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属于她的世界
“雪太厚了,马车走不动了。”
“怎么走不动,是你太笨了吧。我来架车给你看,你好好等着。”钱心仪打开车门,坐到前面去。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搞。”
钱心仪不再理他,挥动着马鞭,“驾——驾——”马儿腾了两下,马车却仍是纹丝不动。
“可以麻烦你下去推一下车吗?”她江郎才尽,仍用挖苦的语气命令他。
“大雪天,好好的呆在家里不好,非要去旅行。”唐宝明不情愿地嘀咕了一句,但仍乖乖地下车推车。
他用尽力一推,马车飞快跑出老远,唐宝明险些晃跌,一脸的又气又恨。
车上,钱心仪若无其事地点烟吸起来,全然不顾后面呆立着的唐宝明。
最终,唐宝明屈服,远远地跑过来上车。
对她,他似乎只能屈服。这个狠心的女人,从来都是软硬不吃。
……
终于,他们来到了瀑布,那一江春水直泻而下,奋不顾身投入万丈红尘,是凤凰涅盘的惊世骇俗,绝美得令人心悸。
飞鸟孤独穿行,巨大的水声久久响彻耳畔,恰似轮回中神秘迷茫的梵音,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一种恍如隔世的苍凉和落寞毫无预兆地向人侵袭而来,朵朵破碎的水花漫过她沾满风尘的脸,热泪汹涌融化其中,随即消失不见。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秒钟她想到了什么,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一切都已不想再去追究。
其实,这个瀑布真不适合两个恋人一起去看,它不是画纸上那般波光粼粼文静妩媚,那仿佛永远无止无尽的水从四面八方轰隆隆倾泻而下,看的人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坠,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但这气壮山河的瀑布,真的能埋葬所有的过去吗?任凭那些做过的梦像水雾,扬起又落下,周而复始。
瀑布奔腾,和她当初的梦想完全一样。
“啊!太美了!”钱心仪扯着嗓子对着那瀑布大吼,似要跟瀑布比大声,其实想要发泄一下全身的不痛快。
唐宝明看得呆了,被她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当然要不满地抗议一番:“这美吗?不就是瀑布,我可瞧不出来有什么美,还爬山涉水,冰天雪地的来。”
“你就不能浪漫一点吗?”她嗔怪地瞧他一眼。
“浪漫是吧?”他笑,灿烂的如照耀白雪的太阳般温暖。
“笑什么笑,你牙齿白啊?”
“你啊!”他叹了口气望向她,这一刻,两人都是满脸的水雾,他炙热欲燃烧人的热吻盖上她的唇。
“唔……”她不禁发出一声嘤咛,两人的体温隔着衣料熨烫着彼此。
她的唇、她的舌……像是正在被人品尝着一般,不时传来啃咬、吸吮的酥麻感觉,美妙的滋味如绢流般,丝丝地渗入她的心坎儿。
自此,妖娆的缠绵悱恻,在瀑布下漫延,无休无止。
……
回去时,他马不停蹄,她怪他不解温柔,那么美丽的景色,都不多看看。也只有这个被宠坏的孩子,才敢这么无理的怪他,要知道,出钱是他,出力是他,出脑的也是他,她只懂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回到家里,唐宝明跳下马车,便看到两人身穿盔甲的人在屋里踱步。
“十七王子!”一见到他,两人便立即跪下。
唐宝明看到他们,似乎并不吃惊。
“王子,这是加急密函,我们在这里等了你两天,终于能亲手交到你手里了。”
唐宝明接过密函,轻轻颔首:“你们可以走了。”
钱心仪从马车下来,整理衣服时,看见两个人从里面出来,她连忙走进屋里去。
“他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她急急问他。
唐宝明坐在椅子上,敛着眼眸,满脸疲惫,低声道:“他们是父皇的人。”
钱心仪愣了一下,问道:“他们想干什么?”
“还用问吗?”他叹道,“当然是希望我回去啦,相信所有在外面的兄弟都收到这封信了。”
“其实你与他们的人一直有联系,对不对?”她觉得心寒,她一直以为自己聪明,心明如镜,却原来被人蒙在鼓里了。
唐宝明睁开眼睛凝视着她,微笑道:“对,你真聪明。”
“那你会怎么做?”她紧抿着下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旁,勾住她的肩,将她搂入怀中,轻轻说:“你愿意跟我回京都吗?”
