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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神展

    也因为没摆开仪仗,永安宫这里确实又忙,徐循这边是真的等轿子到了门口,才知道贵妃娘娘已经到了。当下自然是慌忙上前迎接,又要进去通报,贵妃轿子里候了一会儿,赵嬷嬷、孙嬷嬷两便迎了出来,行礼道,“奴婢见过娘娘。”

    让她来,她也来了,现当然不会因为庄妃没有亲自出迎而动气,贵妃下了轿子,轻轻地嗯了一声,还露出笑来,“们主子呢?忙着呢吗?”

    “才从南内回来,是挺忙。”赵嬷嬷脸上堆着笑。“穿的也朴素,就不亲自接出来了——外面日头大,娘娘您里头请。”

    底下自然有上前接待,孙贵妃自己随着两个嬷嬷进了正殿,不免好奇地张望了一下四壁。——她上次过来,已经是一两年之前了。永安宫陈设自然是没能记得这么清楚,但这么扫一眼大概也能看出来,不过是一夜之间,该做的清扫整理工作都已经给安顿完了,宫里又是富贵氤氲、从容徐缓的一派闲适气度。

    所谓物似主形,一间屋子的氛围,多少也是主心情的体现。孙贵妃心里有点底了,她也不必赵嬷嬷前导,抢前几步,掀帘子进了里屋,果然便见徐庄妃坐窗边,手里抱着女儿举起来逗,见她进来了,方才慢慢地站起身来,把点点放下了福身行礼。“孙姐姐。”

    气色红润、头发黑亮、神态安详、体态轻盈……时光好像对徐循特别优待,快到三十岁的年纪,岁月的痕迹渐渐地就总会爬上眼角眉梢,每一天的重量都会慢慢地显现出来,可徐庄妃倒好,去了一次南内,看着倒比年前更年轻了……

    孙贵妃忽然间不大高兴,她压制着自己的脾性,也回了一礼,“徐妹妹——总算是从南内回来了,一听说,就赶紧来看看。”

    徐循对她并不太冷淡——这令孙贵妃有点失望,她大体上还是保持了礼貌,“多谢孙姐姐惦记着——花儿,看茶。”

    “哎。”一旁的大宫女忙退了出去,余下那些站桩的都,都拿眼睛小心地打量着两位娘娘,好像生怕下一刻两就会厮打到一起,孙贵妃能感觉得到,她们连呼吸声都放得比平时更轻。

    她忽然有点想笑,这笑意喉间滚动了一下,到底是没有迸发出来——今天过来,孙贵妃并不准备放纵自己的脾气。她倒是想让徐庄妃把自己的脾气宣泄一番。

    “前一阵子,宫中多事,”她叹了口气,也没兴趣和徐庄妃扯些儿女琐事了——这么整,太假。“又长宁宫中不得出门,姐妹间既不能见面,免不得就积攒了许多误会。再加上多口杂,有些事,本来都没有这样的心思,架不住有居中传话挑拨,由不得就让多想。这次过来,就是想和妹妹把误会解开,将龃龉抚平,别再让宫里惶惶不可终日,以为两宫的关系有多不和睦了。”

    观其行,贵妃最近几次主动出门,不是去清宁宫修好,就是到永安宫修好,态度是够诚恳,够顾全大局的了。庄妃若是连这番话都不肯听,大家都会知道是谁态度傲慢,而她也显然没有摆高姿态的意思,贵妃说完了,庄妃便笑道,“姐姐多心了,其实对可没有什么误会……”

    贵妃不禁又是一阵恼,虽说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管天管地管不到别心中如何想。但庄妃现这油盐不进的无赖态度,却是激起了她的性子,她哼了一声,倒也没怎么和庄妃客气,“那就是对妹妹有误会,有些事想要问问,可以吗?”

