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九年后,龙庭深锁
天乾十七年,大雪纷飞。
如今朝堂上政权已稳固如泰山,容太妃的党羽被瓦解,东陵莫黓权倾朝野。
纳兰忆左右二相辅佐朝政之事,如虎添翼,十几年来虽风风雨雨起过几场战事,却也不成气候,天乾大势已定,难以撼摇。
这十几年来,宫中很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
比如容太妃,她大权被瓦解后,永居寿康宫,日复一日,天乾十一年便薨。
东陵莫黓渐渐也恢复自闭,因为没有顾流芳,那个貌似姐姐的女人——
他也不再肯向任何人开口说话,把着朝权,终日坐在御花园里独自自斟自饮,纳兰忆虽见不得他孤独,但是也没法说动他,只得吩咐旁人莫要打扰,闲暇之时以外甥之名与他喝杯茶,聊聊国事,说说心话,他倒也能说几句话。
北冥太后如今日渐老,已是风烛残年,纳兰忆一向孝顺,每日朝后都会往长乐宫去探望探望她,祖孙感情很深厚。
正是冬季,宫廷深锁,皑皑白雪,素裹银装。
纳兰忆站在梅树之下,凝望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微微沉吟:“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一声妙曼的声音接出下句,御花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空旷寂寥,此人是何人?
看定时,原来是一个小宫婢,生得灵巧,一身洁白的宫女服,正独自拿着扫帚扫雪。
纳兰忆只见她背影妙曼如仙,不由问道:“你懂诗赋?”
“师父教过些。”女孩微微转过身,那姿容,正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
“我再出一句,你若接得上,你要什么赏赐我给什么。”纳兰忆淡淡负手立,举止之间,尽显帝王的气势,以人压迫感。
女孩点头,纳兰忆踱几下步,道: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女孩不假思索的回答,可见涉猎文章诗赋之广泛,一双美眸流转,溢出彩光,她看得出他一身龙袍贵为天子,自是小心翼翼。纳兰忆被一句诗触动心事,眉峰颦蹙起,薄叹道:“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奴婢大胆,请皇上恕罪。”女孩见他蹙眉,连忙跪道。
纳兰忆微微蹙眉,示意道:“是朕要你说的,何罪之有?”扶起她。
女孩柔弱不禁风,一双玉手扫雪而被冻得通红,纳兰忆不禁起爱怜之心,“这些活回头朕派人代你,你要什么赏赐,说吧。”
女孩眉目间犹疑一会儿,迟迟不敢动,纳兰忆轻笑点头示意,她却缓缓伸出手,一只手拉住衣袖,一只手抚向纳兰忆原本微蹙的眉峰,温柔地抚平,轻声道:“奴婢,愿为皇上抚平眉宇之间的颦蹙,愿皇上此生不再蹙眉……”
“呵……”纳兰忆嘴角微动,旋即又是摇头叹息,转过身:“你可知朕为何而蹙眉?”
“奴婢不敢妄自揣摩君心。”
“说吧,朕赦你无罪——”
女孩睫羽微颤,抬起一双美眸看向纳兰忆,“皇上是人中之龙,七岁登基,八岁正式掌握朝堂政权,但是皇上觉得寂寞。”
“寂寞,你说是寂寞?”纳兰忆也有些茫然,呢喃这二字。
女孩微微点头:“是寂寞,皇上虽然比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早些即位,但是却七岁之时,便别离父皇母后,皇上一点都不好受,这宫中清冷寂寥,皇上这些年身边亲近之人惟有东陵国舅,太皇太后,但是国舅爷生性不爱与人说话,太皇太后又日渐老去,终有一日……奴婢该死!”
意识到说错话,她连忙跪下,纳兰忆扶起了她,点头一叹:“皇祖母确实日渐衰老,如果哪天她也离我而去,那么……”
这宫中,恐怕真的再没人是可以说一句真心话。
父皇和母后,为什么要这么早把担子扔给自己?扔给自己后,又要离开自己。
让自己当时一个七岁的孩童接受朝权,初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朝政之上,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操心着,整日没有空闲。
但是费尽努力做到今日成就,朝堂稳固,四海升平!一股寂寞的清冷却油然而起,特别是每每看见舅舅独自坐在御花园,自斟自饮,那种华年渐逝的孤独沧桑,实在令人伤感不已,加上大雪纷飞,一年春来春去,更不禁百感交集。
纳兰忆想着,不觉眉峰紧蹙,女孩又伸出手抚向他的眉峰,柔柔地抚平,他一笑,“你抚平朕的眉峰——又可治得心伤?”
女孩摇头,自己的柳眉也不觉微微皱起。
“皇上那么害怕孤独,为何不把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回宫来?”
“这个,朕也考虑过……”纳兰忆抿唇,“当年父皇母后之所以离宫,就是厌倦宫廷生活,朕如今岂能因一己私心,再去打扰他们?”
“古圣贤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女孩微微沉吟,道:“如今皇上把江山打理的井井有条,宫内也清冷得没有嫔妃争斗,请太上皇与皇太后回来,正是顺理成章,他们久居深山多年,也一定会想重新出来见见的。”
“这可以吗?如果父皇和母后不愿,朕该怎么办。”纳兰忆有些心动地道。
“皇上不必过分担心,就像是你帮他们治理好天下,然后接他们回来享福,再怎么说,您是他们的孩子,他们怎会不答应?”
纳兰忆也觉得有道理,点头道:“说得有理,朕这便去找皇祖母商量,请父皇母后回宫!”
说罢,快步往长乐宫。
竟也忘记问这女孩名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