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独家
【二更】
所谓从速彻查虞绍衡、萧旬、叶舒玄罪行,由此让三对金殿上决定的处罚心服口服之事，钟离烨撒手让去处理,自己阔步去往后宫，到了皇后宫中。
皇后已听闻虞绍衡被打发至薄暮岛之事,此时正满心愉悦地盘算着日后如何除掉虞绍筠，见钟离烨阔步入室,不由暗自冷笑。
冷落她这么久，到头来,不还是要来求她么,
如今能对付靖王的,只有她的父亲，如今能与靖王联手让他失了天下的，也只有她的父亲。
总归是夫妻，他手中的其实就是她的。如果不是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地冷落，如果不是他给她寻了个极有可能将她取而代之的虞绍筠进宫来，她也不会狠心默认了父亲与靖王勾结，相互利用。
她进宫来，既然已坐上了皇后位，想要的必然是一世母仪天下、富贵荣华，饱受冷落、终生寂寞，是她无从承受的。
不要怪对不义，是先给了无上的荣华，又将一步步推向深渊。她心中这样说着，款步上前行礼。
钟离烨面色沉冷，吩咐身边太监：“备笔墨纸砚后，退下。”
“是！”
“皇上……”皇后忐忑不定地打量着他神色。
钟离烨还是不理会她。
太监备下笔墨纸砚，研磨之后，告退到了外面，唤了，将正宫一干宫全部缉拿。
皇后听到动静，便要出门去阻止。
钟离烨到了她身侧，扣住了她手腕，淡声道：“今日之前，朕有意再纵容一段时日，甚至于打算着，即便刁难丽妃，朕也忍痛坐视。可是今日，就方才，朕甚是不快，不快之下，也只好找个来消遣。”他指了指书案，“朕说，写。”
冷硬如铁的语调，锋利如刀的眼神，让皇后心生恐惧，又恐惧之下生出愤怒。
她忍痛站那里，不肯挪步。
钟离烨蛮力将她带到书案前，又探手捏住她下颚，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若不从，朕便亲手将这张脸皮剥下，将手足斩断，送到承远王面前！”
随即，他取出一柄短剑，拍案上。
＊＊
半个时辰后，钟离烨冷着脸走出正宫。
他将皇后情真意切且言辞恳切的书信递给一名暗卫，“务必将这封信送到承远王手中，可死，信不可出差池！”
“是！”暗卫双手接过书信，小心翼翼收起来，疾步离去。
钟离烨情绪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随即吩咐太监：“命侍卫将丽妃保护起来。”如此，也算给虞绍衡一份宽慰、一个交待。
＊＊
这一日，圣旨到了永平侯府。
府中众连忙更衣前去接旨。
听到虞绍衡被发落至薄暮岛，且即日就要动身的旨意后，太后身形一震，叶昔昭却是整个都僵住了。
直到二夫垂泪扯了扯她衣角，她才意识到圣旨已经宣读完毕，慌忙随着众叩头谢恩。
起身后，她视线追随着虞绍衡，心绪随着他一举一动起伏着。
独自支撑起侯府的，要离开了。
这才明白他先前为何要看漠北地形图，这才明白他先前的话是何意。
他与太后、皇上、她的父亲早就料定了今时今日，早就料定他或是她父亲要付出代价。
翁婿两很早之前书房争执的，是不是就是这件事？是不是争着扛下这番磨折，给对方一份相对来讲更安逸的境遇？
到最后，他赢了。
他要离开，要她等待，要整座府邸中继续享有他带来的荣华，他却赶赴千里之外，忍受常无从忍受的寂寞光阴。
这结果，还不如她先前想过的他带兵与承远王沙场上一争高下。
可是朝堂错综复杂的局面是她无从全盘了解的。如今皇上必是有着诸多不得已，才不得不用缓兵之计，选择委屈倚重信任的臣子，争取一段时间。
