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玫瑰
晃晃悠悠的，正月过了,二月来了。从皇长子落地时那天便开始筹办的册立大典,也终于是把流程给走到了需要皇长子本参与的那一步。
册立皇子那是大事,规格和封后差不多,整个仪式早去年腊月里就热闹地操办了起来。可以说是从北京到南京都有调动——毕竟,太祖皇帝的陵墓可是南京呢。到了二月初六前后这几天,宫里不分前朝后宫,都是进出,皇城里的二十四衙门呀,甚至说内阁呀,皇城外的六部衙门呀,宫里的所有宫妃呀,都是有自己的事要做。唯独比较清闲的,就是太后和皇帝，他们作为皇长子——未来皇太子的长辈，以及帝国地位、权力最高的两个，此刻倒是可以置身事外，悠然地看着别忙活。
而当然了，这一年春天，完全离开了这份热闹的并不止这么一对母子，东苑南内那已经渐渐初具规模的宫殿园林群里，还有一个可以说是完全离开了宫廷的喧闹氛围，正是安然地享受着自己的幽静。
徐循蹲□子，随意地摆弄着眼前的一株小青菜——才撒下种子没有多久，刚刚冒出了一点幼苗，虽然长得不太好，看起来就格外瘦弱，完全无法长到能吃的地步似的，但毕竟是她亲手种出来的菜，得了闲总是要来抚弄一番，光是看着这点子绿意，她都禁不住要露出一点微笑。
“这种得不是太好，”几天前刚被送来服侍她的小宫蹲□，很老道地评论了，“您肯定没给上肥吧。”
虽说是南内，但也是宫里，有宫里担粪肥的吗？徐循种菜那也是为了好玩，要她去接触粪肥，光是那味儿就够把她恶心一顿的了。“宫里哪来的这个，不如自己产些，给它培上去。”
因为徐循自己的性子，她身边的几个大丫头，没有什么太能言善道的，走了的红儿、草儿还算是稍微会说点。这回马十给送进了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巧巧，嘴皮子倒是很利索，又天真又无畏，和徐循几天就熟惯了，唧唧呱呱的比一只鸟儿还话痨，“中黄劲儿大，能给烧死。不过，您要说宫里没有这个，那也不是真的。凡是有花圃的地方，就离不得这东西，不然花儿也长不好。只是主子们看不见的时候才进来施肥罢了。”
徐循想到自己曾多次西苑林地里走来走去的，还到树下站过许久，甚至有一次，和皇帝就林子里……
“噫！恶心死了。”她伸了伸舌头。“才进宫多久，怎么知道这个？”
“奴婢们的下房都墙边上，有的就花园角落，当然闻得见这个味儿。”巧巧说，“听姐姐们说，以前赵昭容娘娘住永安宫的时候，为了恶心她，有时候大哥们就专挑她屋里的时候过去施肥。”
——之所以对她没有什么畏惧之心，就是因为巧巧压根也不知道自己来服侍的是徐娘娘。也不知道马十是怎么和她说的，巧巧还以为她是南内闲住养病的女官，虽然对她也敬畏，可却绝没有对一般妃嫔那样的诚惶诚恐，时不时地还和她说点八卦。比如现这赵昭容的心酸故事，若是知道徐循的真实身份，她当然是绝不敢说出来的。
“还有这回事？”徐循的确是并不知情，不过，以前赵昭容永安宫也的确就专园小楼里，她从前都没想过施肥的时候她闻不闻得到味儿。“倒是委屈了赵娘娘。”
“赵娘娘缘好像也不好。”巧巧不大肯定地说，“大家伙都看她的笑话，姐姐们说起来，拍着巴掌笑。”
“哦，姐姐们都是做什么的？”徐循随口问了一句。
巧巧一挺胸，很自豪。“姐姐们有的是管添灯油的，有的可本事，能进娘娘们宫里送浆洗好的衣服！”
徐循听说了，不禁一怔，片刻后才忍住闷笑，一本正经地道，“嗯，可真是有本事！想来，赵娘娘的事，也是那些送浆洗衣服的姐姐们打听出来的了？”
“正是。”巧巧得意地道，不过，看了徐循一眼，又是蔫了下来，她带了几分小心地道，“不过，和您比起来，那再有本事的姐姐，也就都……”
“可没本事。”徐循摇了摇头，“除了认得几个字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哪能说不本事呢。”巧巧一下急了，和徐循争辩道，“您认字，又是女官，想出去，随时求个面子也就出去了……哪像是们，进来了以后……谁知道什么时候出去……”
其实，就徐循所知，一般女官也都是做到六七十岁不堪服役了以后，这才求出宫去的。毕竟这是个很悖论的命题，等到有这个体面可以求去的时候，一般来说也就不想出去了。当然至于广大没体面的女官和宫女们，进宫了以后基本也就和她一样，再也别想出去了。能偶尔回家看看，那都是天大的恩典。不过，巧巧这样的底层宫女，当然觉得女官们都是神通广大的了。
“想出去啊？”她问巧巧。
“想啊！”巧巧眼睛一亮，“……做梦都惦记着爹娘９有哥、弟……”