    “姐姐请问。”庄妃的笑容仍未褪色,她显得很放松、很自,仿佛一点都不怀疑贵妃的来意,也没有揣测她的真正目的。

    贵妃觉得自己就像是走锦毯上一般,触脚都是软的,但毯子下面的地面是什么材质,她是一点都搞不清楚——和庄妃打交道,比和太后打交道还难受。起码太后心里的想法,她能摸得准几成,对她老家的态度和目的,她也都有相当的了解。但对庄妃……贵妃到现才发现,她不但不懂她想做什么,甚至连她想要什么都不是很清楚,每一句话说出去,她都不知道庄妃会如何反应。

    然而不论如何,这也影响不到她的举动,贵妃坚定地顺着自己的节奏往前推进。“第一个想问的,自然是罗氏发动那天的孙嬷嬷了……不懂,是哪里惹了妹妹的讨厌,妹妹要搬动孙嬷嬷到宫里来监视罗嫔生产?”

    庄妃哂然一笑,回答得毫不犹豫。“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姐姐,救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和罗氏不熟悉,但也看不下去她就那样冤死了么。”

    就是这点。

    贵妃脑中甚至都能听见嘣地一声,她眼前气得是一阵发黑,思量好的计策就像是蝴蝶,从她脑海里翩翩飞走,言语如同破碎的花瓣,要再拼成一篇都难。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也顾不得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了,一偏头便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们都下去吧!”

    几个宫女面上虽然掠过了慌张之色,但却不敢就动,而是望向了她们的主子,庄妃的语气却一样刚硬,“事无不可对言,不必出去了!”

    两都隔着一张高几,彼此怒目而视,到底是都泄露了少许怒火,贵妃心里实是恨不得抽庄妃一耳光,她也不管这些下出去没出去了,当下便道,“凭什么就觉得罗氏会冤死?笑话,从入宫以来,待难道还不够好?宫里几,一直都觉得和最投契……”

    承认这个事实,对她来说真有几分难堪——她孙玉女一辈子识不清的次数并不太多,一片真心喂了狗,除了伤心以外,更明显的是对自己智力的怀疑。“这些年来,害过没有?害过任何没有?也不是不知道,这辈子不能再生,难道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就这么大逆不道?罗氏本就是的,没提拔,她能生子吗?就是想做刘娥,刘娥也没杀宋仁宗生母啊!到底是不信品,还是想害?就想问问,把扳倒了有什么好处,扳倒了,就能做皇后了?”

    “扳倒?”庄妃还是那样淡淡的,可话却是一点都不淡,“扳倒干嘛……这不也没倒吗?还好端端的呢,倒是想问了,自己不能生要收养,不能学明德马皇后吗,又是自己做着有孕,又是自己选来接生,让别多想?品?做了这事以后,还有什么品剩下?”

    几句话就说得孙贵妃几乎喘不上气,“怎么就没品了!自己心里脏,看什么都脏,这孩子本打算记名下,不让自己接生怎么操办?好笑了,难道宫里的产婆能封住嘴?要害她,至于产床上给害死?这话说得好笑了,要害什么时候不能害,别说她,就连,要害早都害了,自己忤逆大哥被关进南内——刚害过!要是记点仇,又何必同大哥说的好话?吹几句枕边风,把直接赐死了,还有谁能为喊冤?没剩什么品……没品的是什么样子,还没见过呢!”

    她越说越气,禁不住就捞起果盘里的西瓜子往徐庄妃方向丢去,“就懂事,就读过书,明白女诫、女训……觉得没品,那静慈仙师又如何?她还是皇后的时候,还想着把太子记到自己名下呢!不去骂她,就来欺负?倒说说还剩什么品!”

    徐庄妃一偏头躲过了她的袭击,“她做错了又如何,做得也没有因此就对半分。觉得没错,孩子怎么不给罗氏带?”