可这段时间需要多久？
会是几年？
她不知道，无从猜测。
宣旨太监为难地指了指身后一众侍卫，“侯爷……”
“稍等片刻。”
“好。”
管家先一步上前来，将宫中来请到别处喝茶。
虞绍衡与太夫等话别之际，叶昔昭默默地回了莲花畔，呆呆地坐椅子上，心头难过至极，眼底却是一片干涸。
脸颊被熟悉的温热的一双手捧住的时候，叶昔昭的视线才有了焦距，凝住面前的男子。
虞绍衡尽量让语声显得平静淡泊：“留府中等，相信，不需多久便能回到身边。”
叶昔昭轻声问道：“不需多久，又是多久？”
“……”虞绍衡片刻失语，“至多一两年。”
叶昔昭竭力抿出个笑容，“好。去吧。”
“昔昭。”虞绍衡不放心她，不舍得她，又觉得她可能另有打算。
“真的，去吧。”叶昔昭站起身来，柔声低柔，“话说多了，少不得会哭，只能惹得更不放心。叮嘱的话，记着呢。”
“好好照顾自己，帮娘身边尽孝，也帮继续打理府中诸事。昔昭，”虞绍衡凝视着她一双明眸，“答应。”
“嗯。”
“那，走了。”
“嗯。”叶昔昭除了这个字，什么都话都说不出。
虞绍衡还是不放心，可如今又能如何。
他紧紧地抱了抱她。
她冬日最怕冷，没有他身边，漫漫长夜要如何度过？
她已习惯他身边，漫长岁月又要如何打发？
他想叮嘱她，无事便回娘家去，让她的爹娘帮她排遣愁绪。
他想告诉她，萧旬虽然会远赴漠北，全部手下还是只听他的调遣，暗卫会保护侯府。便是没有暗卫，皇上、他的二弟、三弟也不会让侯府被殃及。
……
他想叮嘱她的话太多了，到最后，欲言又止。
她什么都能想明白，她什么都能察觉的出。
末了，他吻了吻她唇瓣，缓步后退，最后阔步离开。
不能再停留下去，不能让她看到他的不舍、牵挂、歉疚，更不能看到她强忍着的泪水落下。
叶昔昭又跌坐回座椅上，急促地呼吸着，泪水眼里打转儿，却仍是拼命忍下了。
坐了半晌，芷兰抹着泪来到叶昔昭面前，轻声问要不要去太夫房里一趟。
“对，去找太夫。”叶昔昭慢慢起身，梦游一般地下楼。
太夫正房里，满脸是泪。
叶昔昭缓步到了太夫近前。
太夫用帕子擦了擦脸，哽咽道：“绍衡外，其实倒是让最不放心的……也该晓得，那是个连用饭都时常忘记的……他独自去那岛上，日子怎么过？单是身子骨，怕是过段时日就垮了……”
“娘。”叶昔昭的语声坚定，目光到了此时，变得分外澄明。她缓缓跪倒地。
太夫心惊不已，慌忙下地搀扶，“这是做什么？”
“要进宫去求皇上，允许去薄暮岛服侍侯爷。”叶昔昭抬眼看向太夫，“娘，儿媳不孝，儿媳应当替侯爷尽孝，可是……”说到这里，语声一哽，“可是担心侯爷，和您一样担心侯爷……”
“这……”太夫沉吟片刻，低声抽泣起来，“可去了，苦的就是们两个了……”
“不怕，真的不怕。您答应么？”叶昔昭轻轻抓住了太夫的衣袖，“那个地方，虽说衣食无忧，可是空无一，侯爷独自那里，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他就算是铁打的，又何尝过过那种日子？”说完之后，她要俯身磕头，“娘若是不答应，儿媳唯有一意孤行了。不论皇上答不答应，都要去宫里请求皇上隆恩。”
“的孩子……”太夫强行将叶昔昭拉起来，已经是泣不成声，“…………”
“您别哭。”叶昔昭抬起手来，帮太夫拭了拭泪，“侯府只是一时的苦，想必侯爷也与您说了，不哭，总有苦尽甘来的时候。”
太夫点了点头，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若是心意已决，也不拦。只是，若是不能得到皇上恩准，也不要强求，回家来，们一起等绍衡回来。可记下了？”
