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放手

    时间静止，声音消失,马车内,好似进入一片虚无的寂静。

    暗红色的马车j□j,端木雍容一身玄色暗纹长袍,宽宽的肩,稳如钟的坐姿,衬得他好似一尊巍峨山神。他的目光深邃幽黑,直直凝望着眼前的娇小少女,发色如黛、绢花如雾,她脸上的血色一分分的褪去。

    “说得对。”良久,慕容沅面色苍白的开了口,“的确欠了的情。”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一种支离破碎的小小尖锐,“想要……，就都拿走罢。”

    像是一粒摄魂夺魄的璀璨明珠，被抹去光芒。

    一点点的暗淡下去，直至失色。

    端木雍容捏着她下颌的手没有松口，反而更加用力，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将手指伸了进去，从牙根后面抠出一粒蜡制药丸，他轻轻嘲笑，“小羽，忘了，口中备毒药以全死志，还是教给的。”继而声音冰凉问道：“现呢？死不了，还可以那样做吗？”

    慕容沅开始发抖，像是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一支娇花。

    “对所谓的偿还，就是让强行占有，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死，看着死的面前！”端木雍容脸色沉得比墨还要黑，心里刀割还要痛，“要一生一世愧疚不安，永远记住的死，一辈子都活噩梦里面，这叫什么偿还？”他低声怒道：“宇文极对做了那种事的时候，怎么不去死？！”

    “是，是……”慕容沅大哭起来，哽咽道：“……，早就该去死了。”晶莹剔透的眼泪，浸湿了乌沉若羽的纤长睫毛，有细小的泪珠挂上面，衬得她恍若一支雨后带露的梨花。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哭道：“恨，恨当初救了，早就……，应该和父皇母妃一起死的。”

    “如果那时候死了，还是一个以身殉国的忠烈公主……”

    “而不是……”慕容沅哭得快要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而掉，“而不是认识，欠了的情还不起，还要……，被哥哥抓回去折磨，被宇文极……”她瑟瑟发抖，好似一地被风雨揉碎的花红，“还能怎样呢？只能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已经嫁给他，那是应该的，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但错了，也累了，……，不想再继续了。”

    如今端木雍容撕破了自己的谎言，逼得自己不得不面对，还要再重复一次，给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呵……，大燕公主，先被东羌皇帝迷奸，再被大秦皇帝玷污，这还是什么公主？简直就是一块肮脏的破布。

    “父皇。”慕容沅闭上眼睛，泪水好似倾盆大雨一般不停歇，凄凉道：“阿沅，不能替报仇，阿沅，谁也不想恨了……，只想……，和一起。”

    毫无预兆的，她像箭一般的朝车外弹了出去。

    “小羽！”端木雍容飞快伸手抓她，但她已经到了马车踏板的边缘，即便他力气巨大非凡，也架不住失去平衡，挣扎之间，两个一起滚下陡峭山坡！出于本能对她的保护，将她的脸摁了自己怀里，抱紧了她，然后不可控的颠簸滚了下去，不停的磕磕碰碰，痛得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主子！！”聂凤翔急得跳下马车，往下一探，下面是密密树林，两个早就滚得不知踪影，不由大喝，“赶紧包围此地方圆三里，搜寻救！”

    心中又怒又气又急，真是……，真是红颜祸水！

    慕容沅被摔得七晕八素的，停下来的时候，自己试着动了动四肢，都还能动，感觉上是没有受什么重伤。然而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的手上、衣服上，都是鲜血，再缓缓抬头看过去，顿时惊呼，“啊……”

    半截断木枝扎端木雍容的胸膛上，额头也磕破了，鲜血淋漓，染红了他半边脸，还有脸上、脖子、手上，到处都是血肉翻开，情状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将军？将军……”她有点手脚无措，慌张道：“将军！将军，醒一醒。”到底还要欠他多少情？难道还要他把性命都给搭上？然而喊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心下不由更慌了，哭道：“将军，……、别吓。”

    端木雍容还是静静的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慕容沅颤抖着双手，咬了嘴唇，小心翼翼的伸到他的鼻子下，没、没有……，他没有呼吸了？！不甘心的再试探了一次，还是没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下一瞬，伏他的身上大哭道：“对不起，是对不起……，应该早点死了的，是害了。”

