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为什么她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你?」这绝对不是在计较自己哪里不如慕容韬,只是不甘心自己败下这一回合,想知己知彼罢了。他默默在心底游说自己。
「我想,应该是这道疤吧,雁回性子极拗,有时认定某个关键之后,便很难动摇。」
由慕容韬口中得知肘弯疤前的来由,他懂了。
也难怪她会执着认定那道,这痕迹是为她而留,是某一部分而言,只专属于她的慕容韬。
哼,傻女人,一道疤而已,真要仿它又有何难?
容貌能够欺人,有些事物却是任谁也欺不得、取代不了——
耳边,仿佛犹能听见那道清冷嗓音。
乍闻当下,只觉嗤之以鼻。天底下,哪有谁是真的重要到取代不了?
他试过、努力过,可表相仿得如何相像,本质里,他依旧、依旧——
夜半醒来,触不着枕边那令人安心的温软馨香,他呼吸一窒,脑海瞬间空白,包围而来的黑暗换住了胸房内那颗原本沉稳鼓动的心,他莫名晕眩,无法思想、也难以喘息——
燃尽的油灯重新点燃,他空空茫茫地仰首,眼前视线一片雾茫,短瞬之间难以回神。
直到那抹纤影完全落入眼际,他缓过呼吸。「你去哪里了?」
「右卫有事相禀,去了一下。」掌了灯,倚在桌前的身影静立不动,深思的眸瞧着他。
「三更半夜的,不能明日再说吗?往后别随意离开我。」
「好。」再度回到床榻,感觉他臂膀圈搂而来。
临睡前,脑中仍抹不去那一刻他的神容。苍白、空茫、忧惧——
贴上掌心,她只触着一片湿凉。
「我知道你们……交情匪浅,可右卫仍要斗胆说上一句,表小姐,请公正行事。」
这话意——是说她另存私心,意欲偏袒吗?
他们如今的情况……这庄里人多嘴杂,是不指望能瞒个密不透风,何况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遮掩什么,几回前来议事,也让人撞见他搂着她安睡。
也难怪旁人要疑她,如今正蒙受眷宠,女人终究是女人,哪还能保持理智、准确判断?
多了这屋关系,连她的话都要大打折扣了。
她神色一凛。「我自认跟随家主以来,赤胆忠诚,不曾怀有贰心。」
「可……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不是……」
「若真如你所言,他是教家主遭逢不测的幕后元凶,那么要我亲自手刃他为家主讨回公道,我莫雁回绝不迟疑。」
听闻此言,右卫总算缓了缓神色。「我无恶意,只是想提醒你,莫忘家主待你不薄。」家主以往也曾交代过,他不在时,一切听凭雁回指示,正因如此,谁都能负他,就莫雁回万万不能辜负了家主这番信任与重托。
「我懂。」她沉沉道。该怎么做,心里的准则一直都在,不曾稍有偏颇。
她记得,初初跟着家主学做生意时,他就曾说过,她太实心眼,总是拘泥在自己执着认定的点上,这是优点,在做生意上却是大大的弱点,有心人若要诈她,她防不胜防。
这些年,她一直提醒自己,别教表相欺骗,认定了某个点,便从不疑他……可,本性难改,是不是最终,她仍不知不觉犯了那样的错?
思虑、再思虑,心思已百转千回。转身回房,没见着他的人,复又往园中寻去,见他负手静立于宁中。
近来,他时常如此,一待便是大半日,总是安安静静远眺。
她曾站在同样的位置,却什么也瞧不见,猜不透那时的他究竟想着什么?
暖裘覆上肩头,他回眸,温温一笑。
这抹笑,明明就是属于慕容韬的,那么温暖,那么动人,性情阴暗的慕容略,从来不会有如此真心的笑容。
有时,她觉得自己与慕容略是相同的人,同样性凉、同样阴暗,自幼活在不被关爱的角落,从不曾受过一丝在意的眼神注目,一个不快乐的人,又怎么打心底发出真心的笑容?