叶昔昭点一点头，甚而微笑起来，“记下了。”
那抹微笑，反倒让太夫愈发心酸。
叶昔昭正要告辞，准备命长安去找萧旬的时候，萧旬已到了府中。
叶昔昭连忙前去相见。
萧旬视线焦虑地游转着，“绍衡呢？已动身了？”
叶昔昭说声是。
萧旬懊恼地揉着额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给的旨意还未到府中，否则起码路上能做个伴……”
叶昔昭险些就啼笑皆非起来，随即打断了他的话，“要进宫，能设法让见到皇上么？”
“——”萧旬迟疑地看住她，“是想……”
叶昔昭看得出，他已猜出自己心意，郑重点头，“方才已与太夫禀明此事。”
“若是太夫也同意……好，带去面圣，明日午后命来接。”萧旬知道她此时心急如焚，给予一个安抚的笑容，“今日皇上繁忙，平日里也总是到午后才得闲。”
“那等的好消息。”
萧旬叹息一声，叮嘱道：“心急也无用，回房去好生歇息。”之后转身去往房里，“去与太夫说说话。”
叶昔昭便回到了莲花畔。别说心乱如麻无心歇息，便是有心，今日也是不得空。
孟氏匆匆而至。叶舒玄的丞相之职被罢黜，于她已是惊天霹雳，再听到侯府中事，当时险些晕过去。她最担心的就是叶昔昭这当口方寸大乱，自然急于赶来安慰。
她看到的叶昔昭，却是平平静静的，透着木然的平静。这更让她担心，上一次，叶昔昭这个模样的时候，是决心要嫁给虞绍衡。
如今小夫妻和和美美之际，却要两地分隔……这情况下，她的女儿又打定了什么主意？
叶昔昭携了孟氏的手落座，先是询问相府情形。
孟氏不由红了眼眶，“如今只有叶家，没有相府了，幸好，爹以往身兼数职，只是被罢黜了丞相职，大哥二哥倒也暂时没被殃及。”随即忍不住低声抱怨道，“皇上这几年——单说今年就换了多少官员？可又怎样？不还是这么快就被靖王笼络到了身边？唉……亲叔侄，竟到了这等地步……”
叶昔昭只是微微一笑，之后缓声说了自己的打算。
孟氏愣怔地看了叶昔昭半晌，又怔怔的落了泪，末了，却是点一点头，叹息道：“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决定了什么事，便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有这心思，便去试试。所谓夫妻，其实就是两个同甘共苦，这么做也是应当。”
“那么，若如愿，大抵不能前去道别了，您与爹，保重，不要记挂。”
孟氏垂泪不已，喃喃应道：“好，好。”
母女两个说了半晌的话，孟氏起身去了太夫房里。
之后，叶昔昭听夏荷说，与侯府常来常往的都来过了，皆是前来宽慰太夫。
这些，都不曾因眼下的情形疏远侯府……那么，如今恐怕是靖王的势力逐步显露，而皇上却是有意将自己的势力搁置起来按兵不动了吧？所以，才没有挺身而出为虞绍衡等三据理力争，甚至于，这局中三从头至尾都没有为自己澄清的意愿。
靖王事后也必定会想到这些，可是，这大抵已经不是他意的了。他的野心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他已无所顾忌。
晚间，二夫与三夫分别来过。
叶昔昭无心多说什么，一番打算不适合与她们道出，何况连她自己都没什么把握。
二夫无从安慰，只是很是为叶昔昭伤心，哭得泪眼婆娑，到头来要让叶昔昭一再劝她注意身子。二夫觉得自己分明就是来添乱的，抹着泪道辞。