    “不是正一起带着吗!”贵妃怒道,“怎么,还想把罗氏拥立为皇后,们都对她行三拜九叩礼?她本来就是的——”

    “什么叫做本来是的。”徐庄妃从来都没有如此伶牙俐齿,她整个态度那种居高临下之处,令贵妃极难接受。“以为是谁?金枝玉叶皇亲国戚?和她出身未必就差很多,她又不是卖给!要说那也是大哥的,和有什么关系。大哥幸了她,有了太子,这里有什么事儿?”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怎么沟通下去?贵妃怒极反笑,“说得是,就该和和气气的把她送上大哥的床,让她怀了龙种,生了皇子,这么一步登天的做皇妃——”

    “本来就该这么做啊。”庄妃悠然截入,“都是身受内书堂教育长大的,这不就是妃嫔的职责吗?按这么说,们谁不是皇后和和气气地送上大哥的床,怀了龙种生了皇女的,就因此成了皇后的了?”

    和她简直没法说!

    她是全不讲情,只来讲理了,仗着自己站干岸隔岸观火,刻卑当然是张口就来。她管得着自己的处境么?只用说好听话还不简单,好听话谁不会说?

    自己一片真心确实是都喂了狗,庄妃看来还真不是想当皇后,所以权衡之下不顾情谊出手打压自己,她是真的从来就没把她孙玉女当做朋友,也和所有别一样,自己有些异动,不问不劝,直接就把她当作奸角来看待了。

    毕竟是和胡氏一道选秀的,从一开始就有交情,不管自己怎么真心待她,她都不会有丝毫感动,从根子上,她就是胡氏的!

    孙贵妃闭了闭眼,火气倒是全收敛了起来,她平心静气地道,“看来,是打定主意,认定了没安好心了,想要杀夺子了。”

    “这倒也未必,”庄妃倒是摇了摇头,“没想过定会杀她,不过这种可能毕竟是有的……和大哥提了一嘴,大哥就把孙嬷嬷派过去了。”

    怀疑她的不止徐循一个,原来还要算上一个皇帝。

    此时的孙贵妃心如止水,这个消息,激不起一点涟漪,她唇边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们今日不谈他,只谈彼此!”

    “彼此?和还有什么好谈的。”庄妃第一次露出了少许疑惑。

    是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就算昔时有些情分,庄妃的表态下,这些情分现若还作数,孙贵妃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贱字能形容的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不要兵戎相见就好得很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孙贵妃要谈的就是这个。

    “不喜欢,早猜到了。”她淡淡地道,“现也不大喜欢!——可日子还是要过,再怎么彼此不喜欢,们也都是大哥的,这么个小小的宫廷,要彼此避开都难。再说……”

    庄妃没了以往的憨气,眼神一闪,倒是为她说完了未尽的话语,“再说,两宫下众多……”

    两宫不睦,不是说两军对垒,彼此调兵遣将这样来往。事实上很可能两个皇妃都不想生事,但底下揣测主子的心情,擅自兴风作浪构陷另一边,甚至于城府浅点的那就直接施展口舌功夫互相辱骂,这样的摩擦是很常见的。但孙贵妃现一点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出现,她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时刻,给长宁宫揽上麻烦。

    起码,就是有麻烦,也不应该是由长宁宫主动惹出来的。

    “正是。”贵妃点了点头,“两宫下众多,总要商量好了,不让他们贸然生事才好。日后相见,就算心里再不愿见到对方,面上最好也客气点,不能让大郎难做。”

    庄妃倒是答应得很痛快,“可放心吧,现就想好好过日子……可从没想过和的长宁宫为难。”

    她唇边挂着一丝讽笑,仿佛是嘲笑着孙贵妃的浅薄,又仿佛是炫耀着自己志向的高远……

    孙贵妃真是腻味透了她的优越感,她恨不能把庄妃扯到泥沼里,看看她是不是还能这么不食间烟火,大谈仁义道德。或者,和她换个身子易地而处也行——大家都是,她徐循就活得特别明白?别的事都不说了,只说她现的表情,贵妃看了就是直犯恶心。

    “那就行了。”面上她却没有把这份嫌恶表露出来,“不和为难,可要松一口气,这当口只求能活下去……自然也不会和为难。”

    “只求活下去?”庄妃却是略带讽刺地笑了,她仿佛是看透了贵妃,声音不大,可一句句说得很是清楚,“若是只求活下去,哪来这么多事?心大啊,孙姐姐,是早瞄准了坤宁宫里的位置……”

    孙贵妃并不否认庄妃的说法,她反问了一句,“难道就从没想过当皇后?”