她的唇角嗫嚅了一下，又慢慢地叹了口气，把头给低下了，“哪怕回去以后，把卖进县里做丫头呢，也能卖个好价钱，还有和家里见面的一天呢……”
一般来说，宫里选宫女都是从京畿附近的清白农户中遴选，选中了也没有就这么拉走，还是会给点银子意思意思的。按巧巧的述说，他们家就是因为儿女多，比较穷，女儿基本都是给卖掉了。两个姐姐县里梁大户家服役，她本当时就是主动应选宫女的，图的就是中选了能得好几两银子，可解当时的燃眉之急。巧巧觉得，宫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又见不到家里，若是能被放出去，不但可再卖一次，给家里多弄点钱，而且——虽然新主家肯定也吃不饱穿不暖，但偶尔一年有那么一两次，还是能见到家的。
这么个天真的小丫头，坐徐循身边指手画脚，谈天说地的，说出来的内容荒唐得都让发笑，最大的梦想就是再被卖一次，这让该怎么说好？徐循听了，也是又是骇，又是笑，半晌方才摇头道，“这个目标实太大了，可不知能否实现得了呢。”
巧巧也道，“就是想想罢了。”
她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高兴了起来，“能进来服侍姑姑，已经是做梦都不敢想了——这里吃的、穿的，简直都不像是间一样！”
徐循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那还笨手笨脚，成天打破这个，推倒那个的，是不是想被退回去？”
两一边斗嘴，一边就慢慢地从花园里散步回了下房，巧巧被徐循数落了，颇有几分惭愧，一路都积极服侍徐循，见她披风有些歪，便要帮着校正，徐循又嫌她的手碰过土了，因道，“哎呀，别碰，知道那是歪的——就是因为咱俩手上都带了土……”
她的话忽然断了喉咙里，蹲□就要行礼，可下房门前抱臂站着的皇帝却摆了摆手。
“起来吧。”他很随便地说，“干嘛这么多礼。”
徐循也就就势站起身来，笑着招呼皇帝，“大哥，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不该是正忙着吗？”
见皇帝今日穿的是一身素色的缎袍，便知道他今日没有什么仪式要举行，徐循还有点奇怪呢——不是这几天就立太子了吗，难道皇帝还不必出面的？
她打发巧巧，“快去烧水泡茶——别忘了，先洗手啊！”
巧巧本来半躲徐循身后，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正打量着皇帝的穿着，听说徐循的吩咐，又看了看皇帝，忽然暧昧一笑，就脆脆地应了一声，一摆一摆鸭子一样地跑进了屋里。
徐循笑着对皇帝说，“也先洗个手再来和说话……瞧手上，都是泥。”
“还真去后院种菜了？”皇帝颇有兴致，“走，也看看去。”
徐循只好赶着洗了个手，真的带皇帝去后院看菜，不过，想到自己那弱不禁风的小青菜，她也有点心虚，先为自己找场子。“二月二龙抬头……迎春花好像开了几朵，正好也瞧瞧去。”
皇帝像是看透了她的心虚，他有些调侃地看了徐循一眼，却没有戳破，而是和徐循拉家常。“天气暖了，下房就觉得逼仄，不像是冬日里还感到暖。让把正殿擦洗一下，搬进去住吧？现那间屋子，都有点走不进去。”
其实对于徐循本来说，住哪里是很无所谓的，既然皇帝这样要求，她哦了一声，“成啊，不过也没必要派来擦洗了，屋子里挺干净的，和巧巧两个就能把东西搬过去。就是现过去，晚上可能还有点冷……不过生个炉子也就没事了。”
“那个小丫头倒是挺喜气的。”皇帝嘴一翘，笑了，“怕这里无聊，马十就给出主意，找了这么一个刚入宫没多久的话篓子来陪……这狗奴别的不会，鬼主意可真多。”
提到巧巧，徐循扑哧一声也笑了，“是刚入宫没多久，和一张白纸一样样的。马十都没和她说的名字呢——和她说是来这里住着养病的女官，她居然也信了。”
皇帝也笑了，“看的衣服看不出来？女官哪有穿得这么颜色的。”
“才这么小，刚入宫吧。怎么可能进宫里服侍？她专管扫西苑落叶的，过来之前刚被提拔到御花园……女官穿什么，哪有见过啊？”徐循说得兴起，不免就挽着皇帝的手臂，对他挤眉弄眼地笑道。“刚才那丫头那样看啊，肯定是把当成宦官了！”
皇帝啼笑皆非，轻轻地叩了徐循的额头一下。“胡说什么，宦官有留胡子的吗？”
“怎么没有啊。”徐循白了皇帝一眼，“这就不懂了，马十他们跟前是不留胡子，可出了宫以后，谁不粘一幅啊？越是没有，就越怕笑话。他们贴身伺候的还好说，二十四衙门里好像都粘这个，只有咱们后宫里才忌讳胡子。”
巧巧本来西苑扫地，进进出出当然见了不少粘胡子的宦官，再加上现宦官内侍很多都是穿蟒服的，这蟒纹、龙纹粗看也像，巧巧会发生误会也很合情合理。皇帝啊了一声，也笑了，“那她刚才就以为，是的相好来看了？”
