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奈何难渡
一颗大榕树下，一位端庄的男子款款而坐，他拈了一颗黑棋放置棋盘上，头也不抬的淡淡道，“白羽，到你了。”
风斜斜的压过树枝，发出的响声像是嘈杂却更像是宁静，男子抬起头，看着棋盘的对面，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不禁压下了唇角，苦苦一笑。
原来好几年过去了，自己还是忘不了她吗？
棋盘旁边放着一只凤凰金叉，看着那成色便可知道其中的价值连城，男子下意识的把手搭在那金钗上方，嘴角微微上扬，低低唤道，“白羽。”
……
“常青山，十里榕树。”林安咬了一口苹果，有点含糊不清的念出了他手中那张纸上的字，眯了眯眼睛，“呵，还是只千年的孔雀妖，看来不好收拾了，阎王最近怎么总是这么多事？”
一旁一位长发女子的瞳孔闪了闪，却还只是在水果盘里捻起一颗葡萄，去了皮放在嘴里。女子左肩上的那紫色蝴蝶胎记显得妖娆与动人。
“这只妖怪谁去收拾？最近云不深里事多，我和常相都走不开。”林安三下两下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斜着眼睛看着那个紫色胎记的女子，故意问道。
那个女子显然是注意到了林安的目光，身体下意识的缩了缩，接着吃自己的葡萄，偏过头不去看他。
林安皱了皱眉，语气也扬上了几个分贝，一副严肃的样子，“叶千银，自从上次收妖后你就窝在云不深很久了，这次还是要继续这样待下去？”
被唤作叶千银的那个有着紫色胎记的女子，这才懒懒的抬起了头，停止了嘴上的咀嚼，猛的咽下，淡淡道，“没心情没精力的，去了也没办法。”
林安叹了口气，把手中的那张纸放在叶千银的面前，淡淡道，“孔雀妖想来厉害，你对妖物都有不少了解，才是这次收妖的不二人选。”
叶千银斜眼瞥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剥葡萄的动作顿时僵了下来，她用手背把那张纸蹭到了自己的眼前，仔细的打量了半晌，才抬起头皱起眉头对着林安道，“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收的那只凤凰妖吗？”
林安愣了愣，思索良久才点点头，迟疑着问道，“自从那次收妖以后，你就再也没接下过命令了……”
叶千银垂了垂眼帘，起了身淡淡一笑，一字一句的念出那张纸上的内容，“常青山，十里榕树是吗？林首领，这次的任务就交给我吧。”言罢，她将那张纸放好在自己身上，随手拍了拍林安的肩，出去了。
叶千银当然记得，几年前自己收的那只凤凰女妖最后的一席话——
“不盼君，谁惹红尘。”
“一直以为就这么当一个矫情爱撒娇的女子就好了，直到遇见了他。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丢掉，容貌，诚实，信念，一切都可以。”
“云不深的任务，你们就是反骨逆天也一定会完成的，我不怪你。是我不应该贪恋这人间如此之久。但如果你遇见他，就帮我求求他，一定要等我，因为我很自私，自私到实在不想让他忘记。”
“沈默羽。他的名字是沈默羽。”
……
叶千银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会真的收了这只孔雀妖，或许自己真的会背叛云不深一次。
她无法忘记几年前的那只女妖，最后嘴角牵起的那一抹微笑。
云不深的任务是把那些孤魂野鬼护送去转世投胎，换谁听来，都是一件深明大义的事情。
可是，这到底是深明大义，还是残忍？
叶千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作为云不深的一员。
……
“首领。”一个棕色长发的女子单膝跪下，声音确是如图出谷黄莺一般清脆好听，“首领，有何吩咐？”
被棕色长发女子唤作首领的正是林安，他淡淡的瞥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这才说道，“叶千银这些时间的状态不好，收妖难眠会有失误，小陌，你去跟着她。”
