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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长云一舞

    这姐弟二人慢慢从长乐宫中踱步出来,赵彘想起刚才郁太妃的脸色,便随口问起。朝阳却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谈起。赵彘见此,也只好不再问了,只是陪着姐姐缓缓在这逶迤的长廊着散步。

    幽静的回廊上,白色的宫灯逐个亮起,朝阳公主和当今皇上赵彘肩并肩慢慢走过去,后面是一众宫女小心侍候着。

    “皇姐,父皇在临终前还曾提起你的。”刚刚登基的少年天子赵彘望着自己的姐姐,目中别有深意。

    朝阳公主冷笑一声,仿若毫不在意地道:“朝阳应该庆幸,父皇竟然还记得我这个女儿!”

    赵彘轻轻叹息:“皇姐,你不要这么说,有些事情父皇也是不得已的。”

    朝阳公主收起冷笑:“父皇自然有他万般苦衷,朝阳当然能够体谅,朝阳心里如今还是感激父皇,能够蜗居于肃宁小城,苟活残生,荒唐度日!只不过——”她魅眸一转,凄然道:“朝阳只是偶尔会感叹,那祁连山下的大漠里,有多大炎女儿的泪?”

    赵彘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捉起朝阳公主的手,年轻的脸上慢慢焕发出一种坚决的斗志。

    他望着自己的姐姐,郑重地开口道:“你要相信我,自我赵彘起,再也不会有和亲一说;也自我赵彘起,我大炎天下再也不会任凭匈奴如此猖獗!”

    朝阳公主认真凝视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下,淡淡地笑了:“我相信你,彘,你生来便是一个帝王。”

    赵彘听得姐姐这么说,刚才那番斗志昂扬忽然有些羞涩起来,轻笑道:“姐姐,你若是身为男儿,这大炎天子之位彘必当让贤。”

    朝阳公主有些无奈地笑了:“彘,你这嘴巴越来越甜,怪不得熙宁每日笑得像是喝了蜜般呢!”

    熙宁是镇守一方把持兵权的镇北候的长女,也是赵彘打小儿指腹为婚的妻子,如今已然贵为皇后。

    赵彘听姐姐说起熙宁,面上却有丝不快:“皇姐,你看刚才母后也提起了,说熙宁一直不见喜讯,言辞之中颇有些不满呢!”

    朝阳公主见赵彘面上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忍俊不禁笑道:“彘,你看你,都当了皇上怎么还像个孝子呢s宫佳丽三千,哪一个不能给你留个子嗣!”

    赵彘眸子晶亮地望着姐姐,低声道:“后宫佳丽三千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又有几个如皇姐这般呢……”说到最后,声音渐趋低沉,几不可闻。

    朝阳公主媚眸流转,睨了弟弟一眼,抿唇不语。

    赵彘低低地唤道:“皇姐……”

    花影幽暗而深邃,赵彘的眸子深处有一种令人难以猜透的意味,一声轻唤,一声低叹,有些撒娇,有些惆怅,更也有些说不出的味道,就那样幽幽地飘散在风里,落到花丛中,寂寞无声。

    身后的宫女已然停下脚步,个个垂首敛目,仿若她们不过是这回廊旁的一袭花影。

    叶长云手提着灯笼,同样垂首,却禁不住偷偷抬起眸子,瞥向那少年帝王。

    那个人,便是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吧。

    他,手中握着多少人的生杀大权。

    这时候的叶长云不由得想起自己一家如今的处境,心头平添了几分忧虑。弟弟年幼不知深浅,闯下如此祸事,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四月的风吹过,衣袖轻轻飘飞,灯火摇曳。

    朝阳公主低低叹息一声,软软凉凉地说:“我要去歇息了。”

    赵彘见姐姐要走,忽伸手拽住她的衣袖:“别,再等一会。”

    朝阳挑眉轻笑:“彘,等什么?”

    赵彘脸微红,自己也笑道:“明日皇姐你就要离开了,彘只是想多和皇姐说几句话罢了。”

    朝阳抿唇笑看着弟弟:“彘,还是赶紧回宫吧,别让熙宁独守空房哦!”

    赵彘如孩子般撇嘴道:“不管她!”

    朝阳淡淡叹了口气,笑道:“你啊,从小就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贪得要命!”

    赵彘见姐姐这样说落自己,颇有些不乐意,带了几分委屈反问道:“难道姐姐不是如此?”

    朝阳公主倒没有想到赵彘竟然反问自己,微挑峨眉轻轻哦了一声。

    赵彘既然说出,便抿了抿唇,干脆一股脑地道:“姐姐在肃宁城里,养了多少自己喜欢的?”

    朝阳公主万没想到赵彘竟然把这种事问到自己脸上来了,颇有些不自在地道:“我的事,你不要管这么多。你自己每日家做的荒唐事,小心些,不然镇北侯知道了,总不好看!”