    虽然身边环绕着许多宫女,但贵妃有把握——庄妃是不会说实话的,她这样千古完,道德先锋,又怎会说出有损于自身形象的话语?

    但她没料到,庄妃的回答居然这么真诚。

    “从前不敢想,”她直直地望着贵妃,笑意带了一丝心知肚明,好像是洞悉了贵妃的心路,“现是真的不想……若想当皇后,便不会如此行事,这一点,难道孙姐姐看不明白吗?”

    永安宫的心腹被禁闭了三个月,这三个月,正殿是水泼不进,她们收不到外头的消息,外头的当然也不能和她们交接。长宁宫的都四处探听回的消息,也不过是模模糊糊的传言:庄妃被关之前,皇帝仿佛是提起过立她为继后的事儿。不过,才说了个开头,所有就都被摒出去了。消息的来源,也就是那时候听到了心腹大宫之间兴奋的只言片语。不过半个时辰以后,庄妃就去了南内。

    贵妃有过猜疑,也有过推测,但直到现,听了庄妃自己的暗示,才算是真正的肯定了太后的应招,就落了庄妃身上……不然,她也不会费劲把庄妃给捞出来了。

    她说破此点,是什么意思,真不想当皇后?难道她就不怕太后乏了招数,自己如愿上位以后,把她……

    贵妃忽然自失地一笑——这时候,她也有点不想当皇后了。

    就是当了皇后又能如何,只要大哥的荣宠一日不衰,自己还能拿她徐循如何?看她这笃笃定定的样子,再结合南内的待遇变化,自己对大哥的了解,只怕她未必是欲出而不得,说不定还真是自己不想出来,要躲清静……

    “来的时候,心里是很讨厌的。”她突然又高兴了起来,对庄妃的口吻也多了几分亲热,“觉得这个,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谁对好,谁只是想要用。被用了一门心思地来和做对,又觉得心机深远,拉着的后腿,瞄准的是坤宁宫里的位置……但现,又有点喜欢了。”

    庄妃不为所动,她抽了抽唇角,“孙姐姐的心思变得好快……可还是和刚才一样,不大喜欢。”

    “不要紧。”贵妃亲亲热热地说,“喜欢不喜欢,不乎,喜欢就行了。得了的喜欢,的好处可不少——要清静,便给清静,咱们就这么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别受了旁的挑拨,也别让大哥为宫里的事分神,说是不是?都是大哥的妃子,自当化解误会和睦相处,莫让男劳神——这也是妃嫔的职责。”

    她拿庄妃说过的话去堵庄妃,倒是真把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抽了抽唇角,有丝不情愿地也笑了——笑得有些假,但毕竟是个笑。

    “是。”语气也是不情愿的甜,“这正是妃嫔的职责。”

    孙贵妃双掌一合,起身就要告辞。“要走了,妹妹不送送?”

    庄妃叹了口气,还是动身送她出门——两却是才走到院子里,便迎头撞见了皇帝。

    皇帝的脚步急匆匆的,不问可知,定是来寻庄妃,到了门口却知道贵妃来了,生怕两个宠妃打起来,急匆匆地进来协调两的关系。可现见到两位妃子笑盈盈携手出来,以他的帝王城府,都不由得要愣了一愣。

    贵妃能感觉得到他的眼神,探究而疑问地自己的脸庞上绕了一圈,而后,皇帝面上的讶色又更深了一层……就像是她了解他一样,他也一样了解她,他看得出来,她现的轻松和愉悦,甚至于对庄妃的善意,那都是发自内心没有半点作伪。