被唤作小陌的女子皱起了眉头，抬头轻声问道，“首领，这可算是不信任叶千银？她办事，一向都是很有把握的。”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句话你可懂得？”林安挥了挥手，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小陌，你还是去跟着她看看吧。”接着他挑了挑秀眉，语气陡然严肃起来，“这是命令。”
小陌刚想反驳几句，可是看到首领如此的态度，也是无奈的撂下了话，起了身便朝叶千银离开的方向追去。
常青山离云不深并不远，叶千银按照自己的速度行了一天一夜便到了。劳了一天，叶千银将马拴在一棵树下自己到了河边洗了把脸。
常青山的水从山顶上缓缓注下，水也是清澈见底的。
叶千银将手甩干，却从清澈的水中看到背后出现了一个人，用更贴切些的话来说，应该是妖。
这里离那棵大榕树不远，叶千银也自然猜得出背后的妖怪是谁。她把手缓缓移向腰间，握住了腰上的那把配角。
“云不深？”出乎意料的是，那个男子率先发了话，语气中还有一点嘲弄的意味，“你是云不深的叶千银吧。”
叶千银怔住了，回过头正视着那个男子。那男子一袭白衣，脸上五官都是无可挑剔的，但表情却少了几分生动，净是冷漠。
“你如何知道？”叶千银皱起了好看的秀眉，语气又几分的警惕。
“你左肩上的紫色胎记，恐怕世上也只有你一人会有了吧。况且，云不深的名号在哪不是威震江湖？”那个男子说着，半眯起了眼睛，“阎王真是煞费苦心，派你们来擒我。”
“生死薄上本有你的名字，却被你抹去逃了出来，我只是奉命请你归位。”叶千银淡淡一笑，道，“我不想浪费时间，你若是想通了便和我走。”
“我不会走。”男子扬起了嘴角，语气里却依然是冰冷，他伸手掏出了身上了凤凰钗子，在食指与拇指中间反复摩挲着，“我不会走。我还有等她回来，你若想擒我，就看你的本事了。”
沈墨羽话音刚落，叶千银便感到双手两侧一阵生疼，手臂上硬生生的出现了两道血痕。
“嘶——”叶千银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头，看见沈墨羽张开一把白纸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适而面前一阵凉风，叶千银眯起了眼，长剑出稍，挡住了沈墨羽的再一次攻击。
“莫轻看了敌人。”叶千银淡淡一笑，手腕用力，剑稍便硬生生的抵住了沈墨羽的腰间，她轻轻的挑了挑眉，眉毛弯弯，“莫看轻了敌人哟。”
……
小陌微微皱起了眉，打量着这树木丛生的林子，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经过这个地方了，绝不可能是自己迷了路，莫非是鬼打墙？小陌这样想着，暗自凝起了气，果然，三道妖气从不同的方向向自己毕竟。
她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伸出手将挂在腰间的笛子一下子扯了下来，放置于嘴边，时刻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一白一青一紫的三道影子虚幻着从不同的方向直逼向小陌，摩擦空气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喵！！”
几声凌厉的猫叫响起，携带着强烈的妖气朝小陌猛扑过去，从地面上卷起了风尘，一刹那眯住了人眼。
措不及防的，小陌下盘不稳，狠狠的跌在了地上。不过云不深的成员都拥有极快的反应能力，小陌将笛子端放在嘴边，十指舞动，吹奏的音乐给人以一种紫罗兰香的感觉。
“迷魂曲？你是云不深的小陌？”那道白色的影子稳稳的落在了地上，皱起了眉头淡淡的问道，“一个叶千银就够麻烦了，你也跟来，云不深真是够下血本的。”说着，那道白色的影子便大喝一声。撑起一片金色气罩，活活的将音乐中的香气逼散。
“意曈，你先别乱动真气。”青衣女子将手搭在了白衣女子身上，挑眉淡淡道。
另外一个紫衣的，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食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语气里有几分不耐，“对啊，沈墨羽说了，拖住其余的人只放叶千银进去就行了，反正一时半会她破不了鬼打墙，我们有何必费心？”
