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重逢
李太后望着来那浸润暗色之中的容颜,凝视良久，缓缓一笑,竟慢慢说道，“的确是够久了……大概也有二十年了,终于回来了。”
那负着双手，迈步往前,白皙素净的面容逐渐烛光之下清晰，长眉星目,气质出众,真是卫凌。
李太后身边的嬷嬷看着太后脸色,见她示意，便悄悄退下。
李太后举手示意，卫凌走到她的对面，一笑落座。
“没想到已经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卫凌望着面前的太后，“太后还是这样貌美，竟好像分别还昨日一般。”
李太后忍不住笑道：“都老成什么样儿了，……倒是仍是这么会说话，就好像昨日还宫中见到一般。”她年纪已经颇高，脸容虽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秀美，但却已是一头银发，整齐地挽起，端然而坐，显得十分威严端庄。
两寒暄两句，才对视敛了笑意，李太后问道：“听说，出京了？”
卫凌道：“是啊，本是有事要出去一趟，只不过走到半路，听闻家里头出事儿了，便只好赶回来。”
太后问：“可是有急事？”
卫凌轻描淡写地：“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总比不上家里重要。”
太后闻言，便扬了扬眉笑道：“可是说的掌上明珠么？听闻是个很了不得的女娃儿，比当年的景如雪还要出色。”
卫凌一笑：“明媚那孩子生性单纯，又被养的任性，虽然是个外柔内刚的性情，但为父母的，自是不愿孩子受丁点儿委屈。”
太后叹道：“啊……说起这话，倒是让又骇然，又惊笑，当初离宫之时，岂不是也只是个孩子，如今，却已经为父母了，真真令生沧海桑田物是非之感。”
卫凌微笑：“那是太后念旧，有情有义，故而才惦念过往，同此刻相比，若是对些冷漠无情的而言，也不至于生出如斯感慨。”
太后忍不住又低笑了两声，而后，却又轻轻一叹：“当初还以为，毕生所效忠的，只有他了，没想到如今，也有了自己的负累。”
卫凌知道太后所说的“负累”是什么意思，道：“有些事有些情说不变，仍旧会有些变化的，而对而言，明媚并非是的负累，却是上天于的恩赐。”
太后双眉一蹙，目光转开，看向旁边的灯火，深邃的双眸之中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仿佛想起了什么。
卫凌并不打扰，一直等太后重又开口，道：“听闻有过一个妾室，给生了个儿子？”
卫凌答：“是，已经七岁多了。”
太后才重又转头看他：“可疼他？”
卫凌道：“疼是疼的，但毕竟是男孩子，不至于跟女孩儿般地疼，也许之前对明媚太过喜爱，因此……分不过更多心神来关爱其他了。”
太后听了这话，又是一笑：“跟说话，总是觉得有趣的，似这样，倒也好，然而，的小儿子不吃醋么？”
卫凌道：“峰儿年纪虽小，却也颇有男孩儿气概，瞧他一举一动，跟明媚很是投契，哪里会吃醋，恐怕关爱他姐姐还来不及呢。”
太后点点头，叹道：“家女孩儿，倒是幸运。”
卫凌一笑，不言。
太后却又道：“可惜，家里，却偏这样。”
卫凌从听太后提起自己家事开始，就料到太后大概是要说什么，当下道：“家不同，家国更不同了。”
太后又笑：“说的是，大家子的话，本就难办，多了一个国，就是难上加难。”
卫凌道：“然而对太后而言，最难的一段不是过去了么？”
太后抬眸看他：“真的已经过去了么，为什么却觉得，现才正开始呢？”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吹得烛光轻轻摇曳，明灭不定。
卫凌道：“太后莫非是王爷担忧？”
太后看他一眼：“说的最难的一段，是当年阿健要取纯佑代之之事吧，是啊，那时候，委实是惊险万分的，若是不妥协，纯佑年纪还小，羽翼未丰，阿健若是再狠心一些，斩草除根……”太后眼神沉沉，摇了摇头：“该庆幸么？幸好他还顾惜那一丝的骨血牵连啊。”
回想往事，不堪回首，太后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痛楚表情。
卫凌说道：“太后觉不觉得，此刻的情形，有点类似于当年？”
太后苦笑：“这话，也只有敢当面跟说，真真是天道轮回……当初阿健夺了纯佑的皇位，如今……琰儿却成了那样，每日求神拜佛，希望皇室之中能够不见血光，但是现看来，仍是无法避免的。”
卫凌道：“皇上恐怕并没有那样的狠心，皇后却不一定了。”
太后说道：“阿健没有？总是自私的，得陇望蜀……当初他当着他哥哥的面儿答应以后传位给纯佑，但看现，早早地就立了太子，又定下太子妃，为了琰儿扶持力量，不就是为了跟纯佑抗衡么？他自己许下的誓言，或许是因为太久远的缘故，他自己也都忘记了吧。”
