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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猎物(二)

    旌旗蔽日,甲士如云,近卫军开道,勋戚围绕,皇帝浩浩荡荡出了城。京师秋日的天空明净高爽,深邃幽远,阳光下兵士盔甲锃亮,刀枪耀眼,威武雄壮。

    秋狩队伍出城之后,王堂敬特意接青雀到王家玩了半天。青雀神气活现的告诉张佑,“阿佑姐姐,曾外公是怕爹爹走了,我心里难爱呢,他多疼我,”高高兴兴的跟英国公夫人、张佑道了别,牵在曾外祖父手里走了。

    “妞妞真懂事!”张佑送走青雀,对着英国公夫人叹气,“她不能跟亲爹住一起,也不能跟亲娘住一起,连师爹师娘也走了!若换了我是她,一定会悲春伤秋、自怨自艾的。她却整天都是一脸笑容,让人看了就喜欢。娘,我觉着青雀真是很不容易。”

    张佑这父母双全、兄长疼爱的女孩儿,虽然只比青雀大几个月,却一向以姐姐自命,把青雀当小妹妹。她和哥哥张祜一样,待青雀极为亲厚。

    英国公夫人想起青雀那张可爱的小脸,心里也软软的。谁说不是呢,这孩子招人疼!父母亲人不在身边,寄居英国公府,她一样朝气蓬勃、神采飞扬,从不在人前流露出失意、颓丧。这,真真是难得的。

    可是,她有那么一个爹,还有那么一个娘!英国公夫人认真把青雀当作儿媳妇人选来考虑,顿时非常恼火。她爹邓麒实在太不着调,背着父母尊长跟祁玉这孤女在老家成了亲,紧接着便在京城另娶!夫妇是人伦之首,邓麒却把婚姻当作儿戏,令人齿冷。

    她娘祁玉也是奇怪,明知道邓家尊长不情愿,还是偷偷摸摸的嫁给邓麒,生下青雀。然后呢,她远走云南,另嫁他人,亲生的孩子抛下不理!

    对祁玉这样的行径,英国公夫人满是鄙夷。阳武侯夫人,她再怎么名满天下,再怎么受世人仰慕,其实不过是一冷心冷情的女子罢了。既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又能把亲生女儿抛诸脑后,天性凉薄。

    青雀再怎么可爱,有这样的父母,也是让人不敢问津。女儿肖母,青雀长大之后,难免不会步她母亲的后尘,行事荒诞怪异、不合规矩。英国公夫人思绪繁乱的想了又想,还是不能接受青雀。

    未来的英国公夫人,应该有无可挑剔的家世、出身。青雀这样的来历,过于复杂了些。

    青雀从王家回来之后,昂着小脑袋在英国公夫人和张佑面前走来走去,“伯母,阿佑姐姐,闻着了吧,很浓的桂花香?我在桂花树下坐了半晌,还吃了桂花糕,喝了桂花茶!”

    张佑在她身上嗅了嗅,很不客气的伸出手。青雀嘻嘻一笑,从怀中掏出方洁白的帕子递在张佑手中,“阿佑姐姐,扑鼻的桂花香!”帕子中裹着五六块小巧的桂花糕,淡淡的黄色,雅致的香气。

    英国公夫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青雀。这孩子兴奋的两眼放光,必定又在王家见着亲娘了。她若见着亲娘,便是这幅神气;若没见着,回来问个好,便会一头钻去练功,小姑娘家家的,练起拳脚来虎虎生风。

    青雀和张佑把桂花糕捧到英国公夫人面前,她含笑拈了一块,慢慢品尝着,“好滋味!”客气的赞叹。

    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笑咪咪坐在一旁吃桂花糕,咭咭咕咕说话,情态亲密。

    午后阳光照了进来,淡淡洒在精致讲究的桌案上,洒在两个女孩儿晶莹娇嫩的脸颊上,温馨美好。

    第二天上午,突如其来的,宁国公府世子夫人来访。

    英国公夫人正悠闲坐着喝茶,张佑和青雀在一旁坐着说话。侍女进来禀报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英国公夫人、张佑、青雀却都是听到了,俱是一呆。

    宁国公府世子夫人,就是青雀的祖母孙氏了。她之前从未来过英国公府,今天来,这个时辰来,可能是什么事呢?

