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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行径

    虞绍衡顺势道:“有人知道你的喜好,为你吟诗作画,陪你共赏春花秋月——我恼火至极。”语毕,探臂捡起锦被,抖落尘埃,罩住两人身形。

    叶昔昭相信,这是他的心底话,可之于整件事,这只是原因之一。看他的意思,也只愿意谈及这一点,微一思忖,应道:“对侯爷如此的人,在京城不也比比皆是。”

    “这是不是强词夺理?”虞绍衡语声不自觉地融入一丝笑意。

    “侯爷将这些放在心里,任谁也无计可施。在闺中的女子,排遣时光的不过是琴棋书画女红赏景。少不更事的时候,偶尔会与远亲近邻聚在一处,在诗词歌赋上争个高下。”叶昔昭一面说,手指一面轻描他眉宇,“侯爷投身军中之前,难道从不曾如此?”

    虞绍衡想了想,他得承认:“也曾如此。”年少时,便是他对这种事毫无兴致,也愿意带着二弟三弟出门偷得半日闲。

    叶昔昭缓缓接道:“那么,没有哪家千金为侯爷吟诗作画么?没有谁打听过侯爷的喜好么?再有,侯爷从不曾与谁站在一处对着美景闲谈几句么?侯爷无心,可是落到旁人眼中,作何感想便是谁也无从左右的了。”

    虞绍衡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明白你的意思。”

    他明白,叶昔寒对他说的话,不过是断章取义夸大其词。

    对于此事,他只是嫉妒,嫉妒唐鸿笑,先他一步走入她生涯。除此之外,便是厌烦,那厮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叶昔昭又提及叶昔寒:“大哥不知就里,又不知听了什么闲话,才会说出那些混话。待他明日来了,妾身会尽力规劝,尽量让他不再固执己见。今日他说过的话,妾身亦会让他当着侯爷的面说个清楚。”什么话都要留三分余地,她并不能确定能够改变叶昔寒的看法。

    “不必,你们说说话就好。他对我偏见太重,不是朝夕间能改。”

    叶昔昭知道他说的在理,点头应下。思量片刻,觉得别的事不宜提及,因为她都是云里雾里,还是等日后再做打算。而眼下,她该尽快梳洗去见太夫人,却是自心底打怵:“去见太夫人,该怎么说才好呢?”说着话,将脸埋到枕上,颇为无奈地嘀咕一句,“最要紧的是,觉得无颜见人。”

    虞绍衡逸出清朗笑声,“我过去一趟便是。你只管沐浴更衣,早些歇息。”

    “那怎么行……”

    “听话!”虞绍衡加重语气,拍拍她的背,“我说你身子不妥当便是。”

    叶昔昭也就没再坚持。

    虞绍衡唤人服侍叶昔昭沐浴,自己也匆匆梳洗一番,更衣后去了太夫人房里。

    太夫人今日命人摆饭的时辰晚了多时,此时正独自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用饭。

    “娘。”虞绍衡走到桌前。

    太夫人见他和颜悦色的,神色一松,“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

    太夫人忙唤人加了一副碗筷,“将就着吃些。”

    “也好。”虞绍衡落座,想起叶昔昭,便吩咐夏荷,“去知会夫人,先行用饭,不必等我。”

    夏荷笑着称是,快步而去。

    只剩下母子两个的时候,太夫人才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原本听了夏荷先前回禀,还以为夫妻两个又怄气了,眼下却又觉得不像。

    虞绍衡歉意地笑了笑,“没事。我多喝了几杯,这才醒酒。昔昭有些不妥当,就没让她一同过来。”

    太夫人嗔道:“前去赔礼,喝酒做什么?”又关切地道,“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看看?”

    “推脱不掉。昔昭忙了整日,有些累,没大碍。”

    太夫人又试探地问:“相爷的生辰礼,可曾备下?”

    “备下了。”虞绍衡给出让人心安的回答,“届时我与昔昭一同前去。”

    太夫人真的放下心来,“就该如此。”

    母子两个一同吃罢饭,又闲话多时,虞绍衡才告辞回房。

    叶昔昭已经睡了。

    他宽衣上了床,躺下身时凝眸打量。

    如云长发、红绫寝衣映衬下,肌肤胜雪,唇若点绛,纤长浓密的睫毛似两把小扇子,只是柳眉轻蹙。

    他知道她心底萦绕着困惑烦扰,只是不曾说出。

    他转身熄了灯,展臂将她带入怀中。她警觉地身形一僵,之后慢慢放松,素手落在他腰际。

    心就这样安稳下来。整个下午的酒意袭来,沉沉入梦。

    翌日早间,虞绍衡醒来时,叶昔昭已经请安回来,浅笑盈盈,神清气爽。一看便知,太夫人定是拉着她嘘寒问暖,婆媳两个相谈甚欢。

    用罢饭,虞绍衡去了书房。

    没过多久,叶昔寒来了。昨日的大醉,使得他脸色很差。落座后,接过芷兰奉上的茶,便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之后又端过叶昔昭手边细瓷茶杯,连喝几大口,这才道:“渴死了,喝完酒就这点不好。”