卫凌沉默片刻，道：“皇上虽然如此，可是，却并没有过分地打压端王。”
“那也是纯佑自己争气。”太后说着，忽然又道：“当初，生了两个皇子，称羡，因为长子立为太子，不知不觉里，对纯佑的父皇大概更多了几分喜爱，对阿健未免疏于照料，后来他当了皇帝，更讨厌他占了纯佑的位子，可是一直到现……”
卫凌静静而听，听太后道：“他自己病了，现如今琰儿更是如此，且也听说，琰儿外很不得心，如此，倒是可怜起这个二儿子来，他虽然夺得了他哥哥的皇位，却不曾对纯佑痛下杀手，虽然占据皇位这么多年，却不曾真正把琰儿扶持起来，更加上皇后不是个省心的，其实他，心里……也是很苦啊。”
卫凌听到这里，才说道：“为帝王者，自然要有非之能，那皇冠本就不是等闲之能够戴的，不属于他而他非要去夺取，若不是被皇冠压垮，就是……太后该庆幸，皇上，仍是一个好皇上。”
“倒总是如此冷静理智，如从来都置身事外般，”太后苦苦一笑，目光中透出几分暖意：“是啊……毕竟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的。”
卫凌道：“太后，只怕这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太后皱眉：“指的是？”
卫凌淡淡道：“当年遗诏之事，不日就会传遍天下，王爷素有贤名，这个节骨眼上却无端入狱，叫天下百姓怎么想，未尝不会去想是皇上毁约灭誓才对皇室血亲下此毒手。”
太后微微着急，忍不住倾身问道：“命散播遗诏之事？是想……”
卫凌凝视太后，沉声道：“太后，如今皇上的身体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太后是知道的，太子又是那样……以太子之能，恐怕难承大业，而皇后又野心勃勃，倘若真给太子登基，会发生何事，太后可想过？”
太后皱眉，垂眸不言。
卫凌道：“只怕皇后按捺不住，派对王爷下毒手……到时候太后连选择跟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太后道：“想如何？”
卫凌正色道：“当务之急，太后得劝皇上，先把王爷放出来，以正视听。”
太后叹了口气：“跟他素有心结，早已经许久不相谈了，贸然开口，他也未必会听。”
卫凌微笑：“毕竟是母子连心，何况这是非常时刻。”
太后迟疑了会儿：“卫凌，密诏……密诏是否手中？”
寝殿内静静地，令窒息。
死寂之中，卫凌清冷的声音应道：“若是拿出密诏，太后可愿意当仁不让站王爷一边？”
太后身子一颤：“当初……”却欲言又止。
卫凌凝视着她，静静又道：“太后，其实，只想要这天下顺利易主，有贤明君王治世而已，若成此目标，倒也不负当初誓言，如今端王有难，如果太后仍旧不肯插手……那么，不介意用另一种法子。”
卫凌说到最后，眼神缓缓锐利起来。
太后对上他的双眸：“、莫非是想……”
卫凌说道：“太后曾祈祷过皇室之中不要起血光之灾，也是如此想的。然而太后也早知道，本来就是个无法无天之，若是别帮不上忙，那自然要自己动手了，而若动手的话，翻天覆地，也是有可能的。”
太后眉头紧锁，双眸一闭，脑中闪现那无边连天地血红火焰，连绵不绝，火光随风而长，噼噼啵啵，仿佛永无止息。
“且容……试一试。”良久，太后终于轻轻地回了一句。
卫凌笑了笑：“皇上其实是个至孝之，父子都无隔夜仇，太后方才对他也大有袒护之意，那为何不能消除昔日隔阂坦诚相见呢，皇上未必……不也是等这一天，太后毕竟是他的娘亲，有些话太后不说，指望别说，就糟了。”
太后伸手捂住胸口，默不作声。
卫凌深看她一眼，起身道：“也该告辞了，太后，明日见分晓罢。”
太后猛地抬头：“卫凌……”
卫凌脚步一停。太后道：“这次出京，不是去取遗诏的么？如此匆匆回来，莫非是没有到手？岂非耽误了？”
卫凌笑：“太后何必相信别的揣测之语？若什么都给他们估计到了，也不用叫卫凌了。”
他说完之后，大笑两声，拂袖出了大殿。
太后怔怔凝视卫凌身影消失，恍惚之中，又看到了那片连绵的火光，火光里，那孩子的身影，也是如此地放肆洒脱，令难以捉摸。
夜已深，卫府之中，李曼梓看着明媚床上睡着的样子，起身往外。
夏夜寂静，只有草虫鸣叫的声音，李曼梓略微打了个哈欠，迈步往外，刚要叫小厮准备轿子，却见眼前廊下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曼梓猛地站住，吃了一惊：“大？”
卫凌面色淡淡地：“怎此？”
李曼梓道：“……是怕大不家，妹妹孤单，因此特意来探望她……此刻就要走了。”
卫凌神情缓和了许多：“哦……”
李曼梓垂眸：“大既然回来了，那便告辞了。”她略微行礼，迈步要走。
卫凌忽然道：“夜已经深了，路上怕不安全，不如就府里歇上一晚吧。”
李曼梓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