    英国公夫人心头蓦然有些沉甸甸的。

    张佑满脸同情,把青雀的小手紧紧握在手里。青雀脸发白,手冰凉,勉强冲张佑笑了笑,“姐姐,我没事。”

    孙氏年约五旬,白净面庞,梳着一丝不苟的圆髻,端庄优雅。她身后跟着十数名嬷嬷、侍女,皆是穿戴讲究,神情恭谨。

    英国公夫人含笑把她让进来,见礼寒暄,落坐奉茶。张佑和青雀上前见过礼,孙氏拉着张佑夸了半天,送了只水头极好的老坑玻璃种高绿手镯做见面礼。轮到青雀,孙氏神色复杂的看了她半天,眼神闪烁,似有怜悯。

    “……每年这个时候,家母都要到景福寺礼佛。寒舍在山间有座别院,顺便在山上住几日,天高气爽,心境宽阔,极有趣……今年,老人家不知怎的想起媛姐儿这曾孙女了,唉声叹气,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孙氏委婉的开了口,讨要青雀。

    张佑和青雀迅速相互看了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支着耳朵往下听。

    英国公夫人沉吟半晌,淡淡道:“如此,请夫人接了孩子过去,三日也好,五日也好,悉听尊便。”

    孙氏大喜,连连道谢。

    张佑气的小脸通红,“娘,小青雀和邓家八字不合呀,回去会有灾的!不能回去!”

    妞妞明明有爹,却一直不敢回去,为什么?王家老太爷、哥哥都一再交代过,妞妞不能回邓家,他们绝不是随便说说的,一定有原因。

    妞妞爹爹在家的时候都不敢回,如今他随驾秋狩,那更是不成了。怎么能趁这时候任由邓家带走小青雀呢,太大意了。

    孙氏很觉尴尬,讪讪的不知该说什么。英国公夫人沉下脸,“阿佑,不许胡言乱语!跟世子夫人赔不是,然后回房思过。没有我的话,不许出房门!”

    张佑眼中有了泪花。孙氏忙做和事佬,“实心实意的孩子家,和咱们冷心肠的大人哪里一样?大小姐说的原是孩子话,我并没放在心上,夫人不必介怀。”

    英国公夫人很觉歉意,“虽是孩子,却也不小了。说出这种没王法的话来,实在该打。”

    张佑急的要跟英国公夫人讲理,青雀拉拉她,低声说道:“阿佑姐姐,你派两个小厮,速去通知我爹爹,还有祜哥哥9有,我曾外祖父家,也差人去说声。快去,快去!”

    张佑跺跺脚,“你竟这么说,我不管了!”哭着跑了出去,悄悄命侍女到二门外叫小厮,“十万火急,速速出府送信!”

    英国公夫人招手青雀,柔声道:“青雀,你是孝顺的好孩子,对不对?你曾祖母想念你,回去吧。跟你祖母回去住一阵子,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伯母便去接你。”

    青雀清澈明亮的杏子眼看向英国公夫人,目光坦荡,“太爷爷说过,曾外公也说过,我和邓家没缘份,不能回去。伯母,我在邓家,活不过两天。”

    英国公夫人苦笑。青雀,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亲祖母要接你回去住两天,你竟吓成这样。祖母,至亲的亲人啊。

    孙氏气的都坐不住了,霍的站起身,厉声喝道:“媛姐儿,不许胡说!什么叫你若回了邓家,活不过两天?你当邓家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么。”

    青雀失望的看了英国公夫人一会儿,慢慢转过身,盯着孙氏。

    “我之所以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是因为我从没回过邓家!我若回了邓家,早死了!”青雀眼神清亮,声音清脆,“你是我爹爹的亲娘,为什么见不得我好,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回去?”