她不假思索就推开他,大声道:“我不愿意。”
唐宝明怔了一下,马上又笑道:“你别生气嘛,不愿意也没关系,那我们离开这里,天涯海角,去哪里都可以。”
钱心仪轻轻地摇头,淡淡地道:“大家在一起太久了,其实好闷,我们不如就在这里分开吧,有机会再由头来过。”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要说这种话?
他真的高估自己了,也高估了她。
她的真心是多么奢侈,原来他只可以拥有她一个片段的真心。
也许潜意识里我们始终无法消解那昔日沉积的恨怨。
如今,她已厌倦了他,迫不及待要摆脱他的束缚。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成为导火索,成为借口。
“如果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别留我。”
说完,她一点不留恋,笔直地往外走。
这次,他不再留她,因为他知道她不是他想留就能留住的。
她没走远,他就喊住了她:“钱心仪!”
她的脚步停在门口。
“钱心仪,次次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一声都没有吭过。但我想不会再有下次了。为什么我要做不开心的那个,而你说走就走?”
她缓缓回过头,迷茫地看着他。
“其实我也可以,只不过我舍不得而已。”他说得风轻云淡。
不知为何,她的心却痛了一下。
他继续风轻云淡地说:“让我们互换一次,这次,我先走。”
不,她不想听,不要看到这样的结果,这次她不再是淡然离去,而是带着满腹惆怅,落荒而逃。
但对唐宝明来说,她这次走,与以往的几次,没有任何区别,她不再留恋,走得决绝,就如她每一次重新回到他身边那样。
离开不是天意,重逢不是偶尔,只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再重来。
“我知道我跟钱心仪没有什么机会再见,所以我想给她留个纪念。”
……
“人说人生如梦,我说梦如人生,短短的一刹,你快乐你兴奋,匆匆的一场,你悲哀你苦闷。帝皇的尊严,乞丐的穷困,山峰上的白雪,海底里的奇珍,当你从梦中醒觉,你已走完了一生……”
离开了唐宝明的钱心仪,继续游走在每个城镇,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
舞台上,她千般面孔,用百种歌喉演唱着人情离愁。
每次她唱完,都能博得如雷般的掌声,那是她的骄傲,她的满足。
她觉得,她这一生,活着就是为了掌声,为了鲜花,为了钞票,为了爱情,失去这些,她的生活也将随之消失。
她在众人的掌声中隐退,是不想听到掌声停下来时的落寞。
回到房间,不见有人,却能闻到一股香茗,她立刻感觉到,房间有人来过,而且人还在屋里。
她目光四转,冷喝一声:“出来!”
一个人从衣柜后面走出来,他面额丰满,印堂发亮,一身锦衣,丰神俊朗,意气风发,竟赫然是钱宇森。
钱心仪愣了一下,勉强喊出一声:“爹?”
“心仪,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找我?”她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这孩子,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来?也不回家?你知不知道皇上在四处找你,跟爹回去,以后,你就是正宫娘娘了。”
这……太突然了吧?正宫娘娘不是人人抢着做的吗?怎么可能落到她的头上?
看她呆呆的样子,钱宇森笑道:“怎么,给吓傻了吧?”
唐元杰已经登基了,但他一上任,不想着怎么排除外忧内患,反而想着美女享乐,难道就不怕被贴上昏庸标签吗?
钱心仪目光流转,微低螓首道:“爹,他不是太子妃都已经有好几个了嘛?”
“可他真正看上的,是我们家的十三千金。皇上下密令,令我来找你,把你带回去,这可是咱们钱家天大的福气。”
老奸巨滑!钱心仪在心里冷哼一声。
“爹,干脆你废了那个皇帝,自己坐皇位,岂不更如意,那我就是公主了,到时候看他们姓唐的还敢欺负咱们不敢?”钱心仪试探地说出这句话,虽然低垂着头,却没少留意钱宇森的神色。
果然,钱宇森马上紧张起来,低喝道:“心仪,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人听见可是要砍头的啊。”
钱心仪将钱宇森拉到墙角处,在他耳边轻声道:“爹,等我做了皇后,我就帮你掌握所有的兵力,到时候,这天下是谁的,还用说吗?”
钱宇森眼睛发着亮光,笑道:“爹一定会将你捧上皇后之位,天下唯我们钱家独尊,钱家唯心仪你最聪明,爹没有看错你。”
“爹,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嬷嬷那里取点东西,就回跟回京都。”
钱宇森一听,自然是乐不可支,立刻道:“好好好。要不要派个人陪你去?”
