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爱到荼靡
我几乎是发动了我所有的亲戚朋友一起找他，不久就得来消息，他到过县城，而且找很多人借过钱。他天生的骄傲终没能帮助他，每次借钱的时候，他总是谎说自已正在做一笔大生意急需要周转金，一开口就是成千上万，没有谁肯借他那么多。据县委的一个朋友讲，叶里到他家的时候完全是一副崩溃的样子。他一连坐上几个小时 不说一句话，只狠吸烟，只有当别人提到我们母女的时候，他才表现出一种痛心疾首的绝望神情。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叶里所说的还有部分工资没有结账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他是怕我急，怕我看破。把所有的压力和不幸一个人扛着，他其实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我还生活在安逸的梦里面。
听人说他在26日这天搭乘拉煤的便车去到了桥边，我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狂奔起来。到桥边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那天没有月亮，我抱着熟睡的孩子跌倒在去姑妈家的水沟里。是一阵犬吠声让人发现了我们。
他果然来过桥边姑妈家。依然是想借些钱，可看到为柴米油盐发愁的亲戚，他没能开口。据姑妈回忆，他来的时候好象很饿，一口气吃了姑妈为他煮的一大碗鸡蛋面条，还和姑父聊了一个通宵，聊得最多的仍然是我们母女。第二天，叶里搭乘姑表哥的货车去到汽渡口下车。还找姑表哥拿了30元钱，他说买烟，其实已身无分文了。
我又来到渡口，望着滔滔长江水，不知道何去何从，他消失得那么彻底，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点可以寻访的踪迹。我无法描述我此刻所有的焦虑、不安和惶恐，以及对他健康安危的担心、害怕。想着他身上仅剩下30元钱了，我心痛难平。我四处找他，有一次，我登上了公汽，才发现自已已经拿不出1元钱买车票了，女司机的吆喝声吓得我怀里的孩子直哭。车厢里一位素不相识的大爷给我投了票，我小小的身子直直地挺着，我一定不能倒下，我要找到他。
我没有留在好心的亲戚家里等待，不久，我在武汉找到了工作，因为请不起保姆，我的孩子便从此有了数不清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好心人的关爱使我变得更加 坚强。每当夜深人静，我便会对他的去向作出种种推测。这让我心力交瘁而大伤元气。我坚持天天看报纸电视，盼望能从媒体中发现他的踪迹。哪里出了车祸，哪里发现了无名尸首，我都会心惊肉跳。希望他没有遇到不测，也不会去干什么违法的事，更不会丢下我们母女去寻短见。
我没有找到他，却在一个月后传来了噩耗。霎时感觉天塌了！直到现在，我仍不愿去追忆那件事的始末。
叶里在渡口下车后，偶遇出外打工的小秦便结伴去了偏远的仙龙山，他们要在白岩打五灵脂，这种药是寒号鸟（又名鼯鼠）的粪便，多在悬崖绝壁的洞穴里，一窝就有好几百斤。五灵脂在市场上的价格在10元/公斤。这就意味着打一窝可以赚上几千元。一天，他们找到了一大窝五灵脂，便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一棵大树上，身子轻一些的叶里沿绳子的另一端滑到半山崖的洞穴里，不到3个小时，就打上来20多筐。就在他沿绳而上的时候，一筐没有放稳的五灵脂滚下山崖，砸在叶里的头上，他的身子在一霎那脱离了崖壁，不幸坠下了万丈深渊……
没有任何语言能表达我心中的悲哀和悔恨。女儿撕裂心肺的哭声让我醒来，这时候我才知道人能够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望着怀抱中紧紧抓住我的女儿，我知道我连这个权利都没有。为了孩子，我必须活下去。
从我认识他到他走，他活着的最大价值就是回报我的爱！
不管我张眼闭眼，他都铺天盖地，刺痛我的眼睛，灼伤我的心。睡在云朵里的爱人，我真悔呀，是我如火的爱燃烬了年轻的生命，如果真有来世，我一定怀着一颗平常的心来爱你，让我的爱象阳光一样，你时时处处都能感到温暖，却又不被牵绊，自由翱翔。
后记： 2006年5月13日，我送走了景区最后一拨客人，急急去到一个阿姨家，接回小女儿子衿，我的心一如路边这暮春的荼蘼，如此高傲，如此清奇，如此寂寞。佛经里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竟无，不外如是。”爱到荼靡，生命中最灿烂、最繁华、最刻骨铭心的爱正在逝去。有人说，花儿的翅膀，要到死亡，才懂得飞翔。是的，只有荼蘼，最懂得春天。
回到山顶上的小屋，天已全黑了。我把一个小圆蛋糕放到桌子上。今天是孩子的3岁生日，懂事的孩子围在蛋糕旁，只用一双渴望的眼睛盯着，却并不动手。她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跑到窗边，踮起脚跟向外张望。
“妈妈，我在等属免的爸爸回来，今天我过生日，他怎么还不回来呢？妈妈，你说呀！说呀！”子衿突然泪眼汪汪地望着我，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倾然瓦解，搂着孩子哭成一团。
三年过去了，我仍然在深深的忏悔和自责中不能自拔。我想起天鹅死去的故事：有一年秋天，一群南飞越冬的天鹅路过天鹅湖中的一个小岛，充满爱心的渔翁夫妇拿出喂鸡的饲料和打捞的小鱼款待这群天外来客。这样的关爱使天鹅没有继续南飞。后来的结果是这对夫妇老了，离开了小岛，天鹅也消失掉了。它们在湖面封冻期间饿死在岛上。
感谢《南方知音》刊发了我的故事，写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萦绕着：纳兰容若的诗句：
风絮飘残已化萍，莲泥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情到浓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爱情是美丽的，但有时它却是一种伤害，甚至毁灭。伤悼之情，孤零断肠，皆因情到深处的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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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娓娓道来，行云流水，如泣如诉，动人心魄，我早已泪流满面，第一次如此忘我地沉浸在别人的故事里。这个诗一样的女子，竟然如此不幸。“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今天才真正把这句话参透。我迅速在脑海里梳理着头绪：两个谜团困扰着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变故让飞雪放弃了向往的大学生活？这些年带着幼童的飞雪又是怎么熬过来的？随手翻看着她的博客，她的文采、她的故事让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啪地一声我的电脑被关闭了。男友尔冬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慎怒地站在我的面前：你也不看看几点了，都凌晨了，还呆子一样坐在这里，回家后每天就知道对着电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难道我还没有博客重要吗？你老跑到那个丫主上去，你就不能多花点时间陪陪我吗？难道你真要把下辈子嫁给它。
我睁着眼躺在床上挨到天亮，人一失眠心情就特别烦躁，为了尽量不跟尔冬发生冲突，对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置之不理。脑子里一会儿是轻灵秀气、温情款款的飞雪，一会儿又是外型冷酷，才华横溢，深藏不露的叶里，两个影子在我的思绪里，忽近忽远，成一幅带血痕的水墨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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