    孙氏脸成了猪肝色,英国公夫人痛苦的闭上眼睛。青雀,你究竟是个什么孩子,你这身世实在……令人望而却步。

    这天的天气很不好,,连阳光中也带有几分凄清。孙氏很固执,“媛姐儿,跟祖母走!”英国公夫人面色冷漠,沉默不语。

    青雀的心,凉了。

    “多谢伯母长久以来的照看。”青雀礼貌的冲英国公夫人道谢,“请允许我和李师父告别。另外,拿几件随身之物。”

    孙氏长长松了口气,慈眉善目道:“媛姐儿,去吧,去吧。”英国公夫人客气而疏远的让着孙氏,“今年春天的太湖茶,您尝尝。”

    青雀转身出来,回房把乌金软甲贴身穿着,锋利的匕首随身携带,另外揣了几张或大额或小额的银票,荷包里装了几块金银。

    就连靴子里头,也塞了几张五两十两的银票进去。

    又命人端了盘酱牛肉进来,大口小口的吃着,好像以后再也吃不着似的。

    李师父被她这幅架势吓坏了,“妞妞,宁国公府不是你亲爹的家么?有这般可怕?”青雀笑了笑,“不知道呀,从没回过。”埋头继续吃。

    “妞妞,要不,师父半路把你劫了吧?”李师父见她这样,心神不安的问道。

    “要是师爹师娘在,我现在就跟着他俩,从英国公府打出去!”青雀恨恨咬了口牛肉,心中大叫可惜,“可惜师爹师娘不在这儿呀!”

    李师父,那是不一样的。一来和李师父没那个交情,二来,李师父老实巴交的,往后还要循规蹈矩过日子。无端连累了他,没这个道理。

    “师父,您帮我送个信吧。”青雀吃完一盘牛肉,忽想起一件事,“阳武侯府您知道么?您替我送封信过去。”

    李师父当然答应了。

    青雀告别英国公夫人,上了宁国公府的马车。和她同乘一辆马车的,是位身形高大的侍女,很沉默。

    马车缓缓驶离,青雀心中算着路程,离开英国公府很久了,快该出城了,应该到了比较荒僻的地方。

    虽然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得到,现在是在上山。

    是时候跳车了!青雀看看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侍女,慢慢挪到车厢门口,伺机跳了出去!

    她身子才离开马车,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拎回到车厢中。青雀惊奇的看过去,侍女打扮的人正冷冷看着她,“你逃不了的,老实呆着!”随手把青雀扔在车厢里头。

    “好个宁国公府!”青雀啧啧称奇,“连侍女都有这般身手,佩服,佩服!”

    那“侍女”瞪了她一眼,目光阴狠,青雀迎上他的目光看了会儿,伸个小懒腰,倚在靠背上,双目微合。

    过了片刻,“侍女”凑过去看了看,她呼吸均匀平静,竟睡着了。这丫头倒心大!“侍女”有些惊奇。

    山路难走,一行人走的很慢。等到了邓家别院,已是傍晚时分。孙氏忙着到婆婆面前覆命,并没怎么理会马车里的青雀。青雀无知无识,睡的正香。

    别院里头,沈茉正向手拈佛珠的荀氏献媚,“您这招真高!把媛姐儿弄回来,把石屋里一扔,她娘不得吓死!她娘可是来过这儿的,知道石屋有多可怕。”

    “她娘一准儿屁滚尿流的赶过来,苦苦求饶!祖母您就等着吧,不可一世的阳武侯夫人,很快会匍匐在您脚下,对着您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哀求。”

    荀氏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毒辣的笑容,“祁家那贱人来了,命她在门外跪着!她若跪足三天三夜,我便饶了那野丫头!”

    沈茉满脸陪笑,连连答应。

    沈茉早就觉察到,荀氏对祁玉有着入骨的仇恨。那仇恨显的很没来由,可是,很强烈,很要命。

    如果说是因为邓麒偷娶祁玉,违背了荀氏的心意,也不该恨到这个地步吧?玉儿,你到底怎么得罪这老太婆了?沈茉很不解。

    孙氏回来之后,如实回禀,“媛姐儿接回来了。我才出英国公府,便依着您的吩咐命人去了阳武侯府,回信应该很快会到。”

    荀氏满意的笑笑,“你本就身子不好,又劳碌了这么一场,去歇着罢。不叫你,不必过来。”孙氏忙答应了,行礼告退。

    荀氏冲沈茉点点头,沈茉盈盈曲膝,笑吟吟走了出去。

    玉儿啊,你的小闺女,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你对着那老太婆屈服也好,不屈服也好,总之,你的小闺女都是死路一条。