    “你怎么不醉死呢?”叶昔昭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

    叶昔寒讶然挑眉,“这叫什么话?我死了你还要去吊孝哭丧,多累。”

    叶昔昭险些发笑,转而吩咐芷兰:“给他备一壶茶。”

    芷兰忍着笑,听命行事,之后退下。

    叶昔寒问:“虞绍衡呢?”

    “去了书房处理政务。”叶昔昭顺势斥责道,“你昨日是怎么回事?疯了么?”

    “我那不都是为了你么?”叶昔寒有些委屈。

    叶昔昭忍着气,“你今日既已来了侯府,倒是与我说说,从哪里看出我像是被囚禁被威胁了?”

    叶昔寒却道:“你怎么还不与我说实话呢?你若是过得如意,怎么会连娘家都不怎么回?相府有了大事小情,不都是那些下人跑来跑去的传话?”

    叶昔昭气道:“以往我是不怎么回去,可娘不是隔三差五便过来看我么?她可曾与你说我过得不好?”

    “娘从来是做和事老,生怕得罪了皇上面前的红人,怎么会说你过得不好?可她过来十次,有八次都是来探病——你若过得好,怎么会病歪歪的?我以往过来几次,都被挡在门外,那些家丁看到我就是如临大敌!”

    “谁叫你总是与侯爷过不去?你来看我,便是傻子也想得到是要带我回娘家,闹起来惊动了太夫人可怎么办?侯爷怎么会不防范?”叶昔昭虽是疾言厉色地驳斥,心底却不得不承认,往日里,母亲前来侯府,大多是来探病,也难怪他认定她过得不如意。

    叶昔寒烦躁起来,“你就不能与我说几句实话么?话说开了,什么事都能有个解决的法子!”

    叶昔昭沉下心来思量片刻,正色道:“我以往不愿回娘家,是碍于唐鸿笑经常前去的缘故,怕落了闲话。侯爷待我一向不薄。那些糊涂心思,你还是尽早打消为好。我自嫁入侯门起,就不曾有过别的心思,断不会做出让侯府、相府脸上无光之事!”

    “……”沉默之后,叶昔寒敛目看着杯中浓茶,神色转为哀伤,“说来说去,你不还是为了相府荣华耽误了终生么?是我害了你,没有我的过错,你不至走到这等地步。”

    叶昔昭先是气他听不进自己的话,随即便是好奇,“当初我以为是爹在权谋较量中出了闪失,被侯爷握住了把柄,从未想过是你出了差池——你到底做了什么糊涂事?”

    “……”叶昔寒沮丧地重重地拍拍额头,却无意告知,“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你晓得是我出了差错耽误了你就够了,等时机到了,事发之后,不需我说,你也会得知。”

    叶昔昭一听这话又急了起来,“什么时机?你真疯了不成!我跟你说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侯爷待我也是极好,你全当了耳旁风么?!你若是胡闹,我嫁入侯门这两年,还有什么意义?”

    叶昔寒却平静下来,温和笑道:“说到底,你不还是为了家门荣辱么?如今爹已经看淡了这些,我也不想再继续担惊受怕、低人一等的日子。再说了,已经两年多了,证据早已不足,虞绍衡便是奏明皇上,相府也只是落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

    叶昔寒继续道:“等事发之后,爹与我辞官,我们举家迁回故里,平宁度日,不是很好么?眼下你只需与虞绍衡和离,哪怕被他休掉也可,只要你下半生离开他魔掌即可。”

    在前世,叶昔昭从母亲口中听过这番话,她当即一口回绝了,且写了一封长信,让母亲交给父亲,这才打消了父兄荒唐的念头。

    前世只当是父女情深,只当是父亲宁可丢弃荣华也不忍再让她继续了无生趣的时日,彼时感慨心酸不已。而在今时今日,看透这背后隐藏的心思后,听得兄长说出这番话,心绪便又不同。

    她生气,气得险些说不出话,胃部一阵痉挛,似被针扎,疼得厉害。

    叶昔昭站起身来,语声中有着浓浓的讽刺,“两年的担惊受怕,让你们承受不住了是不是?所以‘好心’拯救我,所以要打着拯救我的幌子认罪是不是?时过境迁了,罪名不值一提了,你们敢与侯爷抗衡了是不是?愚蠢!小人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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