“不用了。”钱心仪又端了杯茶给他,“你先喝茶,我去去就回。”
“快去快回。”
钱心仪点点头,转身就出门去了。
钱宇森收回目光,享受着香茗,满心欢喜地等钱心仪回来,却不知,钱心仪走了出去,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她又不是笨蛋,怎么可能甘愿如此回去受困?
天大地大,她喜欢带着自己的影子到天涯海角去流浪。
……
钱宇森等着等着,茶都全凉了,才发觉不对劲,立刻派人去找,但钱心仪早已去无影踪。
“可恶!钱心仪,你竟然敢耍本太师。”钱宇森怒喝一声,一只杯子在他的手里变为粉碎。
“给我封锁城门,挖地三尺,也要把钱心仪给我挖出来。”
全城大搜索,却找不到一个小小钱心仪。
其实钱心仪躲到哪里去了?其实她那里都没有去,只是趁钱宇森不注意的时候,躲到门后去了,其实她一直在房里。
当钱宇森走后,钱心仪才悄悄地出来。
她知道钱宇森一定不会这么快离开这地方的,因为他得罪不起当今皇上,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她找出来,献给皇上。
门窗紧闭,但仍能听到外面的各种声音,有人的咆哮,有上落楼梯的声音,可想而知外面的守卫森严,她一出去,就会被抓。
坐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真是一张绝美的面容,经过风霜雨雪的洗礼后,更显娇媚。
她突然想到一句话:怪你过分美丽。美丽是罪吗?不是,美丽无罪,只是怀璧其罪罢了。
她拿起脂粉,在脸上细细地涂抹着,用笔画着,然后翻出那身从唐宝明那里带回来的破衣服穿上,在镜子前一站……
这哪里还是漂亮的钱心仪,简直就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嘛。
呵呵,原来唐宝明给她买的衣服还有点用处,也不枉她一直留着。
但她,依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从窗子跳下去,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在大街上。]
“咳咳咳……”撑着佝偻的身躯,咳嗽着,人们看见这样的人,简直像看见瘟疫似的,远远地躲开。
但搜城的官兵还是十分尽职尽责的,将每个可能藏人,或者能藏下蚊子的地方都搜个遍,弄得蚊子没地方藏身,满大街的飞啊飞。
“喂,站住,别跑——”
钱心仪背后一凉,难道这样都能让人认出来?
一队官兵奔上前,钱心仪吓得打了个哆嗦,但他们却继续往前跑去了,原来在追一个男子。
男子被团团围左,立刻丢下手里抢来的钱,举双手投降:“我都认了,你们别打我。”
“不打不打,兄弟们,上,扁他!”一阵拳打脚踢。
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冷不防地,一只手捉住了钱心仪的肩,钱心仪的脊背一凉,屏住了呼吸,只听见一个声音说了声“喂”。
很快,好就瞧见了那个声音的主人,果然是一个官兵,但官兵见到她后,大失所望,旁边的另一官兵笑道:“吹水李,你眼花了吧,这个老太婆怎么可能是钱家小姐?”
那官兵气不过,揪着钱心义的衣服喝道:“喂,老太婆,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一张画像在钱心仪面前展开,却正是她自己的画像,不知道是什么人画的,竟然栩栩如生。
“咳……没见过……咳咳……”钱心仪压着嗓音,真有点苍老沙哑的味儿。
“吹水李,快走吧,看这老太婆咳嗽那么厉害,谁知道会不会传染。”
两个官兵像逃命似的推开钱心仪,继续找人去。
城门前,把守严密,但钱心仪一点都不担心。
守城的官兵依例问她:“你出城干什么?”
“做媒。”钱心仪回答,夸张地挖鼻孔,搔首弄姿,再挤一个媚眼,吓得官兵魂飞魄散,像赶苍蝇一样将她赶出门去。
这正是她想要的。
……
风声太紧,惯去的各种娱乐场所都不能去了,还要打扮成这种又老又丑的样子,这让钱心仪郁闷极了。
昨近不知道怎么搞的,眼皮直跳,走路踢到石头,喝水呛着,吃馒头还咯到牙了。
难道一个人的好运真会花光吗?