    沈茉带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侍女,把青雀押到了别院后头一处孤零零的石屋。沈茉很好心的带着青雀围绕石屋转了一圈,石屋除了门,还有一个铁窗,铁窗下边的地面上布满竖立的铁钉,狰狞可怖。

    “怎么样,是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沈茉命侍女把青雀推到石屋中,笑吟吟问道。

    这石屋很坚固,大门更是黑铁铸就,一个小女孩想逃,不可能。石屋里干干净净的,没有桌椅,没有床,什么也没有。

    “晚上,外面还有狼叫。”沈茉笑着指指那扇铁窗,“还会从铁窗趴进头,向石屋里咆哮,那就更吓人了。”

    这别院,是原大夬侯被朝廷处死、家产官卖时,国公夫人特地置下的产业。大夬侯为人残暴,家仆、姬妾稍有违逆,既有重罚。这石屋,是大夬侯惯用的惩罚之物。把人扔到这石屋中不理不睬,不给衣食,晚上听着狼嚎,甚至看着狼趴着铁窗怒吼,吓也吓死。

    青雀被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挟持着,逃也逃不了,索性笑道:“狼有什么可怕的,有些人,可比豺狼狠毒多了。”

    狠如豺狼?不对不对,人要是狠起来,豺狼可远远比不上。

    沈茉温柔的笑着,“丫头有些胆量,跟你娘很像呢,我喜欢!你爹当年带着我和你娘来这里玩过,我快吓死了,你娘却面无惧色,真正是女主豪杰。”

    “这个地方有不有趣?丫头,你若是死在这里,算不算死得其所?”沈茉的声音愈加温柔。

    两名侍女逼近青雀,夺去她的匕首等硬物,从身上取出一团棉花,围在青雀身前。

    青雀和他们武功相差太远,明知道逃不过,装模作样的反抗了两下,就被制住了。

    一名侍女回头对沈茉解释,“属下功力有限,若打伤她的五脏六腑,身上难免留下伤痕。用棉花围着,是要不留痕迹的意思。”

    沈茉赞赏的笑道:“极是周到!这可是位尊贵的小姑娘,好生服侍,不可留下一丝半点的印迹。”

    两名侍女齐声答应,冲着青雀目露凶光。

    沈茉得意的看着青雀,声音温柔似水,“丫头,你是国公夫人下令弄回来的,世子夫人亲自接回来的。你若是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你说会不会有人怪我?想想真有趣,是不是?”

    “更有趣的是,你浑身上下雪白粉嫩,没有伤痕!你这样的身份,死后不可能验尸吧,你爹必定舍不得。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两名侍女凝神发掌,青雀装模作样的躲了躲,当然没躲过。排山倒海似的掌力一掌接一掌袭来,青雀哪里经受得住,软软的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侍女眼疾手快,伸出一方帕子,尽数接住,一滴没有流到地上。

    “成了。”侍女住了手,“再打下去,很难确保她身上没伤痕。这么着已是足够,熬到天明,她必死无疑。”

    “足够了。”沈茉拿出帕子,蹲下来细心替青雀擦拭嘴角的血迹,擦的很干净,“何必今晚便死呢,明早死了正好。”

    是自己带她进来的。若她现在死了,明早已是身子冰凉,少不了被疑到自己身上。明天早上再死,等世子夫人闻讯赶来,她身子还是温温的,显然才死不久,岂不是很妙。

    沈茉得意的笑了。

    侍女手脚麻利的把棉花等物悉数取走,石屋里依旧是干干净净。拿起匕首等还到青雀身上时,一名侍女“咦”了一声,抽出匕首啧啧称奇,“人间利器,人间利器!”

