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七珍糕
往日暖心玉送去昆仑光明宫灼炼时，百花宫的姑娘们都念叨着苏紫一人呆在暖阁里无趣，只要得闲，便来陪着苏紫聊天玩耍，所以，这九日，倒是苏紫这暖阁一年里最为热闹的时间。
只是今日，百花宫静得门可罗雀，凡得闲的仙子们都拥去了南天门，苏紫天天可见，帅哥可是百年难遇。众姐妹们重色轻友，苏紫完全可以理解。若给她机会，她必跑得比谁都快。
新添的香木，将暖阁熏得暖暖香香，三昧真火炉暗红色的火苗，一伸一缩地舔着炉上架着的紫泥茶壶，壶中的水发出轻轻的嘟嘟翻滚声音，令整个暖阁越发显得静逸。
苏紫裹了锦被，在榻上翻了几转，打了个哈欠，发了困。抬眼看青芸时，但见她捏了待绣的丝帕，盘了腿坐在摆放着一捧碧色珠兰的花几边的蒲团上，倚着一旁的花几，头一点一合的，早去会了周公。
苏紫便合了眼，安静的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是深沉，待醒来时，暖阁里已是昏暗一片。因为苏紫睡着，所以青芸没有点灯，还特意为苏紫落下了窗帘。
揉了揉眼，苏紫伸了个懒腰，挑了窗帘向窗外看去，外面已是暮色暗沉，百花宫中灯火点点，各处的园子里，人影摇曳，看来春心荡漾的姑娘们，饱了眼神后，都已经回来了。
天际，云婆正驾着她那辆老驴车，把夜幕扯开，司夜星君则随在其后，撒着钻石般璀璨的星星。
放下帘子，暖阁一下子又暗了下来，只真火炉的火光，百年不灭的明明暗暗。
睡了一觉，苏紫觉得口干，青芸不在暖阁，看真火炉上的紫泥水壶也不在，想来应当是去汲水了。
肚子咕噜一叫，苏紫这才记起来因着心情不好，午饭都没吃。她不比仙子们，吃喝只为解个口馋，实在没了食物，餐风露饮也没关系，不吃不喝亦没问题。她是凡人，一日三餐，顿顿少不得，一顿不吃饿得慌啊。
又等了片刻，苏紫饿得狠了，青芸却还没回来。叫人的铃已经摇了几次了，也未见到回音，苏紫捏着枕边那小巧玲珑的白金铃铛，疑惑的这铃铛是否不灵了。
这小金铃是一对，一只是紫金加了黑玉髓打制的，一只则是白金石加了白玉髓打制的，白金的这只在苏紫这里，紫金的那只系在青芸腕上，无论青芸在哪里，只要不离九重天的范围，苏紫一摇铃，青芸腕上那只必定会响应，反之亦然。而若有铃的人有法力，便能随时感应到另一只铃的所在处。
这对铃铛名唤子母铃，名字很粗糙，样子却着实玲珑可爱。加之锻造的时候渗入了暖玉髓，摸在手上暖暖的。据梅花芳主说，这铃算得上是上品宝器。
梅花芳主人如其花，清寒如冰，她用的物什，大多冷冷硬硬的，这百花宫里，苏紫最不爱去的便是梅花司，光站在门口，她就感觉寒意森森，何况梅花芳主身冷性子也寒，整天端着张冰晶的美颜，不苟言笑，苏紫但凡调皮捣蛋闯了祸，牡丹芳主往往轻嗔几句便待放过时，梅花芳主都要端出番道理来，训得苏紫低头敛眉，大气不敢出。祸若实在闯得大了，被梅花芳主命令抄写经书抄到手腕都快断了事，苏紫也是常常遇到的。
所以，苏紫在这百花宫里，最惧的便是梅花芳主。
便是这遍体冰寒的梅花芳主，在苏紫贪玩迷了路，众人遍寻不着，最后差点误闯了二郎神君的清源神殿，让守门天兵们拎送了回来后，不知从哪里弄来这对子暖暖的铃铛。这对铃铛做得小巧玲珑，紫金铃身上还用白金线饰着细细的紫藤花，而白金铃上则用紫金线饰了只展翅高飞的金鹏鸟。最难得的是，这对铃竟然是暖的。苏紫拿到时，爱不释手，忘记了向来对梅花仙子的畏惧，好奇地问：这铃唤什么名字？
梅花芳主将一双纤纤素手拢在她素白如云的广袖里，轻言细语：“此铃名唤子母铃。是件上品宝器，分执两人之手时，只要不离开天界范围，执铃者便可感应到对方的所在，当然，紫姑娘没有法力，只能使用此铃的牵线功能。”
所谓牵线，便是摇动一只，另一只则会同时摇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苏紫把玩着小金铃，兴致正高，便不理会梅花芳主提及她没有法力时的轻漫，笑语嫣然：“这么可爱的铃铛，怎么会叫子母铃这般粗糙的名字，何况，这两只铃一般大小，何为子，何为母？分明是名不副实么。”