“怕是这样觉得的。”徐循一边说一边笑，“还好她没胡说八道，不然，岂不是要倒霉了。”
皇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看，还是快点回永安宫里吧，和那傻丫头住一起久了，只怕也会变傻。”
其实说起来，徐循现也是有点想出去了，宜春宫虽然清静悠闲，但问题是见不到女儿，而且活动范围毕竟也小了点，长期闷着看一样的风景也是很无聊的。——她心里想的最理想的，是她带着点点住南内，没事儿就能去东苑玩。但那就属于妄想类的美好理想了，徐循也没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的特权。
不过，现回永安宫意味着什么，徐循和皇帝心里也都是清楚，按说，皇帝该不会没事说这样的话好玩啊。
徐循顿了一下，才问，“大哥，立后的事情，定下来了？”
这件事上，两个算是都把话给说清楚了，对彼此的立场不至于发生疑义，所以徐循问得很自然。
皇帝的回答也很自然，“那倒还没有，现都还没说到这呢……就是有点想了。”
能被惦念，总是高兴的，徐循露出微笑，见皇帝也望着自己笑起来，忽然间又觉得两个如今的姿态有点太亲密了。
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她有点不自，便借着走到后院的机会，松了手道，“您瞧，这就是种的菜了。”
皇帝看了，不禁哈哈大笑，“这还不如种的地呢！”
为了表示自己亲近农桑，帝后都是有自己种地养蚕的，虽然只是做做样子，但到了秋天也正经会有收成，皇帝种的田，平时当然是细加照料，要比徐循种的菜茁壮也是很正常的事。徐循明知会被嘲笑，但被嘲笑的时候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涨红了脸为自己分辨道，“本来家也没做过农活，况且又没施肥……”
见皇帝还是笑个没听，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胆敢扑打他的上臂道，“哎呀好啦好啦，不要笑了！——说了不要笑了嘛！”
她越娇嗔，皇帝就笑得越厉害，笑着笑着，就把徐循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徐循想挣扎，可又敌不过他的力气。皇帝把头埋徐循肩膀处，笑了一会，才含含糊糊地道，“小循……”
“嗯？”她被抱得有点不舒服，皇帝太重了，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还生的气吗？”皇帝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
徐循强忍着发抖的冲动，也含含糊糊地说。“嗯……不、不太生了……”
只看会给她送个巧巧来解闷，便知她最近受到的照料有多么不动声色的经心，皇帝要讨好还是满容易的。毕竟她身边有这些给出点子，除了吃用之物以外，这样的小殷勤献对了头，确实也讨巧。而且她也不是那样爱记仇的性子，皇帝过来看了她几次，每一次两的关系都要更缓和一点。现，徐循心底对皇帝的怒火和失望——虽然她不肯对皇帝承认，但的确有一点这样的情绪——已经快消散光了。徐循有时候也很期待他来给她解解闷，毕竟，现除了他以外，也没有谁能过来南内。
“说喜欢。”皇帝循循善诱地要求，手已经消失到了徐循的衣服底下。
“哎呀——不要嘛，手别乱摸。”徐循有点发痒，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已经笑了起来，她隔着衣服握资帝的手，把它往下拉了拉，恐吓道，“仔细一会巧巧找来了，看羞不羞。”
皇帝哪会怕这个？只是他如今似乎挺尊重徐循的意愿，徐循说了不要，他也就依依不舍地把手给抽了出来。给两个附近的回廊上找了个坐处，徐循要面子，一边抿着鬓角，一边就瞪了皇帝几眼。
“明天就要立太子了。”皇帝没头没脑地说。
立就立呗，徐循有点莫名其妙。“哦。”
“礼部那边，是年前就商议好了的程序，以皇后和贵妃二一道受贺。”皇帝好像是对徐循作出解释，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脸色。
徐循想了下才明白：皇帝没发话，外朝估计都还是把贵妃当作皇子的生母处理。而且是年前定下来的事，那肯定是十一月尾了，十二月初了，不然进了腊月衙门封印，谁也不会加这个班啊。这件事，肯定是出自皇帝那时候的授意，礼部官员才会以如此的殊荣来抬举贵妃。