    沈茉见他目光贪婪,笑道:“听说这匕首是四皇子亲自去了趟英国公府,送给她的。你若是取走了,这匕首没下落,保不齐有人胡乱起疑心,横生枝节。不过是一把匕首,还给她吧。若是之后太平了,我想法子弄出来送你。”

    侍女不敢不听,恋恋不舍的放了回去。

    青雀蜷缩在地上,小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毫无生命力。

    沈茉摸摸她光洁的小脸,叹道:“其实我父女二人真是不忍心的,可是你占了嫡长女的名份,硬生生压在我屏儿头上,不得不杀。丫头,你是忠良之后,我舍不得呀!你外祖父当年在捕鱼儿海一场血战,四面被围,没有援兵,死的好不惨烈!丫头,你跟着他一起去吧,去吧。”

    青雀依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沈茉叹息着,站起身,带着两名侍女出石屋,把铁门严线合缝的锁上,飘然而去。

    沈茉回到荀氏面前的时候,荀氏接到了祁玉的回信,正在大发雷霆。沈茉忙拿过回信看了,只见雪白的宣纸上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大字,“她自姓邓,与我祁玉何干?”

    荀氏命人去威胁祁玉,祁玉竟是这么个答复。

    荀氏火气极大,咆哮道:“把那野丫头关在石屋,谁都不许去看她!”沈茉听了正中下怀,连声答应。

    太婆婆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是你自己找上门的。沈茉对今天的事,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玉儿你够狠!沈茉想起祁玉的答复,不得不佩服。若是换了我,对旁人舍得下手,对自己亲闺女可是会心软的。玉儿你连亲闺女都能舍弃,五体投地,五体投地。

    阳武侯府,薛能把儿女交给奶娘,匆匆来问祁玉,“玉儿,咱们真不管?”薛能有点六神无主,薛护随驾秋狩,他没人商量,只能硬着头皮来问他的爱妻。

    祁玉木木的坐着,连嘴唇都是雪白的。

    “请李师父来。”祁玉困难的开了口,“若你不介意,我想请几位江湖人士,救我女儿……”

    “不介意,不介意。”薛能一迭声说道,“玉儿,救吧,救吧"子还小,靠的就是爹娘啊!”

    祁玉背挺的笔直,命人请来李师父,细细商议着。李师父又惊又怒,“天下竟有这样的祖母!我去召集同门,我即刻召集同门,救青雀去!”

    第二天上午,邓麒策马狂奔,赶到了别院。“我闺女呢,我闺女呢!”跑到沈茉面前,握着沈茉的手,厉声喝问。

    沈茉抬头看看天色,微笑道:“祖母有令,让她在石屋思过……”邓麒甩开沈茉的手,惊惶失措往石屋奔去。

    沈茉抿嘴笑了笑,命人把钥匙送了过去,“赶紧的,不许耽搁!”

    邓麒颤抖着插入钥匙,眼光急切的搜寻着。石屋里空空如也,地上没有人。

    抬头看,铁窗的竖栏被锯掉了两根。

    铁窗下面那是……邓麒魂飞天外,踉踉跄跄往石屋后头跑过去。

    一眼望过去,邓麒呆住了:铁钉上满是血迹,显然青雀是从铁窗跳下,落到了铁钉上。铁钉网前,血迹斑斑,向远方蜿蜒……

    邓麒腿都软了,强打起精神走过去,仔细察看。这血迹分明是……这不是走路留下的,这是一点一点,艰难爬走的!

    青雀!青雀!邓麒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一名十四五岁的丽色少年形色匆匆赶来,到了邓麒身畔。他和邓麒一样怔住了,透过眼前这血迹,他好像看见那身穿大红袄、手持红樱枪的小女孩儿,两条腿全被铁器刺伤,却咬着牙,不认命不服输的向前爬着……

    邓麒从地上跳了起来,叫道:“这附近有狼,经常有狼!”张祜和他对视一眼,同时向前疾奔!

    血迹一直蜿蜒出很远,两人顺着血迹向前,看到路边趴着只死去的狼。这只狼很瘦,看样子是饿久了。张祜低头察看过,低声道:“它被利器划破了喉咙。”

    邓麒目光凄然,“青雀杀的它?”我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要在野地里和饿狼相搏!