至于三夫，先前对叶昔昭的确是存着一份仰慕，可如今已成了妯娌，又是一进门就遭遇这等变故，自己都缓不过神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来说几句宽慰的话。之后两个相对无言，三夫也便道辞离开。
这一夜，侯府许多不曾入眠，眼睁睁熬到了天亮。
叶昔昭亦是如此，天亮之后，又静静坐廊下，看着入冬后的莲花畔景致，直到午后，萧旬派前来接她。
**
午后，钟离烨心绪烦闷之下，去了御花园。
听闻太监通禀，说萧旬将叶昔昭带到了宫里，沉吟片刻，“既然来了，朕就见见。”
上一次侯府别院，他乔装成太医去看虞绍筠的时候，见过叶昔昭，只是不知道虞绍筠后来有没有跟她提及。
叶昔昭自然也没忘记那件事，知道自己无意中见过当今皇上。
可是见没见过，宫中都是一样。
叶昔昭到了钟离烨面前，行大礼跪拜。
钟离烨没让她起身，直言询问她所为何来。
叶昔昭诉诸心愿。
钟离烨沉吟良久，道：“去过薄暮岛之，从未有家眷陪同的先例。……容朕三思。”之后，缓步踱去别处。
太监远远看着娇滴滴的美就跪碎石路上，又已是冬日了，心生不忍，仗着胆子提醒道：“皇上还不曾让永平侯夫平身。”
钟离烨叹息一声：“不吃一点苦头，朕如何破例允许？去放出风声，让太后得知此事。她老家能出面的话，再好不过。”
太监虽然为之一喜，可还是有些担心——等太后得知再观望多时，是什么时候了？真担心叶昔昭还没获得恩准便已支撑不住晕过去。
钟离烨却是望向天空，讽刺一笑。他这最喜出宫的，日后只能留宫中，才能获得短时间的安稳。一个皇帝，到了这等地步，真是……丢哪……
叶昔昭这一跪，便从午后到了黄昏。
黄昏时，虞绍筠带着一名宫女，走进御花园。几名侍卫远远地跟后面。
虞绍筠一处站定，远远看着叶昔昭安静、从容的背影，咬了咬牙，却不再举步靠近。
她身边的宫女，是从侯府带入宫中的。眼下看着叶昔昭跪那里，初冬的天气到了黄昏已是十分寒冷，不由落了泪。
虞绍筠却是转身就走。
宫女一面走一面擦泪。
“不许哭！”虞绍筠冷声命令道。
宫女连忙擦干泪水，用最短的时间平复心绪，之后低声道：“听萧大的手下说，瑾妃娘娘早就存了祸心，追查您以往是非的时日已久，如今，已追查到了当年那名小厮的家乡。”
虞绍筠明眸一瞬。
“萧大问您，如何应对。”
虞绍筠思忖片刻，转头低声吩咐：“不得已之下，杀。务必斩草除根。”
宫女听了一惊。
虞绍筠语声缓慢：“只要安稳的活着，用一个小厮给侯府雪上加霜——赌不起。”
宫女称是，随即开解道：“这次分明是迫不得已之下才让侯爷受这一时委屈，皇上已将皇后禁足于正宫，对您也是恩宠有加……”
“他的天下，与何干？他的不得已，恩宠于便能弥补？”虞绍筠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冷屑一笑。那一刻，她眼中闪过前所未有的空茫寂冷，全不符她这如花的年纪。
**
天色全黑时，叶昔昭才得到了皇上的传召。
她起身时，才发现双腿早已失去知觉，险些摔倒。幸而太监及时扶了一把，又道：“夫不必心急，缓上片刻再去也不迟。”
“多谢公公。”叶昔昭低声道谢，过了片刻，举步去往养心殿之时，望了望黯沉无垠的天空，深深吸进一口气。
步入养心殿的时候，她的心绪前所未有的紧张，不知道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如愿与夫君不离不弃，还是要切身经历这一场生离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