    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赵彘见姐姐急着要走,忙拉着她衣袖道:“皇姐,今晚我为你备下好礼,你定要收着啊!”

    朝阳公主心里着实有些恼了,微一用力,从赵彘手中扯出自己的衣袖,急步离去了。

    诸位随侍宫女见状,也忙提了灯笼追随公主而去。

    一时间,惟余了那少年天下孤身一人,望着那里离去的背影兴叹。

    叶长云咬唇停下脚步,回眸瞥了眼廊上有些形单影只的天子。

    这个站在回廊上略显孤单的少年,并不是如自家弟弟潜般的单纯少年。

    这个少年,他执掌着天下人的命运,坐拥着辽阔的壮丽河山。

    他在这幽暗的回廊中,凝视着自己姐姐离去的背影,神情落寞让人难以琢磨。但那落寞,也正如他站于殿堂之上百官之前的高傲一般让人难以接近。

    在这朦胧的月光下,淡淡的凉风中,他的眼里看不到旁边咬唇踌躇的苍白少女,又或者,即使看到他也根本不会去在意。

    叶长云再没有回头,袅袅盈盈地跟在朝阳公主之后离去。

    她知道身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但还是挺直了脊背,走出最优美的步伐。

    她的体态曼妙,步履轻盈,在长长的回廊中渐渐远去。

    天色已晚,叶长云今夜轮到休息,并不需要上夜,眼看着朝阳公主已经歇息下了,她便悄声退出门外。

    谁知转首见到一顶二人抬的不起眼小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殿外,旁边还跟着一个颇有些年纪的太监。叶长云心里正疑惑,却见那老太监和门外守门太监悄声说了几句,然后那守门太监便赶紧进去通禀了。

    叶长云心中大感疑惑,本要离开的脚步停下,故作无意地走到门外,与那老太监见过礼,悄声提醒道:“公主已经歇息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谈也是一样。”

    那老太监应是知道叶长云是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便无隐瞒之意,小声神秘地道:“今晚的事,却是非得要惊扰公主了。”

    叶长云听了这话,心里更加疑惑,想起皇上赵彘刚才说起今晚有礼相送,望向那轿子,莫非这礼便是轿中之物?

    她细细看进去,轿子里并没有什么声音,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人是物?

    片刻之后,殿内守门太监打开门,看了眼叶长云,便直接对那老太监道:“公主吩咐下来,直接送进去吧。”

    老太监闻言,忙向那两个抬轿之人招了招手,然后眼看着轿子被抬进殿内,自己才慢慢退下去了。

    叶长云更为疑惑,但她既已退出也不好再进去,便干脆佯作有事,与守门太监一起等在殿外。

    很快,那小轿子又被抬了出来,但屋内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小侍女出来,招呼人准备些热水等物事。

    叶长云忙拉住小侍女,悄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侍女望了四周一番,这才暧昧一笑,低声道:“我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样的人,瞒得很紧的样子呢!”

    叶长云心道果然如自己所猜,这皇帝赵彘送给姐姐的竟然是个男人吗?

    片刻之后,殿内果然溢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一波波的如潮水般从夜里响起,暧昧无限,听得叶长云心神荡漾,只能红着脸庞低头不语。

    那呻=吟声开始还断断续续,仿佛那雨夜被急打的芭蕉般在吟唱,又如风中摇曳的风信子随风摇摆。后来声音逐渐高亢妖媚起来,高亢之时仿若胡琴高高挑起的弦,拔到至高处欲断未断却又峰回路转,让人听得心间仿若有一团火般。而其中又时不时夹杂一两声男子的低吼之声,更是让人心动神摇浮想联翩,不由得猜测里面的男子是如何勇猛地折腾着那妖媚呻=吟的女子,才让她叫得那般销魂。

    而叶长云就算是个女子,却已经是被那娇吟之声撩拨的一番胡思乱想,又想起自己和萧桐的那一夜,自己蹙眉咬唇,哪里敢发出一点声响呢!今日听这女子媚人之声,她方知原来床笫之间还有如此销魂撩人之声。

    当下她当然禁不思乱想一番,又不禁疑惑,这公主平日家的娇宠也不少,怎么从未有如此荡=漾之声呢?

    今夜主人榻上之人,又是何许人物,竟然在这深宫禁院以一顶软轿送来与公主私会,又让这公主发出如此引人遐想之声呢?公主以前虽行事从无顾忌,可就算那抚桃品莲亦未曾让公主如此忘情地吟=叫。

    那一夜,殿内那羞人的声响直响到后半夜才渐渐停歇。叶长云凝立在殿外,听着那一波又一波的娇吟在这暗夜中缓缓荡漾开来,心中却千折百回。

    穷她一生的期盼,能否守得花开?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属于她的那朵彼岸花,就在不远处。

    时间很快来到了建元二年。这一年的三月初三是上巳节,新帝赵彘前往渭水行祭礼,回敦阳的途中,专程来到肃宁城看望自己的姐姐朝阳公主。

    天子驾临,一时间平西侯府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正堂之上,美酒佳肴,丝竹管弦,更有朝阳公主一双迷眸似笑非笑。

    赵彘在席上拉过自家姐姐的手,低声笑道:“朕今日特意前来看望皇姐,不知道皇姐为朕备下何等大礼?”

