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孩子
少女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身姿如郁郁青竹般挺拔清秀，看上去很美,却又很脆弱。中年见她面对猛虎凛然不惧，心里倒是很欣赏的,不过她说出来的豪言壮语，只以为是孝子不懂事瞎吹牛。孩子,这是只猛虎，不是只猫,
“退到身后,”中年斥道。少女哪里肯听他的,两眼亮晶晶的瞅着猛虎，嘴角含笑，琢磨着刺它哪个部位为好，“一掌打死它，估计没这个功力，还是刺穿它的头颈吧！”
中年拨出腰间宝刀，横猛虎面前。虎通性，看看眼前这两只，皮粗肉厚的手里有刀，细皮嫩肉的手里有剑，哪个看着也不好惹。算了，还是饿着吧，逃！
猛虎咆哮着转身逃跑，中年哈哈大笑，“孩子，它被吓跑了！”少女也嘻嘻笑着，并不答话，纵身往猛虎逃走的方向掠去。
她轻身功夫很好，等到中年发觉的时候，她已掠出数丈。中年脸色大变，提着刀向前飞奔。
一道小斜坡前，猛虎正纵身向下，少女执利剑从坡下跃起，一声娇喝，利剑准准的刺入猛虎头颈。猛虎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惨号一声，翻倒地。少女抽出利剑，灵巧的刺入虎腹。虎腹，是虎身上最柔软的部位之一。
等到中年追到之时，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空中乱踢乱爬，少女旁笑吟吟看着。中年目瞪口呆，花朵般的豆蔻少女杀死了斑斓猛虎，恁的不可思议。
猛虎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一动不动，气绝身亡。少女踢踢虎身，笑道：“这只虎您要了有用不？送您了。其实能扛的动它，不过若把它弄回家，师爹师娘定要刨根问底，不依不饶。他俩不许打虎的，若知道了，定有一趁骂。”
中年惊骇半晌，这时也回过神了。敢情这小姑娘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至少怕师爹师娘。这不，她担心师爹师娘盘问，打死了猛虎，却不敢带回家。
调皮丫头！中年微微笑起来。
中年拖起猛虎，和少女并肩走着。一路走，两一路说着话。
“您一看就是从军之！并且，一准儿是杀敌无数，官阶很高！”少女的声音清冽动听，宛如林间那道清可见底的溪水。
“一看就是个小淘气！并且，一准儿是被师爹师娘惯坏了，无法无天！”中年走这山林之中，鼻间闻的是清新之气，眼中见的是奇美之景，心绪飞扬起来，竟跟这才认识不久的少女开起了玩笑。
“要从军，该到哪儿找您呀？”少女凑近中年，讨好的笑着。她穿着男孩儿的粗布衣服，可是，一张吹弹得破的小脸欺霜赛雪，如花似玉，那美丽的颜色，根本掩盖不住。
中年心头一阵迷惘。这样的一张脸，自己是哪里见过？很美，很熟悉，很亲切……孩子，哪里见过。
“要从军，师爹师娘能答应么？”中年笑着问道。是女孩儿家，年纪又这般小，师爹师娘能答应从军才怪。
少女忿忿道：“师爹倒是答应的，师娘不许！您猜她说什么？一开始是说身上有伤，养好伤再说；然后呢，说年纪太小，军队不收；再然后说是女孩儿，天朝不许女子从军。前天改说法了，说师弟才三岁，她一个管不了，要家看孩子！”
“看孩子！您瞅瞅，像看孩子的么？！”少女气愤已极，小脸涨的通红。
中年哈哈大笑，“不像，不像！”丫头啊，估摸着师娘是真拿没辙了，随口讲讲罢了。要去看孩子，似乎好像确实是有那么一点大材小用、强所难。
前方空地上，停着十几匹战马，或坐或站有二三十位年轻勇士。见到中年过来，年轻勇士全都站的笔挺，还有两个有眼色的，忙上前帮中年拖猛虎。
林间的时候可能还不觉得，到了这帮年轻勇士面前，中年显着面目刚毅，极有威势。“哎，您一定是位将军吧？”少女羡慕的紧，悄悄问道。
“征西将军。”中年微微一笑，客气的自介绍。
少女睁大了眼睛，“您是宁夏镇的总兵官？真了不起，失敬，失敬！”
漠北的蒙古常常南下侵扰，屡屡犯边，天朝的北部防线敌患日多，边防甚重。东起鸭绿，西抵嘉峪，绵亘万里，设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宁夏、甘肃、蓟州、太原、固原九镇分地守御，称为“九边重镇”。其中，宁夏孤悬塞上，首当其冲，镇守宁夏的总兵官佩征西将军印，职责重大。
中年一边跟少女客气着，一边纳闷道：“孩子，不只武功很好，胆量很大，还通晓天朝官制么？”