“你们把叶千银怎么了？”小陌眉头紧锁，手指关节因为大力握紧而咯吱咯吱的响着，“你们若伤她，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是沈墨羽的事情了，我们的任务只是为了拦住所以的——入侵者！”青衣女子也撑了个懒腰，看上去是不想再纠缠的样子，“更何况，你们一项以收妖为主，也算是半个道士，我们本来就与你们不共戴天。”她说这话的时候，瞳孔里闪过一道显而易见的凌厉。
青衣女子名唤淩，紫衣女子名如月藏云，白衣女子名叫白意曈，倒别看她们平日里懒懒散散的，可到了正紧时候却毫不含糊。她们三只都是上了百年的猫妖，与沈墨羽是上的了年月的朋友，平日为他办些事情倒也是义不容辞。
小陌牵起了嘴角，语气里颇有些无奈，“我们云不深只收大限将至，可却逆天从生死薄上篡改了自己生命的妖怪，若是说不共戴天，那还差得远。”
“什么妖不是妖？”白意瞳眯起了眼睛，语气里颇为嘲讽，“谁不想长生不死，你们云不深难道就心无杂念吗？别说笑话了。今天我们就在这拦住你，有本事就破了鬼打墙，有本事就尽管过去救你的好姐妹！”
她话音刚落，小陌周身的环境就变得恍惚起来。等到周围的环境看清楚些了，小陌这才发现，她已经突然到了这个林子的入口处，身旁出了“啾啾”的鸟鸣，再无其他。
怎么办？自己难得真的要被困在这里了吗？
当即之下，乔陌只能抽出了别在腰间的类似于竹筒模样的东西，食指朝着竹筒的底部微微一顶。“砰——”焰火气势汹汹的从那小小的竹筒里冲了出来，弥漫了乔陌头顶上的天空。
用信号弹来请求云不深的帮助这是乔陌加入云不深以来的第一次，但这些比起叶千银的安危却是不足为提。乔陌淡淡的叹口气，然后静下心来寻找破解鬼打墙的办法。
……
叶千银的长剑仍然抵在沈墨羽的腰间，但沈墨羽脸上却是出乎意料的轻松。
“借你的话，不要轻看敌人。”沈墨羽淡淡一笑，话音刚落，四周便腾起了四只大小一致的袖箭，以叶千银的视力可以清楚的看到袖箭顶端紫色的毒液。
她皱了皱眉头，撤回了抵在沈墨羽腰间的剑，背身躲闪开来。可是却独独有一只袖箭直逼叶千银的眉间，叶千银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然而，只觉得面前一阵劲风，袖箭却没有伤到她。
叶千银不禁狐疑，睁开眼睛，发现面前的沈墨羽也是同样的惊愕。
“沈墨羽，没事暗算别人一个小姑娘干什么？”一道好听的女声响起，寻声望去，一个穿着赤红衣服的女子轻轻的扬起头，手中握着一根长鞭和一支短短的袖箭。
“芃？”沈墨羽的语气顿时缓下了三分，他皱起眉头，问道，“芃，你来干什么？”
“看你给白羽姐报仇啊，冤有头债有主，就算白羽姐姐被这小丫头收了去，可她还不是执行任务奉命行事？那这又是何必呢？”被唤作芃的女子叹了口气，长鞭收在了腰间，将袖箭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再硬生生的夹断。
“我是妖，不懂人情世故，我只要一个交待。”沈墨羽摊开了自己的白纸扇，将扇子指向叶千银，轻轻的勾了勾唇角，“……她就是我需要的交待！”
芃思考了片刻，轻移莲步，站在了叶千银的身边，勉强一笑，“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白羽姐。不过我也很自私……”说着，她顿了顿，然后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野心，就是希望一个叫沈墨羽的妖怪，学会快乐。所以，这次我与你为敌。”芃的话很淡，但是很倔强。
叶千银沉默了半晌，下意识的想要离开，但是手臂一紧，摸到了腰间挂着的云不深的令牌。
对了，她是云不深的人，天大的事情，也要扛着。
叶千银笑了笑，佩剑擒在手中，臂弯有礼，偏了个身朝沈墨羽刺去。
沈墨羽闪过，手腕一抖，刷刷的射出几只袖箭，前后左右的朝叶千银逼了过去，却每每将要靠近叶千银的时候，被芃的长鞭一一甩开。
想要伤到叶千银，必须得控制住芃。
可是芃的武技无疑是这常青山所有的妖怪中最好的一个，不过是少了几分经验。而归于沈墨羽之下，而且，要沈墨羽来对付芃，这个为了自己而在常青山荒废了半个生命的女人，又何尝下的了手。
“别逼我。”沈墨羽飞身逼近，纸扇架在了芃的颈部处，摩擦到扇子的地方渗出了鲜血。而芃却没有丝毫要躲开的意味。
芃扑哧一笑，尽管很苍凉，“你伤不了我。”
这时的叶千银本来可以很好的偷袭沈墨羽，但她却下意识的停住了手。云不深的令牌“啪”的掉在地上，她抚平了皱眉，蹲下身去捡起。
“我不杀你了。”叶千银的声音很低，却足以让所有人惊愕。