    朝阳公主噗嗤笑了,用那削葱玉指轻点赵彘额头,睨着他道:“你啊,已然贵为天子,怎么还和姐姐斤斤计较什么礼不礼的呢!”

    赵彘当然不依,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姐姐,眸中仿若有万般期待。

    朝阳公主抿唇笑而不答,一双软若无骨的玉手轻轻一拍,便见有乐声响起,而在那片轻快的乐声中,一群舞伎扭动着如柳般的纤腰缓缓步入堂上。她们水灵清丽,舞姿轻盈优美,旋转间彩衣翻飞,仿若初春的野花般翩翩起舞,又如枝头的桃子娇艳欲滴,引人食指大动。

    朝阳公主慵懒地端起一杯酒,斜斜睨着弟弟,浅笑不语。

    而年轻的天子赵彘身子斜靠着,对着满室的歌舞却是似看非看似听非听,一双亮眸时不时含着笑意看向自己姐姐。

    “你口味已然不是一般的挑剔。”朝阳公主饮下杯中酒,声音有些低低的沙哑。

    “是姐姐太过吝啬。”赵彘低柔的声音仿若耳语。

    朝阳公主玉指轻抚过腮边一缕秀发,举手间风情无限,红唇轻声吐出:“只有耐性好的人,才能品得那无上美玉。”

    赵彘微微颌首:“好,朕且等着。”

    话音刚落,只听乐声骤然变了,原本轻快的乐声忽然萎靡起来,软软腻腻,如丝如绵,如枕边低语如少女情动。而就在这柔腻缠绵的乐声中,一个红衣女子蒙着面纱迈着轻灵的步子来到堂上。她身上红衣轻薄仿若无物,在她轻扬慢舞间若隐若现引人遐思,而她瀑布般的秀发随着舞曲的节奏荡漾在胸前身后,于那红衣黑发间荡漾出别样的魅惑。

    赵彘眼前一亮,抬头认真打量过去。

    这个红衣蒙面女子,正是叶长云。

    叶长云腰间款款摆动,就如同那一夜在萧桐身下害羞迎合般,一双眸子半开半合欲说还休,仿佛有万般心事如流水般从心间闪过。

    感觉到天子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仿若看到猎物的鹰般,她心间不由得一阵荡漾,提臀、顶胯、扭腰、抖肩、摆臂,她的舞姿的更加撩人,眸子也更加迷醉。

    这一刻,她等了很久,才等到属于自己的那朵花缓缓盛开。

    她在身姿摇摆间轻挺起巍峨的胸,荡漾起杨柳般的腰肢,那胸因了有过一双粗糙大手的揉捏而越发浑圆,而那腰肢因了心间一缕相思而越发清减。就在她如杨柳般在厅中轻璇时,一双如鹰的眸子紧紧盯上了她的腰肢。

    她在心间轻笑,她的唇红润晶亮,只待有那惜花人轻轻品尝;她的眸引人沉醉,如同思春的少女藏了千般哀怨万般愁。

    是的,她的唇寂寞花开无人品尝,她的一段风流心事早已付诸东流。

    她轻柔寂寞的笑,红润的唇轻轻启开,低低吟唱。

    那吟唱,娇吟低喃,如泣如诉,婉转百回,嘤嘤成韵,仿若那一夜合欢殿中断断续续的浅吟,在暗夜中缓缓荡漾开来。

    “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未画成,哪能就郎抱。”

    堂中未经人事的少女羞红了脸庞,懂得其中玄妙的女子偷偷地绽开了暧昧的笑。

    赵彘缓缓收回眸子,转首看向自己姐姐,却看到朝阳公主正浅笑望着自己。

    “皇姐姐,这个歌妓的声音,倒很像一个人呢!”

    朝阳公主闻言轻笑,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

    赵彘目光复又转到那轻歌曼舞的歌妓上,淡淡地道:“她的舞姿,也很像一个人呢。”

    朝阳公主这次连一声‘哦’都没有了,只是千娇百媚地啜下一杯酒。

    赵彘盯着那歌妓良久,忽然笑了:“就连她的眸子,也像极了一个人呢。”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仿若低喃:“其实更像她十四岁的样子呢!”

    十四岁的样子?

    这一年的朝阳公主,已经十九岁了。

    十九岁的朝阳公主听到那声低喃,微含讽意地笑了。

    厅中,叶长云的舞妖媚而轻灵,眸子藏了无限风情却又带了一丝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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