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破红妆

    在人海中匆匆奔逃，我不时回望身后，唯恐那人阴魂不散。

    便在边跑边回首之间，猝不及防地迎面撞上一人，顿时花枝乱颤，眼冒金星，因这一撞的反冲之力，身形摇摇欲坠，眼见着便要向后跌倒。

    霎时间，一抹水袖在阳光下舒展，轻柔地托住我的左臂，将我稳稳扶住。

    这浅浅的搀扶，温柔体贴，然而谦恭有礼，倒像是谦谦君子所为。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清柔缥缈的嗓音，宛如春风拂面——

    “姑娘，你没事吧？”

    幽然抬首间，撞入一双如湖似溪的眼瞳，荡漾着粼粼的烟波，在这明媚日光之下，似要从眸中弥散开来，浸润了整个古城，将人温柔淹没。

    他亦在我抬首的刹那，眸底波光无声凝结，陷入难以置信的怔忡之中。

    这一瞬，两人相顾静默，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在此刻定格成画。

    从那双清眸之中，我依稀目睹了种种神情的变幻，从初时的惊艳，到一瞬的迷茫，继而是良久的困惑，最终，化作了云破月出的恍然。

    那一双清如远山的眉宇，轻轻地蹙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道，“四、弟？！”

    一声轻唤，恍如梦影，瞬间将心神自那烟波浩渺的眸中拉了出来。

    完了，是慕容清！

    陡然回神之下，我即刻垂首收容，“对不起，你认错了。”

    正欲转身而逃，熟料他手中竟是毫不松懈，惊慌抬眸间，正映入他犹若春暖花开的清笑，清秀容颜犹如一潭清水，微起波澜，“我不会认错的，就算世上有容貌相似之人，但是声音是无法改变的，你就是四弟！”

    “你……”我无奈下携了他柔润的手，穿过满街人海，步入一处幽静密林中。

    静立于荷塘之畔，我双手负于身后，淡看池中波光微潋，任由衣随风动。

    此时正值深春，池中并无水莲的倩影，池畔却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无数彩蝶栖息花间，缤纷的蝶翼熠熠闪烁，翩然舞出柔美的风情。

    慕容清步于我身畔，静凝我发丝掩映中的侧脸，眸中的烟波荡漾不定，隐隐不可思议，“四妹，真没想到，你竟是女孩子。”

    我回眼笑道，“怎么，不像么？”

    “当然不是，男装的你俊美非凡，换上女装的你，更美得不像凡间女子……”

    “三哥一直都这么讨女孩子欢心的么？”

    仿若不堪我眼神中的戏谑，他略有窘意地垂首，“哪有，四妹别取笑我了。”

    收敛了调笑，我就着池畔抱腿而坐，天蓝绫纱静静地铺泻在花海之中，周身繁花萦绕，一阵清风过，便有馥郁的花香扑鼻，几乎令人醉入其中。

    慕容清亦与我并肩而坐，目光不离池上微波，缄默了半晌，似乎不知从何说起，随手自身畔折了一朵蓝色楔，不知所措地捻在手中。

    我埋首于三千青丝间，心下生出几分黯然，“对不起，你们对我那么好，我却还一直瞒着你们，现在三哥知道我一直在骗你，会生气么？”

    他侧目回盼，笑眸衬着晨曦光环熠熠生辉，氤氲着和煦暖意，“怎么会呢，有这么可爱的妹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相信大哥二哥也会开心。”

    我心弦轻轻一松，低眸斟酌之下，注视着倒映在池中的双影，声如蚊呐道，“三哥，我是女子的事，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大哥和二哥？！”

    他们是我除寒逸外唯一的亲人，我怕他们知道后会生气，便要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温暖，我只想保留这份温暖，哪怕异常短暂。

    他并不追问，一笑间如春水融江，“即是四妹的请求，我怎会不答应？只要你开心便好，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们的四妹！”

    闻言，我如释重负地笑开，“谢谢三哥。”

    “想来大哥二哥太勉强你了，如果你不想学琴棋书画，我会去和他们说，让他们不要再逼你了。”

    我将下颔搁在曲起的双膝上，轻描淡写地笑道，“不必了，只要他们能开心，我会努力去学，他们待我那么好，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他幽幽一叹，“既然你决心要学，我自是不会阻拦，不过……”

    他说到此处，带出几分意味深长，我转眸望去，正见他一动不动地凝着我，笑若傍花拂柳，“我不会手下留情，该多严格，就多严格！”

    恍然轻笑，我一本正经地举手道，“嗨，谨遵三哥的教诲！”

    “不过，你一个女孩子，总不能和我们住一起，这个我应要和大哥说说。”

    我闻之欣喜，然甫一斟酌，不由摆摆手，“还是别吧，不然他们肯定要怀疑，大不了我自己多注意，不过是一个院子里的邻居罢了。”

    “这样也好，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便会好好照顾你，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淡笑颔首，目色投向池上潋滟的凌波，径自陷入一腔沉思。

    慕容清静默地凝着我，容姿清秀飘渺，纵不能光耀天地，也足以令琼楼金阙生辉，然唇瓣那一缕化不开的苦涩，反令这瑰丽花海平添一许凄清。

    流离的时光，在二人缄默并坐的顷刻间，如沙漏般点点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