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没吃饱？”楚懋从净房走出来时，见阿雾正吃着一块儿金丝酥雀。
阿雾嚼完了,拿手绢拭了拭嘴,这才略带惊奇地开口道：“王爷先才吃饱了？”
这回楚懋没再说什么晚饭后就不进食的话,径直坐阿雾的跟前儿,阿雾乖觉地将自己那碗还没动过的白粥推了过去。
白粥盛龙泉窑青釉莲瓣碗里,还未用就已觉闻得一股荷叶的清香味儿了,伴着一碟椒油茭白并一碟香辣黄瓜条,瞧着就让口舌生津。
一旁的紫坠早就知意地重新上了一副筷子。楚懋就着菜吃了半碗粥,还用了一块牛乳菱粉香糕,这是阿雾特地让紫坠时常准备的,不想今日还真就用上手了。楚懋爱吃牛乳制的糕点,阿雾是基本不用的,她敌不过那膻味儿。
用了饭,自然不能就歇息，楚懋手里拿起书卷欲看书，阿雾则又拿起了针线。
“对了，不是说要布置一间书房么，怎么没见动静？”楚懋问道。
阿雾搁下针线，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做针线，不过是楚懋面前表现贤惠而已，“如今年关将近，郝嬷嬷忙得不可开交，也不好给她添乱，等开了春再说吧。”
楚懋看了阿雾一眼，唇角微翘，“王妃读书的事儿可怠慢不得。”
这就是打趣了，好像阿雾没读过书似的。阿雾娇嗔楚懋一眼，撅了撅嘴道：“妾身边的确没几本书。”
两都想起了双鉴楼的事儿，楚懋但笑不语，阿雾最讨厌他这方面的吝啬了。
一时楚懋又看起书来，阿雾也索性撂开了针线，从黑漆描金匣里拣出一张“五色笺”里的粉笺，开始描起花样来，不过这不是为了刺绣，而是为了四季锦来年的新织锦画纹样。
“这粉笺倒有些别致。”楚懋忽然出声，惊得阿雾的笔差点儿没画歪了。
“是，这一套有五色呐。”阿雾低头从匣子里翻拣出另外四色花笺，青、绿、浅青、浅粉，分别周饰蟠桃献瑞、六合长春、群仙祝寿、梅鹤万年，而阿雾手里用的这一笺，绘的是寿山福海。因是年尾，所以阿雾特地拣的喜庆的彩笺。
楚懋拿过去略作欣赏，阿雾则重新低头绘图，用的是萱草纹，蝶戏其间，地上匍匐有野菊。民间匠制图版，多以民俗或所见入纹，而阿雾以画入纹，构图意境上高了不少，这也是四季锦“染”之后的另一大特色。
也不知从何时起，楚懋居然没再看书，反而一旁静静打量着正聚精会神描纹样的阿雾。
“倒是有闲工夫，还给自己的衣裳描样子。”楚懋道。
阿雾收笔的手顿了顿，她不清楚自己的事情楚懋知道多少，但是如今要说自己的事儿楚懋半点儿不清楚，阿雾以为那是自欺欺，想来他娶的是个什么样儿的，早前肯定是打听清楚了的。
“不是的衣裳，是给璀记画的样子，里头有些份子钱。”阿雾璀记的确占了一份，而她决心这些小事上，绝不瞒楚懋。
“画得不错，想来的工笔画应该很不错。”楚懋赞道。
阿雾心想，其实的山水画也不算差，面上则淡然一笑，看了看西洋来的自鸣钟道：“呀，都这么晚了。”
两自梳洗不提。
次日，阿雾又是一觉到大天亮，冬日里越发赖床，好几日都险些早饭和午饭一顿解决，就这一点儿而言还是比荣府自。好歹，荣府里还住着两个老家，阿雾没好意思敞开了睡，到了祈王府，除了前两日不痛快以外，后来都极顺遂。楚懋是一大早出门，晚上不到院子落锁时几乎是不会来的，而郝嬷嬷管得再宽，也管不到王妃睡大觉这件事情上来。
阿雾醒了后，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一圈，这才拉响了床头系着的绳子，绳子通到外间，另一头挂着金铃，铃声响起后，紫扇和紫坠就带着小丫头执巾捧盂鱼贯而入。
再也没有比神清气爽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更令阿雾高兴的了，所以她高兴得都没留心到紫扇有些抽搐的眼角。
紫扇青花牡丹纹瓷盆里绞了一把滴了鄙香露的凉水帕子递给阿雾，用以醒神，阿雾却不肯接过来，“紫扇，给唱个家乡的小曲儿吧。”
“王妃快些起来吧，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呐。”紫扇催促道。
“不唱就不起来。”阿雾索性又倒下去重新睡。
紫扇简直拿她没法子，却不好说，只得捏着喉咙唱道：“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啊呀带上了那个铃儿呦噢，哇哇得的那个声。”
阿雾哪里听过这样俚俗的曲子啊，以前紫扇给她唱小曲儿都是些情歌。阿雾接过凉帕，敷脸上，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她起身走下床，也不穿鞋袜，袜子昨晚上睡觉时也不知何时被她蹬落了，口里欢快地道：“昨晚是下雪了吗？”