梅花芳主没理会苏紫，立于一旁的牡丹芳主则笑道：“这世上名不副实的事多了，许是打制这对铃铛的人图了个省事，顺口便唤了这个名字。”
苏紫扬了扬手，听着手上铃铛响得欢快，笑道：“这制铃的人不负责任，取了如此难听的名字，莫如我们给它们换个名字好了，”她大大的圆眼骨碌碌一转，“有了，看这对铃铛，一黑一白，不如就叫朝暮铃好了，人间有首词叫什么的来着，有句话便说得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这对铃铛，相互感应，那牵线的能力，倒似人间的情侣，心系一线，叫朝暮铃再好听不过了。”
此言一出，牡丹芳主脸上的笑意瞬间僵直，与梅花芳主对视一眼，梅花芳主那万年冰霜脸便越发的肃了下来，低垂了眼帘，慢慢道：“紫姑娘此言差矣，制铃人可比这对铃之生发父母，父母取的名，岂可轻易变改，何况宝器有灵，万不可随意更名，能制出宝器之人，定非凡人，既然取名叫子母铃，必有其道理，紫姑娘又怎么可以对他人轻易菲薄？”
不过是个宝器名字而已，而这所谓宝器的功能，苏紫听来，便如寻常的仙家玩物差不多，也不知道宝在哪里，不换便不换，说这么多大道理压人干吗。苏紫圆嘟嘟的嘴鼓得更加高了：“阿紫哪有菲薄他人的意思，芳主既然觉得改名不好，那便不改就是了。”
苏紫已是转了口，梅花芳主却依旧没有缓了颜色，继续寒意十分：“另外，人间话本，多无稽之言，还有许多淫词秽调，观之无益而害则大矣。紫姑娘想来十分闲暇，才有时间去看那无用的东西，不如将清心经细细抄录十遍，五日后，小仙来紫姑娘处观经。”
观经！十遍！苏紫恨不得堵了自己的嘴，让你多嘴！看招来这无妄之灾吧！十遍清心经啊，那经书有三部之多，一部便有三指厚啊，苏紫挪了眼，水汪汪盯着牡丹芳主求救命。
牡丹芳主虽为四司之首，按名分上来讲，当是百花宫宫主，但为人温厚软儒，平日里对所有人都很宽容，特别是对其他三司，敬重有加，以往苏紫被罚，牡丹芳主虽不会驳了梅花芳主的意，但也多半会出言相求几句，梅花有时候也会给牡丹面子，罚得轻些。苏紫不敢奢望牡丹芳主让梅花芳主收回惩罚，至少十遍减少一半，也是好的。
苏紫这里双目殷切地盯着牡丹芳主，只盼着她能开口为自己讨个饶，却没想到这牡丹芳主偏在这关键的时候走了神，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思恍惚，到梅花芳主抬脚离开暖香阁时，便浑浑噩噩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门，根本没有抬头看上苏紫一眼。
苏紫那番眉眼，白白做作了。
如今，苏紫捧着害她抄了十遍清心经换来的子母铃，饿得眼冒金星，不管了，冻死总比饿死强啊！
她站了起来，把铃往腕上一系，到屋角取了备用的几只玉手炉，填满了用三昧真火燃着的暖香木，用荷包装好，全部揣进怀里，身体立时大暖了起来。又扯了银狐连帽披风，裹紧了，这才飞速出了门。
一离暖阁，九重天上的寒气便让苏紫大大打了个寒颤，还好怀里揣了五六个暖炉，这三昧真火，护她一时平安还是可以的。
苏紫一路小跑地直奔目的地，百花宫厨房。在怀里暖炉的暖香木燃透前，她必须取了食物回到暖香阁。
百花宫的厨房，是苏紫相当熟悉的地方，有暖心玉在身自由的日子里，苏紫三天二头悄然光顾厨房，倒不是牡丹芳主亏待她，亏了她的吃食，可送上门的哪有偷着吃的香呢？所以，苏紫百无聊赖的百花宫生涯里，到厨房偷食，是每日必做功课之一。然后看着胖胖的司厨大妈，插着二只肥肥白白的手站在厨房门口大骂该死的玉鼠精时，便笑弯了腰。
玉鼠精便住在百花宫附近，到百花宫来偷吃的事，也是常有的，苏紫去的时候，十次有八次会遇到他，所以司厨大妈骂他也不冤枉。