    两人看着眼前的血迹,同时发足向前飞奔。

    到了一条小溪前,血迹没有了。小溪很清澈,溪边扔着只树枝,还有鱼骨头、鱼内脏。

    小溪并不宽,可是大人也跨不过去,更别提青雀这受伤的孩子了。青雀去了哪儿?邓麒和张祜极目四望,群山延绵,荒草无际,一眼看不到尽头。

    两人又折了回去,“多带人手,哪怕把这座山翻遍了,也要把妞妞找到!”“快,要快!妞妞受了伤,这山里遍地是野狼!”

    回到石屋前,只见沈茉、孙氏等人都闻风而来,个个目瞪口呆。孙氏扶着侍女,快要昏倒了,“怎的会把孩子关到石屋?圣人说过,‘不教而杀,谓之虐’,可是媛姐儿昨晚才回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要把孩子关石屋处罚,总要有个缘由吧?孩子做错了什么?

    沈茉看着眼前这一切,心中深深后悔。怎么就把匕首留给她了呢?这丫头真狡猾,昨晚竟是装死!她能有力气攀到铁窗上,有力气用利器割断铁条,还能跳下去一点一点爬走!

    这野丫头,她和她那亲娘一样,都是死也不认命啊!沈茉背上一阵阵发凉。

    张祜和邓麒也不理会她们,自顾自召集人手,要到山里寻找青雀。

    李师父很是时候的来了。他到石屋前查探过情形,断言,“妞妞受了伤,受了很重的伤!”他指指铁窗,指指铁钉上有血迹的地方,“以妞妞眼下的功力,断不至于只跳到这儿!她若不受伤,一定可以避开这铁钉!”

    李师父教了青雀大半年功夫,他的话,自然可信。

    邓麒脸色铁青。怪不得青雀要跳窗逃走,怪不得青雀爬着也要逃走!敢情这别院里,有人偷偷伤了她,想要她的命!

    张祜纂紧了拳头。

    宁国公也快马赶了回来。邓麒脸色阴郁的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我带人找青雀去,谁害我闺女的,您好歹管管!”扔下一句,带着仆役、小厮们骑上马,牵着猎狗,进山寻找青雀。

    张祜早已经出发了,李师父跺了跺脚,“我回去召集同门!寻几个轻功好的!”回城了。

    宁国公气的手脚冰凉,到石屋看过,到石屋后看过,脸色阴沉的命人把荀氏、孙氏、沈茉叫了来,一个一个问话。孙氏扶着侍女,快要倒下了,沈茉也是摇摇欲倒,荀氏性子上来,直着脖子叫道:“我是她曾祖母!莫说我只是罚她,便是我亲手杀了她,也不过是尊长杀卑幼罢了!”

    宁国公一声怒吼,侍女、婆子们都被吓的胆战心惊,远远躲避到一边。众目睽睽之下,宁国公伸手拎起荀氏,大踏步走向石屋,把荀氏扔了进去!

    荀氏又痛又急,在里头哭骂起来,声音震天。宁国公凄惨的笑了笑,“你若有本事,也学着青雀跳窗逃走!要不然,你就死到里头吧!”把门锁了,自己直挺挺坐在门外,亲自守着。

    孙氏、沈茉尽皆吓昏,侍女仆役更是战战兢兢,不可上前。有一位荀氏的心腹嬷嬷壮着胆子远远开了口,“国公爷,请您看在世子的面上……”结果话音未落,被宁国公随手拣起一粒石子掷过去,正中那人面门,当场晕倒。

    谁还敢再劝。

    好容易等到世子邓晖来了,众人才算有了主心骨。邓晖是很怕他爹宁国公的,可是他孝顺,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在石屋受苦,哭哑了嗓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去劝解,“父亲,妞妞吉人自有天相,没事!您先把母亲放出来,咱们慢慢商议……”邓晖一边说着话,一边陪笑往宁国公身边走。等到他走的近了,宁国公一声大喝,从腰间抽出明晃晃的腰刀,跳起来照着他劈头便砍。邓晖吓的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儿子说话不管用,孙子说话应该好使吧?邓晖四处张望,“麒儿呢?”孙氏哭着说道:“带人去找他闺女了!”邓晖大为踌躇。

    好在邓麟、邓天禄、邓无邪等人相继回来,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哀求。结果,无一例外,全被宁国公挥起腰刀,赶跑了。

    荀氏还在石屋受苦,做儿孙的总不能听之任之吧。邓晖、孙氏等人无奈,只好远远的在石屋前跪着,企求宁国公能想开了,放人。

    邓麒一直没回来。宁国公在石屋坐了两天两夜,屋里的荀氏一开始大哭大骂,后来苦苦哀求,再后来,连哀求的力气也没有了。

    沈茉跟着众人跪在石屋前,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是这样,真应该下手再重一点,让那野丫头当场毙命!有伤就有伤好了,有荀氏、孙氏在前挡着,横竖怪不到我身上!