阿雾飞快地绕过屏风往外走，口里还哼哼着“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呦，三盏盏的那个灯……”然后戛然而止。
阿雾本是要绕到外头来，推窗望雪，她早晨的习惯就是这样，喜欢自己推开窗，闻上第一口外面的清冽之气，哪知她刚欢快地走到外头，就见楚懋正坐窗前榻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因着刚睡起来，脸蛋红彤彤的，带着透明的水色，衣裳凌乱，袍子下头的嫩绿肚兜有些歪斜地挂着，一双赤脚，白玉无瑕，发丝微乱，像一朵被寒风轻揉过的新开的花苞，媚色无边，让恨不能将那紧裹的花瓣撕开，为地逼她绽放。
“王爷。”阿雾倒吸一口冷气，急急地退了回去，拿眼狠狠一睃紫扇和紫坠，意思是“们怎么不提醒”。
紫扇和紫坠又是眨眼睛又是抹脖子，意思是王爷不让，就为了看能睡到什么时辰呐。
阿雾忙忙地穿戴整齐，梳洗完毕，这才带着一丝心虚的笑容走出去，“王爷，今日怎么没去冰雪林呀？”
“难得休息，本想同王妃一道用早饭的。”楚懋淡淡道，仿佛毫不介意阿雾的晚起，“怎么不见何侧妃她们过来请安？”
阿雾笑了笑，“何侧妃和陶侧妃见天儿的身子不好，三个姨娘，让她们早晨不必过来，晚上再过来。”
“身子不好，就请大夫，大夫看不好，就去庄子上养病。如今既进了府，该有的规矩就该兴起来，别府里是怎么来的，咱们府里也不要例外。”楚懋啜了一口茶。
阿雾听了只觉得心惊胆颤，这已经不是楚懋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个话了，第一回她没当真，而她自己又心思极多，天天猜度楚懋的心思，还以为这府里的混乱是他授意的，却不想其实这混乱都是自己放任造成的。
聪明有时候的确容易想岔了，不过阿雾见楚懋这样开门见山地对自己说，那也就是隐含期许，而不是失望地放任，于是阿雾也觉得正好借这个机会表表忠心。
“原来是想多了。本想着……”阿雾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开口似的，“听爹爹说，圣上不豫多时了，想着何侧妃是镇国公的孙女儿，陶侧妃又是陶总督的嫡女，想来都是王爷用得着的，所以才……”
阿雾这话说得极大胆，几乎是明示了。不过她也是反复思量过的，她也想过迂回而进，待和楚懋慢慢亲近，松懈了他的心防后，再论这些事，不过阿雾从这一、两个月也看出来了，楚懋是极难亲近的一个，他们本也不算正常夫妻，楚懋又厌恶与接近，阿雾也实没找到好的机会亲近他，她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安排一出美救英雄来破除障碍，当然也仅仅是想一想而已。
所以，此时的阿雾灵机一动，想着，不能迂回，那她可不可以单刀直入，若换了外这样问自然不妥，可是她是他的妻子，两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若是不闻不问，反而更显得心中有鬼才是。
于是阿雾大着胆子赌上了一回，彼此还不太熟悉的情况下，自己先剖白了自己，也算是抛砖引玉。
楚懋的确如阿雾所料，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这些不该是咱们想的事情。天家大事，也由不得下头的臣子做主。”
阿雾见楚懋说到“由不得臣子做主”时，那神情严肃，让她不由想到，只怕这该是楚懋的心里话，看他后来的行事，虽能纳谏，却也不乏独自决断。
“这些事不必思虑太多，咱们府里该怎么就怎么，她们既然入了府，便是楚氏的，再非何氏、陶氏。”楚懋道。
阿雾此时才服了楚懋，这才是心无旁骛之所行之事。既不谄媚，也不避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阿雾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才是扮真的最高境界啊。若非她知道后来之事，只怕也绝对猜不出楚懋的真实意思来。
而阿雾觉得自己如今所有做的，就是忘记自己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
“王爷既这么说了，就懂了。那，也还有一句话想说。”阿雾认真地道。
楚懋点点头。
“那郝嬷嬷管着阖府上下，其实也以为不妥。”阿雾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心底的话。
（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