向出林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革囊早在彤云山的时候就掉了,身无分文,又能到哪里去找钱替她治病?

    “老天,你为什么总是给我开玩笑?”他看着怀中正饱受病痛折磨的女人,不禁苦笑。

    “谁敢跟你开玩笑你就对付谁!”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从右前方的桑林中飘来。

    “如果和我作对的是老天呢?”他轻嗤一声道,“让我去死吗?”

    “你不能死。别忘了你的命是属于江国的,而不属于你自己!”那人听到“死”字,声音有点儿激动。

    “嗤,随口说说罢了,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不中用。”张轸调侃道。

    一阵杂沓声响后,留着三络长髯的白面文士带着一行十余个商贩打扮的粗壮汉子,牵着马匹走了出来。他们好像已经来了很久,但是一直未出声。见到张轸,所有人俱未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一旁,眼神中好似带着希冀,神态小心而又恭谨。

    “你刚才教训我的口吻很像义父。”张轸盯着那白面文士双眼道。

    对方沉默,脸色尴尬。

    张轸围着他走了半圈,又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不必多心。然后对他身后的一个粗壮青年道:“借你的马,带这位姑娘进城去找个大夫给她治病。”

    “那你呢?”白面文士眨了眨眼睛,颤声问道。

    “你认为我还能到哪里去?”张轸无奈地摇头。

    “公子。”白面文士闻言惊喜不已,颤声道,“你终于肯回到咱们‘天策府’了?”

    见张轸颔首默认,那人似乎听到天大的喜讯,喜极而泣。

    “太好了,要是相爷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这两个月来,相爷因为你的离去茶饭不思。大家早盼着你能回心转意,你知道相爷他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张轸径直抱着云桑,将她驮到马背上,手挽疆绳,冷冷地道:“我想你误会了。当初我向义父承诺过,如果屈云青负了我,我就一定会回头。在江复国之前,都不再谈儿女私情。现在我只是按照约定完成我的使命,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一定要回‘天策府’,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去达成我的目的,但是我没答应为他办任何事,更不会为他再杀任何一个人。”

    “什么,公子你……”那白面文士惊讶中带着不满,却也对他无可奈何,于是道,“也罢,再过几天相爷就会出使郢都。有什么事,你们父子见面再说。”

    “他为什么这时候来,是琴王派他来的吗?”张轸牵骑马前行,装着不经意地问。

    “不错,相爷要我告诉公子,复江大业的成败,也许就在接下来的一役。”白面文士兴奋地道。

    “他要出使竹国了吗,这么说,琴竹又要结盟了。”

    采桑女子的山歌像一阵拂面清风掀开了车帷,轻飘飘地掠过云桑的头顶,撩拨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就看到了对面的蓝衣张轸。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脱下黑袍,穿上蓝色的锦衣。是那种华贵的织锦竹服,衣袖口的和衫摆精致的鸟纹刺绣,令原本长相清秀的他凭空添了些娇贵之气。看衣服的纹样花色皆是源自竹地风貌,也许是为了入乡随俗才穿上的。

    “你怎么样?”发现她已醒,张轸面上立即泛起喜色。

    “好多了。这几日全凭你照顾。”云桑甩了甩头,抚额笑道。然后端详张轸的脸,“咦,你脸上的……果然也完全好了。”“是啊,早就好了。只是你没注意。”张轸摸着脸,淡淡地笑了。

    那晚淋了雨,云桑感染了风寒,他却一点儿事也没有。他亲自替她把脉,伺候她喝药,就这样照料了几日,云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他居然宁愿她这裁得再慢一点,这样他就能和她多亲近一些,很想听她讲讲竹国的事,特别是那晚她曾做过的那个奇怪的梦。

    “我们走了几天了?”云桑好奇地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她在奇怪:他的皮肤细腻得足以叫女人惭愧,可谁也料不到那夜的滂沱大雨中它是多么狰狞。

    “五天。”张轸尴尬地一侧头,伸手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再摸下去。

    “要到郢都至少还要五天。幸好我告诉他们你是我妹妹,说你生病了,他们才好心让我们搭车,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为了避免麻烦,他不得不说谎。

    “能不能让驾车的那位大爷慢一点。”云桑掀开布帷,向山歌传来的方向张望。

    “你想听什么?”他指的是车外面传来的歌声。

    “停下来歇息一下吧。这一段路太长,很闷。”云桑道,“何况你们琴国的相国大人,未必会比你更快到达郢都。”

    “你是担心我在琴与竹还未结盟时,就被辰宫的人杀死了吗?”张轸半开玩笑地道,“别担心,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那么容易死。”

    “好。”云桑皱眉说道,“你好固执!就这么急着去见我姐姐,命都不要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很没用?”张轸略低头,不答反问。

    静默了一阵之后,云桑眨眼反问道:“我有这样说过吗?”

    “你的眼神在告诉我:痴情固然难能可贵,但愿你不是一个全无英雄气概的废物!”他笑了。

    “谁说男子汉就要有英雄气概?”云桑讶然笑道,“一个人活着,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算平凡也不是罪过啊。比如我们‘辰宫’的历代老宫主,他们都是穿葛衣食栗黎的普通人,可是在竹国,没有人不尊重他们。”

    “既然如此,那你们‘辰宫’为什么还会卷入琴竹两国的纷争?”张轸奇道。

    “卷入两国纷争的,只是像姐姐那样被派作巫尹的宫中弟子以及老长。这是‘辰宫’沿袭百年的规矩,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一旦选择以后,就与伏牛山的宫门再不相干。”接着云桑又道,“我跟姐姐以前都只是伏牛山上采桑养蚕的人,我们从小没过上好日子,姐姐她一直很羡慕王宫中人的生活,羡慕那些生在帝王家的人。”

    “苦日子?”张轸摇了摇头道,“人活着,不就是要受苦的吗?你以为投胎到了王家就不苦,只怕会受更多的苦,不过那是你所不能了解的另一种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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