    孙氏撑不住,昏倒了,被送了回去。沈茉身体也不强健,看着不行,也昏倒在地。

    邓晖、邓麟、邓天禄、邓无邪还在硬撑着。

    两天后的清晨,年老的宁国公再也坐不住,倒在石屋门口。邓无邪眼尖看见了,口中叫着“祖父”,爬起来往石屋跑。

    没跑两步,一屁股摔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其余人也看见了,忙揉了半天膝盖,挣扎着过来。

    哭的哭,喊的喊,请大夫的请大夫,闹成一团。宁国公被抬走之后,很快,石屋门被打开,邓晖看见倒在地上的荀氏,悲声叫着“母亲”,泪如雨下。

    这一场变故,最终以宁国公、国公夫人双双病倒做为结束。

    邓麒和张祜在山里足足搜寻了大半个月,毫无所获。青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九月二十九,是阿原生辰。皇帝和宸妃、万贵妃等人送了他很多精巧有趣的玩器,阿原都不喜欢。

    “阿原想要什么?”皇帝低下头,温和问他。

    阿原眨眨美丽的大眼睛,“可以要青雀陪我一天么?或者,半天也是好的。”

    皇帝心软了,命人召青雀进宫。

    内侍到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夫人微笑道:“这却不巧,邓大小姐早已被她曾祖母宁国公夫人接走了。”内侍不敢怠慢,接着到了宁国公府。

    邓晖、孙氏等人大急,陛下要人呢,交不出来,这可怎么办。邓晖急的去见宁国公,“父亲,这真是雪上加霜!”

    病床上的宁国公长叹一声,命人替他穿衣梳洗,强撑着,亲自进宫跟皇帝覆命,“臣的曾孙女,已是亡故多日了。她天生的命格和邓家不合,不能养在邓家,偏她孝顺,想念曾祖母,便回家住了一晚。只一晚,孩子就……”

    年迈的宁国公伏地大哭,皇帝也为之心酸。正要安慰几句,忽听得屏风后咕咚一声,好像有人跌倒。皇帝警觉的起身走了过去,只见阿原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

    “阿原1”皇帝脸色大变,厉声吩咐,“传太医,速传太医!”大步上前,把阿原抱在怀里。

    宫里一阵慌乱,宁国公更加心里没底,凄凉无助。

    阿原发起高烧,皇帝下了禁令,不许在他面前再提起邓家大小姐。至于宁国公,则被皇帝不耐烦的赶了出去。

    邓家为大小姐邓之媛办了丧事。因年纪小,早夭,不过是挂了几盏白灯笼,做了几场法事而已。若太隆重了,小人儿家,禁不起。

    不少进过宫、见过青雀的贵妇都满怀感概,“多有灵气的孩子呀,长的可真好看!可惜,天生的不能回邓家,她偏孺慕曾祖母,硬要回那么一趟,送了自己小命。唉,也算是孝女了。”

    “可不是么,本朝若有孝女传,邓大小姐该榜上有名。”

    美丽、灵秀、孝顺的邓大小姐,早夭的邓大小姐,被贵妇们唏嘘过好一段时日。

    初冬,一场大雪无声无息的到来了。白雪在空中纷纷扬扬,漫天飞舞,鹅毛般的雪片不停飘落,飘在繁华的京城,也飘在寂寞的山川,到处银装素裹。

    邓家别院也是白雪皑皑,粉妆玉砌,宛如一座水晶宫。曾经的鲜血,曾经的挣扎,都已成了过去。雪无声的下着,不断落到地面,越来越厚,把什么都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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