当然，这也是因为——除了太祖皇帝的懿文太子生母是谁并不清楚以外，昭皇帝和现的皇帝，都是元后嫡出，受贺的时候就皇后出面那也就行了。现外朝看来，皇长子生母就是贵妃，起码那时候大家都是如此认为的，又或者说，那时候大家都认为皇帝是这么安排的，那自然也就跟着去做呗。谁不知道贵妃得宠啊？金宝都给了，太子妃的冠服也赏穿了，这时候皇帝又发话要让贵妃参与进去，那当然待遇是唯恐不高了。
皇帝现也是给架住了，如果叫停这个安排，必然也得给个理由，说出真相这么傻的事他是不可能会干的，而如果示意贵妃不够资格参加，还是要维护皇后体面的话，转头皇后求退废后这个安排就会变得特别荒谬。支持正统的臣子也会有借口来打皇帝的脸，大臣们和妃嫔们可不一样，颇有一群是以和皇帝做对为乐的……总之，即使是皇帝，也得为自己的安排付出代价，现他就是想要把贵妃体体面面地踢出去，都有点难了。
不过徐循也不是很懂，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哦了一声，反应很平淡。
皇帝却似乎是误解了什么，他拍抚着徐循的手一下乱了节奏，一次特别重的拍打以后，就停了下来。“这件事到现，也只能这么办了，不然，就等于是把她往死路上逼……虽知道这样做，确实是不大好，可……唉，小循，走到这一步，只能将错就错了。孙姐……孙氏毕竟是跟了这些年，不能眼看她没了个结果。”
他这是有点解释的意思了——徐循这才明白过来，她一下就笑出了声。
“又不是皇后！”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大妥当，顿了一下又调整道，“又不是管家的，把孩子给她就给呗……哎呀，为了这事，都到南内来了，咱们还提它做什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咱们别说了不行吗？”
皇帝注视了徐循一会儿，“心里真不难受啊？”
“又不是的孩子，有什么好难受的。”徐循觉得皇帝很莫名其妙，很多事两应该都有了默契，可他这会儿翻回来又问了。她只能不厌其烦地再重申道，“心里知道这是错的那就行了……这样的事以后不要再有了，玉牒上该写的写清楚……该怎么做，难道不明白吗，怎么还要来问嘛。”
皇帝便是微微一笑，“不怕她成了大家心里的太子生母，等皇后退位以后，内外命妇上表请立？她就这么成了皇后了？”
会这么问，看来还是有意要立孙贵妃啊。——不过徐循对此事也是早有准备，她甚至是巴不得这事早点出个结果，也省得她必须南内里这么自囚禁。
“立吧立吧。”她很殷勤地说，一没留神就把心底话给说出来了。“早点立也早点出去……”
见皇帝面上的哂笑，她也有点不好意思，讪讪一笑道，“是有点想点点了嘛。”
“那就把她抱来看啊。”皇帝立刻表态。
徐循白了他一眼，“明知她现是不好来的。”
点点现住清宁宫，她过来的话，保姆肯定得过来，那就势必要和清宁宫那边对话。而这无疑是现徐循不想做的一件事，具体理由她和皇帝也都明白。皇帝没吭气了，一副他也没辙的样子，徐循的心情却有点不好：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女儿了，对这小胖团子的思念，正是与日俱增。
曾经多么反对孙贵妃收养皇长子的庄妃，现一转身倒是变成最坚定的孙贵妃党了，她催促皇帝，“既然都想立她了，那就快立，完事了也就能出来了。”
“不怕出来以后被她欺负？”皇帝看她好玩，不免笑着问。
“咦，既然要立她，她当然是女德的典范了。”徐循眨着眼很无辜地看皇帝，“女德典范不应该都很大度吗？不管她看来有多对不起她，老老实实的，难道她还吹毛求疵地对付？”
“就扯淡吧。”皇帝笑着嗤了一声，“大度？她对谁大度也不会对大度……她心底都快气死了。”
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结果，不过徐循也没想到皇帝会看得这么清楚，她有些诧异地望了皇帝一眼，“明白这个不就更好了……以后她要欺负了，就明白是谁挑谁的事呗。”
皇帝还往危险的边界线上踩，“那，要是偏心她，压制着呢？”
徐循的脸上顿时挂上了一层寒霜，她一下从皇帝怀里挣出去了，“入了宫，命就是的了，杀了都没二话，要做成这样，有什么好说的？那要这样讲，不如现就把名分削了，送给她出气，倒还能讨得她一笑。”
皇帝挨了她几句硬话，不知如何，仿佛心里还挺高兴似的，过来强着要把她拉进怀里，徐循挣了几次都没挣过，“和开玩笑呢，别那么小气行不行。”