最不可思议的，是沈墨羽和芃。
他们身为妖，比谁都了解云不深里面任何一个人的执着，要是想要放过自己，哪会有这么简单。
“我不杀你了。”叶千银笑着抬起头，眼神扫过沈墨羽，在芃的眼眸上停留了下来。
叶千银同样身为一个女子，何尝不知道芃看向沈墨羽的眼神里，是怎样的一番情绪呢？在芃要帮助自己擒住沈墨羽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渡了奈何，沈墨羽自然会忘记白羽，忘记这些不快乐的事情，在以后的以后，也有很大的可能会去做一个快乐的人。但却也一定会忘记她，芃。
沈墨羽为了白羽，已经等了如此之久。
但芃也必定会如此，一直等他，直到转世。
或许今天，叶千银收了沈墨羽，但在以后的以后，又会有人来收了芃。
奈何易渡，情难安。
她不要做这个一直都是罪魁祸首的破坏角色，因为太过残忍。叶千银这样想着，支起身子浅浅一笑，道，“走吧，以后不会有人来破坏你的生活了。你的情债，自己来还。”
情债？
这个词让沈墨羽有些狐疑，架在芃脖子上的白纸扇也落了下来。
芃皱起了眉，不过飞快的伸出手，手对准了沈墨羽的喉咙。芃此时向外散发的灵气力量也是无比的强大。蓝色的灵气慢慢的聚集到了指尖，若是芃发力再深一点，一定会贯穿沈墨羽的喉咙。
“你伤不了我，不代表我伤不了你。”芃笑了，笑的妖艳。
叶千银听到了身后的骚动，回过头，却勾起了唇角。
沈墨羽不会有事的。
因为她看得出，这世上若是有一个绝对不会伤害沈墨羽的人，那么一定是芃。
“芃，放手吧。”这道声音并不来自于叶千银，而是另一个男声，这个男声给人的感觉有一些清冷，更可以说是冷漠。
“左袖？”芃转过头看着说话的那个人，表情有些惊愕，但很快又风平浪静，“左袖，这些事情你就不必多管了。”
“我的确没有能力。我不过是一个落魄的状元郎，没有能力像你们一般抗天抗命。但有些东西，我明白。”被唤作左袖的男子盘腿坐下，淡淡的合上了眼，“芃，既然当事人不会累，你又何必这样呢？”
“不知道。”芃的回答很快，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明显的颤了颤，“可能，是野心吧。”
“野心？”左袖合上的眼睛缓缓睁开，良久再次眯上，“什么野心，值得你这样。”
“无需你多问，你只要闭嘴就……”芃的话刚说到一半，明显感到手腕处一阵吃痛，她不禁皱起了好看的秀眉，抬起头打量着痛处。
“芃。分心可是大忌。我今天不想与你计较。”沈墨羽的手狠狠的制住了芃，他眉毛一挑，语气不缓不慢，良久，他抬起头打量着叶千银，道，“你肯放我，我自然也不会追究些什么了。你走吧。”
叶千银轻轻的扬起了嘴角，转过身准备离开。却不料身后突然一阵刺痛，接着便是惊呼。
“沈墨羽！你在干些什么！”芃的声音伴随着叶千银背后阵阵袭来的痛处，一起贯彻了叶千银的全身。
叶千银下意思的摸了摸背后，三根银针呈品字插在了自己的身后，接着便是酥麻和无力。最后便是昏迷。
“…毕竟我活了这么久。和你们都不一样。”沈墨羽的口气没有变的如此冰冷过，“有仇必报。不过你放心，看在你不再与我纠缠的份上，我只取了你的视觉和你的武功。左袖，把她带出去。”
“……沈墨羽。你不觉得，有些过分。”左袖迟迟的没有动手，而是抬起头，轻轻的咧了下嘴，质问道。
沈墨羽的眼神有些嘲弄的意味，“同情别人等于伤害自己，左袖，不要妇人之仁。”说着，挥了挥手，朝林子深处走去。
“……沈墨羽，我会杀了你。”芃转过头，笑的有些悲哀，“你变了。”
沈墨羽怔了怔，可是步子却没有停下，依旧稳稳的朝林子里走去，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决心。
左袖叹了口气，起身扶住叶千银。却被芃拦下。
“我去。”芃对着左袖笑了笑，把叶千银弄到自己的背上，“把她送去云不深，万一云不深的人恼羞成怒，我毕竟可以全身而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左袖嘴巴动了动，眼眸里接着冷冷的笑意，“替沈墨羽背了这个黑锅，没有人会同情你的。”
“可是，我不需要同情。”芃抿了抿红唇，淡淡道，“是野心。希望他能快乐，是我最辈子最大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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