听到征西将军，便知道是宁夏镇总兵官。普通家的孩子，可没有这份见识。孩子，究竟是什么？
少女嘻嘻笑着，一脸的孩子气，“下，学识渊博，通古知今！将军，很有学问呢，字也写的很好！”
中年平日很威严，不苟言笑，这会儿看见眼前喜的少女，笑意却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这孩子如此鲜活生动，看见她，令心生欢喜。
远处传来清啸声，一声接着一声，中气充沛，气韵悠长。少女侧耳听了听，扮了个鬼脸，“师爹催回家呢！将军，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见。”
中年笑了笑，解下自己的腰刀递给她，“若师爹师娘答应从军，带着这腰刀到总兵府来找。姓祁，说找祁总兵便可。”
“姓祁啊。”少女一声惊呼，“敢问，是哪个祁？是整齐的齐，祁连山的祁，还是言之綦详的綦？”
言之綦详的綦，是哪个字？中年呆了呆，见少女神色急切，忙告诉她，“是祁连山的祁。”
少女脸上露出灿烂明悦的笑容，喜滋滋的夸奖，“这个姓好！将军，普天之下，最喜欢这个姓了！”
祁将军见她这么高兴，也微微笑起来，“孩子，姓什么？”
少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祁将军见她忽然愣住，莫名的一阵心疼。
少女勉强笑了笑，嘟囔道：“没有姓。”祁将军低下头看她，声音异乎寻常的温柔，“这没什么，长大以后，便会有姓了。”
女孩儿，小时候不管姓什么，长大后总要嫁，嫁后总要姓夫家的姓。孩子，女孩儿小时候吃苦受罪没什么，嫁对了，一样快快活活过后半生。
少女咯咯笑着，发足向后山跑去，“祁将军，再会啦！赶明儿到总兵府找，做个小兵！”她已数丈之外，银铃般的笑声依旧响耳畔。
祁将军越想越觉着这少女实熟悉，但是苦思冥想，不得要领，只好暂且放下。带着下属又打了几只山鸡、野猪、兔子之类，下山回府。
回到总兵府，他直接回了内宅。依本朝官制，总兵出镇外，嫡妻、嫡子要留京师，不得随行。不过他出京的时候情形特殊，皇帝特许他携带家眷。故此，他的妻子、儿子、女儿，都跟身边。
回到内宅，一位相貌清秀、三十多岁的女子温柔迎接他，“回来了。”体贴、熟稔，是妻子的口吻。
一名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儿，拉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咚咚咚跑出来，一脸渴望的询问，“爹爹，的小老虎呢？还有妹妹的小鹿！”
小男孩儿长的像娘，相貌很清秀。小女孩儿却是长的像爹，眉宇间有几分英气，眉目刚毅。两个孩子站一起，相映成趣。
祁将军咳了一声，“小老虎没捉着，有只被打死的大老虎。小鹿也没捉着，不过有几只锦鸡，也蛮好玩。”
小老虎也没有，小鹿也没有！两个孩子仰起头，用指责的眼神看着父亲。他们的母亲见状，掩口而笑。
祁将军又咳了一声，“青峰，乖儿子，带青宁出去看锦鸡好不好？很漂亮的，有六七只呢。”
两个孩子看看，看看，手拉着手，昂着小脑袋出门，看锦鸡去了。
“英娘！”祁将军瞅瞅儿子女儿都出门了，屋里没旁，委屈的靠妻子肩上，“看看咱儿子，咱闺女，小老虎和小鹿比亲爹都要紧！”
英娘哧的一声笑了，“这有什么。大哥，孝子是这样的，整日家不是惦记吃，就是惦记玩。”
祁将军眼前闪现出另一个“孩子”的身影。她虽比青峰和青宁大的多，却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可是，她自由自行走深山老林之间，吓走小鹿，杀死猛虎，勇力惊。她很可爱，可是她像青峰和青宁这么大的时候，绝不只是惦记吃和玩。
祁将军忽然睁大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很要紧的事。
“英娘，好英娘。”他扶着英娘的肩膀，目光热切，“小姐的头生女，名叫青雀的那孩子，今年有多大？”
英娘鼻子一酸，“大哥忘了？小青雀出生那天，咱俩头回见面！到如今，整整十三年了！”
“十三，十三。”祁将军放开英娘，满屋子踱来踱去，兴奋的搓着手，“年龄对，年龄对！那孩子看着，不是十二，就是十三！”
孩子，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敢情才出生那天，便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