虽然进了南内以后，不知如何，徐循没以前那样畏惧皇帝了，但也还没到和他厮打起来的地步，既然如此，最终也只能就范，只是坐皇帝怀里的身躯还是僵硬得不行，皇帝说了好几句话，徐循都是不理不睬的。皇帝没法子了，遂哄道，“心底明白，心底明白，就算她做了皇后，肯定也不会让受委屈啊……再说，事情也还没到这份上吧。”
徐循对此，只有呵呵。皇帝见不成事，又道，“再说，还有娘呢。——到时候，也不说自己不想从南内出来，就说想，可铁了心立孙氏一直不许……娘听说了，心底自然怜惜，以后遇事，哪有不给撑腰的。还怕她做什么？不反过去欺负她那倒好了。”
这么说，皇帝是把思路都定下来了？徐循有些诧异，但身体也慢慢地软了下来——其实，她本来也没想过皇帝会真的那么做，会说出口的话，都只可能是玩笑，会这样说，其实反而恰恰是证明皇帝看到了这种可能。他要还和那天提议她找孙贵妃求和一样，兴致勃勃地保证孙贵妃会是个很公道的皇后，那才要出事了。
“可不敢反过去欺负她。”她漠然地道，“她不来管，也懒得去管她，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呗，难道连这个她都容不得了？”
这也的确是很低限度的要求了，孙贵妃做了不应该做的事，反而能当皇后，自己也应该要知道虚心收敛。皇帝点头道，“好了好了，别生的气了行不行？”
见徐循很勉强地点了点头，但身子还是十分僵硬，只算是放松了一点点，他心底不禁一阵好笑：这个徐循，性子总是这么倔。
“不过，”过了一会，徐循的脾气渐渐地过去了，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她有点恶趣味地看着皇帝，笑吟吟地道，“虽说是立定了心思，可太后娘娘那一关可不好过呢。这会儿要忙着立太子，看她还不怎么会使劲儿，等太子的事尘埃落定了……看怎么和她说去。”
“这……也只能好好说了啊。”皇帝叹了口气，“难道这个当儿子的，还和妈耍心眼？所以不和说了，立后的事还没定呢，娘要以死相逼绝不答应，怎么可能一意孤行？”
老太太干不干得出以死相逼的事，徐循可不敢打包票，她耸了耸肩，还没幸灾乐祸呢，想到立后的事一天不定，自己一天不能出来看女儿，便又是糟心上了，嘟着嘴拿手指头戳皇帝的肩膀，“快立吧快立吧，太后娘娘那里快些去说……可别再拖延了！”
皇帝看着她那变换的神情，哪里看不出徐循的思绪转换，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抚着徐循的头发丝儿，“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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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册立太子的繁琐礼仪之中，回想起徐循的憨态，皇帝依然不禁都要露出笑来。——这几天他的心情都颇为愉快。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地做，忙完了立太子这件大事，朝廷里上上下下也是松了口气，皇帝也是有心思进内宫去陪儿子了，还抱着到清宁宫给太后看过——毕竟是头孙，太后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抱着栓儿却是撒不开手了，逗弄了半日，“瞧他，和爹长得是真有几分相似！”
母亲这边，见过孙子以后情绪也是好得多了，口中果然也不再提立后之事，皇帝被这件事连续烦了能有三个多月，现好容易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自然也就乐得不提，得了闲和几个嫔妾们调调情什么的，日子过得也挺逍遥自。
不过，好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后宫里却是又闹腾了起来——这天正是常朝，皇帝才从太和殿回来，马十就急匆匆地进了乾清宫，附耳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小吴美的胎闹出问题了。
“说是昨晚吃了补药以后，今早起来就是肚子里不舒服，一阵阵的疼……现已经请太医去扶脉了。”马十的语气很审慎。
“哦？”皇帝一扬眉，语气冷了下来，隐约带了几分讥诮，“那还不快传柳知恩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