今天苏紫走到厨房围墙边的时候，便看到玉鼠精餍广缩头缩脑地立在阴影里，嗅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眼冒精光，口水垂涎三尺。
苏紫蹑手蹑脚地过去，伸手刚想去拍餍广的肩膀吓唬他一下，结果，人家就算是个玉鼠精，再法术低微，也强过苏紫这个大凡胎，苏紫还没近前，她自以为轻巧，落在仙人耳里实则沉重万分的脚步早已传进了餍广的耳朵里，之所以不理会她，一，苏紫没有任何法力，完全不存在威胁力，二、苏紫来这的目的，必须与他是一样的，两人分工合作过多次，早已算是伙伴关系，餍广压根不惧她。
餍广细瘦的肩膀一侧，便错开了苏紫拍过来的爪子，低声道：“嘘，别闹。”
苏紫探头一看，厨房里没人，这个时间，厨房一般都不会有人，仙子有贪口腹之欲的，也有不贪的，贪在少数，所以百花宫的厨房就司厨大妈一个人，而她又有个别扭的习惯，但凡做完饭菜后，不愿意用法术分送到各殿，而是亲自提着食篮一处一处地送，所以，这个时间正是司厨大妈送饭的时间，厨房不会有人在，而餍广与苏紫之流的可乘之机便是这个时辰。
苏紫向来的伙食，并不从这里出，是牡丹司的小厨房专做的，每天由青芸去取来，又或是苏紫自己去牡丹司与牡丹共食。而牡丹也并不赞同苏紫食用大厨房的伙食，说那都是为仙子们做的，冷暖不忌，有些吃食，对苏紫的身体不利，苏紫没有分辨的能力，有可能吃到对她身体有害的食物，所以，不吃是最好的。苏紫面子上是应了，可是，自从偶然一次偷吃了大厨房的食物后，苏紫才发现，自己平日里吃的那些，精致是精致，就是太也没有滋味了，哪有司厨大妈做得美味！
而且，牡丹司离暖香阁太远，苏紫饿得这般狠，又没有暖心玉伴身，肯定是直扑离得近的，最熟悉的大厨房。
厨房没人，餍广为什么还干巴巴站在门外流口水不进去大哙朵颐？苏紫疑惑。
餍广抬起细细的头，两颗黑豆般的眼睛盯紧着厨房灶台上热气腾腾的大蒸笼，悄声道：“还没熟。”
苏紫用力嗅嗅，空气里除了向来的饭菜香味外，多了丝异香，那异香便是从灶台上的大蒸笼里传送出来的。
这异香，苏紫敢担保，她活了一百五十年，从来没闻到过。
“那里面在蒸什么？”她抬肘捅了捅餍广。
“七珍糕。”
八宝粥就听说过，七珍糕是什么？苏紫不耻下问。
餍广鄙夷，这个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凡人，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所谓七珍，指的便是千年茯苓，昆仑千年雪莲，万年龙涎草，玉灵蜂蜜，松芝粉，千年灵米加上昆仑赤水制作的一种糕点。”餍广说着便口水真流，吸了口气，大吞了几口口水，这才继续道：“凡人吃这一块，可保长生不老，食二块，可飞升成仙，仙人食之，则可增百年修为。”
啊，竟然有这样神奇的糕点？吃了便可成仙？苏紫瞪大了眼，这般好的东西，牡丹芳主可从来没弄给她吃过！
“那，我吃了，是不是就可以变成仙体？”苏紫搓了搓手，满怀期待问道。
餍广斜了她一眼：“我今年三千四百岁，这三千多年里，百花宫只蒸了三次七珍糕，一次是三千年前百花仙子圣诞，一次是天后驾临，还有便是这一次，定是百花宫来了特别尊贵的客人，咱们能吃到点边边渣渣便是天大的福气了，你还想吃完整的二块？”
苏紫鼓了嘴，这七珍糕，听着也没什么特别的材料啊，昆仑赤水便是不死水，当初她可是当茶喝了一周，才彻底脱了生死关。至于千年雪莲什么的，昆仑产的是金贵些，但也非无价之宝，只那松芝粉没听说过。其他的，她平日里也都吃过的。
撇嘴之间，苏紫似乎觉得自己仿佛错过了方才餍广话里的什么东西。才想复问，便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脑后响起：“你们是何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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