    她瑟瑟发抖从云鬓间拔下金簪，阳光下，金簪闪着灿烂光芒。

    “对不起。”慕容沅连浑身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哭，狠狠流眼泪，然后金芒一闪，便朝自己的咽喉扎了过去！

    “还没死呢。”端木雍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稳稳有力，“别想不开。”他咬紧牙关，将胸口的断木枝抽了出来，染了有寸许，红艳艳的两截分明，“还好……，再深一点可能就没命了。”

    慕容沅木呆呆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想看着流血流光而死？”端木雍容她肩上拍了拍，他大声说笑，“小羽大夫，还等着救命呢。”

    慕容沅猛地一弹，顾不得细问他刚才是真晕了，还是装死，赶忙将他的袍子撕开查看胸前的伤势，还好，还好，看起来并没有伤及内脏。将自己的内裙撕了，动作熟练的给他的包扎，然后擦拭血迹，将细小木刺和石子拣掉，翻开的血肉敷回去，洒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端木雍容躺地上看着她，看着她忙碌，看着她围着自己不停打转。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起上战场的场景，刀光剑影，鲜血纷飞，但彼此是靠得那样的近。他忍着痛，掠了掠她额角的碎发，“小羽，刚才怎么又冒傻气了？会看着死吗？”

    慕容沅一直默不作声，只顾忙活。

    端木雍容忽然展颜笑了起来，就连满面血污，都掩不住他神光熠耀的光芒，声音醇厚，“小羽，居然是肯为去死。”他的心情好似雨后的万里晴空，愉悦明亮，“能够亲眼看到，真是……，不错。”

    慕容沅低垂眼帘，继续为他检查伤口，小心翼翼，细致，温柔，只有不去看他，什么都不说，才能掩饰自己的内心情绪。

    端木雍容望着树叶缝隙间的狭窄蓝天，转瞬溜走的白云，金灿灿刺目的阳光，方才一刹那的愉悦慢慢减淡。因为心里明白，这一瞬的幸福很快就会溜走，想把这份幸福稍微延长一点，伸手抓住了她，“小羽……”轻声问道：“下个月初六，是的二十岁的生辰对吗？”

    慕容沅轻轻点头。

    “那让陪过完这个生辰，别多想，不会勉强做什么的，只是、只是想陪一段时间。”端木雍容的声音犹如云端漂浮，却又沉沉的，落进听的心底，一点一滴的沉淀下去，“然后……，就离开，回大秦去做的皇帝。”

    慕容沅艰难的开口，沙哑道：“……为什么？”

    “因为……”端木雍容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确伤得不轻，不过更痛的，是心，“因为说得对，不管怎样，现都是东羌皇妃了，再纠缠不适合。”他笑了笑，“的皇后，怎么能是别的嫔妃？自然是……，是要娶大秦国中的名门望族之女。”

    慕容沅仍旧问道：“为什么？”

    端木雍容又道：“燕国、东羌和大秦交汇之处，有一个叫霜城的小郡，名义上算是大秦的领土，不过东羌也说是他们的，又毗邻燕国，基本是三不管的自由状态。准备驻兵十万霜城，然后可以住进去，一个月、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将来不论是宇文极，还是赵煜，他们想要对霜城用兵抢，都不会答应的。”他的承诺重如泰山，“假如不愿意离去，这世上……，谁也带不走。”

    “所以……”承诺之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要求，“让陪过完生辰吧。”

    ----们的缘分只能到那儿了。

    慕容沅以为已经哭干的泪水，又溢了出来。

    那素面如玉的面庞，不染脂粉，清丽绝伦的容颜如同画成，泪珠儿晶莹透亮，衬出一种凄婉悲凉的美丽。仿若迎接寒冬第一场冷雨的湖面，雨水不停歇，不断扑打的湖面上，清冷、萧瑟，涟漪中泛出淡淡哀伤。

    “为什么？为什么……”她泪如雨下，固执的看着他问道。

    “小羽。”端木雍容静静的道：“因为不想看死，也不想看疯，不能……，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从这个世上消亡。”他道：“小羽，好好活着。”

    ----宁愿失去，也要活这个世间。

    “好了，别哭了。”端木雍容忍住刀割一般的心痛，试图安慰她，笑道：“巴不得一直住霜城，一辈子都不回东羌，再也不理会宇文极那个混小子，让他日日夜夜望着带不走，干着急，真是想想都痛快啊。”

    慕容沅笑不起来，反倒伏他的身上，哭得更加眼泪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