「谈完了?」
「嗯。」
「那这些是?」他看着成叠放上圆桌的汇报与帐册。
「还请家主过目。」一谈及公事,她又回到那拘谨守礼、不可亲又不可爱的莫总管了。
「何必?又不是不信你。」
「还是请家主看看得好。以往家主说,你若不便,由我代理,可现下家主伤势已大有好转,再要越俎代疱,恐要让人说我挟天子以令诸候,家主莫要令我为难。」
他瞟了她一眼,意味深深的眼神瞧不透意绪,动手随意翻了翻。
她等着,不错过他任何一道细微举动。
她在试他。
她不信他,拐了弯用这种方式试他。
他撩抱一坐,手伸向她。「笔。」
她命人快快取了过来,在一旁为他研墨。
脂腹朝笔尖触了触,不甚满意。「太硬。我那只狼毫笔呢?」
是了,家主在用笔上确实极挑,得得顺手,处理起事务来也能行云流水、流畅俐落。
她亲自前往书斋取来他平日惯用的狼毫笔,再回来时,他已将处理完的事务堆叠在左侧,换了笔,未加思虑停顿便在下方挥毫而就。
上头的批示以及笔迹,确实为家主所有。
她做生意的决窍是他教的,他处理事情的手腕、作风,只有她最清楚。
直到这一刻,她才悄悄吐出长久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
不消一个时辰,眼前堆叠如山的事务尽数处置妥当,完全不失昔日果断明快的作风。
这若由她来,或许能揣度个几分,可也得斟酌再三才能作下判断,若不是家主,谁还有这等能耐?
「好了,你吩咐的事我做完了,你要赏我什么?」
以往属下有功,慕容韬的奖赏可从来不手软。
「雁回不敢。」
「最好你是不敢。」都敢编排他事头、兼之顶嘴任性了,真把她给惯坏了。
她挑挑眉,就要曲膝领罪,被他一个肘子撑起,没舍得让佳人双膝着地。
「吃定我了。」哼了哼,嘴上不满,仍是将她抱了满怀,噙吮柔唇窃香。
怕教下人撞见,她躲了躲,引来他的不悦,转移阵地往她颈上啃咬,存心闹出一记记牙印,教她无法见人。
「疼……」她软软抱怨,也不真那么痛,刺刺麻麻的,其实是微嗔羞意居多。
他也懂得。如今她是嘴上说得恭敬,嘴角噙着浅笑,明亮眼儿尽是闪亮亮的光,知他不会真恼她,嘴上回个两句倒似打情骂俏。
依偎着缠闹了会儿,他颊侧贴靠纤颈,蹭了蹭,享受片刻温存。
莫雁回臀下挪了挪,怕他初愈的腿无法承受她身子的重量,不意却碰着了顶在臀下的硬物……
「再动,就要不可收拾了。」他凉凉警告。
挑衅过几回,心知他没什么不敢的,尤其近来行径越发旁若夫人地放肆,当下不敢再妄动。
婢女正端着什么往亭子这儿走来,她又刚被警告,怕惹他不悦,当下进退两难。
那窘迫脸红的可爱模样取悦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家的莫总管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头一回见她藏头缩尾,一脸孬样。
「好了,都走远了,头还不抬起来?」
她闷闷地,只能暗咬他肩膀一口,聊表不满。
「怎么饿了就乱咬,孩子似的。来,尝尝这个。」
一块糕点凑到她嘴边,她下意识咬了口,那松软不腻的口感,以及齿颊间淡淡泛开的荔香……好熟悉。
「是——徐州藏月阁的芙蓉荔香糕吗?」
「莫总管真识货,来,再赏你一口。」
「……」徐州离慕容庄,快马也得三日,她不过就说了那么一回……他真记住了?
在床榻上养伤那段时日,他老问她喜欢什么、不爱什么,其实也谈不上喜好,就是这些年随他走遍各地,能够留在记忆中、较为深刻的事物罢了,还以为他只是随口问问打发时光……
他悄悄探手而来,与她五指交握,缓声道:「你说的那些,我们来一一把它们全凑齐了,等你真感受到满满、满满的宠爱,多得不能再承载时,就是你该回报我的时候了。」
「我该如何回报?」她如此贫瘠,能给的早就全给了他。
「嫁我,当我的妻,为我生儿育女。」
怀中纤躯微微颤动,他感受到了,收扰臂膀,将她搂得更加密实,柔声再问一次。「好吗?」
「……好。」
怎会不好?这一生,不曾有人待她如此用心,以一个男人之心,全心珍宠。直到许多年、许多年之后,她回想起这一日,仍无法忘怀那一刻触动心房的震颤与悸动。
怦然瞬间,那微微揪扯胸房的幸福与——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