茫茫荒野,只有北风呼啸过枯草,满眼是阴沉的暗黄色调,她的灿烂人生,仿佛也暗了下来。
尚记得,那漫山遍野的梅花,梅花下站着两个相爱的人,还记得,那气壮山河的瀑布,那瀑布下也站着两个相爱的人。
在眼睛里寻找不到任何美丽的时候,她想到了他,唐宝明。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会说,她愿意。
于是,她回到了原来他们生活过的地方。
她蹦着跳着跑去推开门,大喊道:“占士,占士……唐宝明!”
屋里没有人,人去楼空,空茫茫,冷冰冰。
桌上横着一把小刀,还有一摊干枯暗红的血迹……
——钱心仪,次次你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一声都没有吭过。但我想不会再有下次了。为什么我要做不开心的那个,而你说走就走?
——其实我也可以,只不过我舍不得而已。
——让我们互换一次,这次,我先走。
那触目惊心的红,就像是拍死一只蚊子,留在手心里的红。红色来得太激烈,太让人难以承受。
铁灰色的天空,乌云翻卷,恐怕很快就有一声暴雪将降。
冷冰冰的噩耗,是猝不及防的死别,她的脑海中,仿佛听到他凄厉的一声叫,刀子轻轻划过手腕,鲜血便源源不断涌出来,如情欲纠葛般火辣热烈,没有痛,只有痛快。
这就是他留给她的纪念,残忍的纪念。
她只觉得冷,脑里空白一片,四肢僵硬,黑洞洞的一双眼睛如死灰,艰难隐妨的呼吸,一瞬间的晕眩,行尸走肉地返身,身子软软地倒下,蜷缩着,将脸深深地埋在手心,将自己狠狠缩到尘埃里去。
没有眼泪的痛,是彻骨的惨痛与绝望。
唐宝明,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如此残忍地抛弃这个人,这个没有生活能力,除了爱情一无所有的人,让她如此腐烂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
痛过,她还是决定振作起来,她学着打扫,把他们的小房子擦得到处发亮。
她努力学做饭,做好了摆在桌上,等他回来一起吃。
趴在桌上,黯然地望着门口,又望望已凉的饭菜,心里空空的。
她以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在等那个人回来。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门口,山仍是山,水仍是水,只是不见了那人,她失望地靠在门边,闭紧了双眼。
她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他留下来的金牌,那是先皇帝御赐给她的,其实她并不需要那东西,也可以活得很潇洒,所以一直让他带着。
还有,那蜡雕,莲花依然盛开,上面还有燃过的痕迹。
她将蜡烛点燃,聚精会神地看,忽然发现了新的东西,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那莲花瓣上,竟然刻着两个人,并肩地站着。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唐宝明没有一直丢掉这个蜡雕,为什么他喜欢呆呆地看着这个蜡雕,因为他羡慕上面那一对。
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老是想关着她,锁着她,不喜欢她出去。
他始终觉得,他跟她是一对。
蜡烛燃尽,只剩下一堆烛泪。
泪干了,情灭了,心也枯竭了。
再也再也没有一个人燃着一盏灯指引她回家的方向,再也没有一个人听她说“唐宝明,不如我们由头来过。”
由头来过,都成了传说。再也再也不能由头来过。
冷,冷进了骨子里。
钱心仪抱着唐宝明的被子,将头深深埋在里面,痛哭失声,伏倒在床上,瘦弱的肩头不停地颤动。
……
小屋,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心仪,跟爹回去。”钱宇森还是这么客气啊。这种客气卑微,压抑了多少怒恨?
“我跟你回去。”很淡很淡的一句话,但上过一次当的钱宇森又怎会轻信她,但在这种地方,她怕是化成蚊子也飞不出去,外面已经被他的人包围了。
“这次,别再耍花样。”就连警告的语气,听起来都是那么恭敬。那是因为她即将要成为皇后的缘故吧。
“在你面前,我能出什么花样?”钱心仪空茫的目光扫过小屋,淡淡地道,“在走之前,我想再去一趟梅林。”
记得,她和他曾相约,等到花落时,再去看落花。
如今,梅花落光,嫩绿的叶子长满枝头,红花也早已化作春泥。
啊,什么时候,春天来了?
却,伊人不见。
春去春会来,花落花会再开。
她凄然一笑,脸色比纸更苍白。
“梅花没有了,可以看桃花。皇宫里的桃花可美的了。”钱宇森说。
桃花落,还有樱花开呢。
“怎么一样呢?”钱心仪轻叹。
“花开是有季节的。”
“只是人来人走,却没有季节。”
只是,唐宝明真的殒了吗?
……
半个月前
头,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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