    当然了,庄妃现强作出的欢容,也逃不过他的眼神……只怕就算是皇帝,现也是有点迷糊了。

    贵妃想到这里,不禁更是开心,她忍不住轻轻地笑了几声:这几日他没来见她,也没进清宁宫见太后,她本来还有丝疑惑,现见了庄妃,倒是什么都清楚了。

    对立后的事,皇帝已经是有点烦了,他希望她和太后都能知趣点,她们的权力无非都来自于他,他的尊重,他的爱护……没了他,她们什么都不是。既然她们不顺他的意,那他也很简单,不来见也就是了,少了她们,多得是陪着他。

    庄妃呢,庄妃不想做皇后,对他也没有什么要求,虽然受了委屈,却只打算好好地过日子……不兴争斗,一心为皇帝考虑,皇帝不宠她才怪。宿她这里,不是顺应了清宁宫的希望,把她当未来皇后待了,而是这里躲清静的。

    对皇帝,有时候要柔顺,有时候要强硬,有时候也要故弄玄虚。贵妃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白了皇帝一眼,也不行礼,松开徐循的手,便硬生生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她心底默数:四、三、二、一……

    “怎么就走了?”倒数到一时,皇帝果然开了口。

    “来了,不走做什么?”贵妃扶着柱子半转过身,语气里带了些调侃,又带了些醋意,但轻轻松松的态度是没有变的。“来永安宫,难道是找的?”

    皇帝狐疑,庄妃呢?庄妃似乎还是看透了她的变化,她的表情也有了转变——疲倦中终于透出了无奈,两个女的眼神空中交汇,传递着许多不足为外道的信息——起码,皇帝是绝参悟不透的。

    太后让大哥琢磨自己,琢磨宫廷……她是要使阳谋,是看透了自己用的小手腕。可她没有想到,永安宫却并不是她能使得动的棋子,她也有自己的心思。

    贵妃笑着出了永安宫,她是哼着歌上的轿子。

    “阳谋嘛。”她轻声对自己说,“当不会玩吗?”

    #

    皇帝觉得这个世界简直都要翻过来了。

    孙氏来找徐氏,来找就来找了,还谈得很愉快似的,走得兴高采烈,一点都不介意自己没去长宁宫,走之前甚至还开了自己和徐循的玩笑……

    不论他来永安宫的时候想的是什么,现心里想的就完全只有玉女了。

    “她是来做什么的?”他问徐循。

    徐循看起来是真的有点郁闷,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来解开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皇帝更迷糊了。

    “罗氏生产时,孙嬷嬷过去的误会啊……”徐循又叹了口气。“是怕罗氏无辜丧命……她觉得是要扯她的后腿。解开了这个误会呗。”

    “这难道不是一回事?”皇帝觉得自己和徐循说的不是一门语言,“难道她说她不想杀罗氏,就信了?”

    “她没说的时候是不信,不过她说了又有几分信……”徐循摇了摇头,“但误会不这里。”

    她看起来更不高兴了。“怕罗氏无辜丧命,那是善心。要扯她的后腿,那是坏心,她原来是觉得,也对后位有想法,又或者起码不愿见她上去,想要和她做对呗……现她知道只想好好度日,没心思管她的闲事,也不想当什么继后,误会可不就解开了?”

    这……

    皇帝寻思了一下,不能不承认,这好像也是道理。的确玉女讨厌徐循,也不能说没有理由,毕竟她看来,徐循是一直和她作对。——之前她那样气徐循的时候,都肯为她说话,现误会都解开了,自然是高高兴兴,待徐循也十分和气。

    但违和感依然挥之不去,“误会解开,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不大高兴的样子?”

    “大哥傻呀?”徐循薄嗔了他一句,“她原讨厌,是因为觉得想当皇后,现喜欢,也不过是因为不想当皇后,甚至于对好,都是因为若也支持她当皇后,宫里更没有能和她争了。她高兴了,总要有个不高兴……这番话要是传进了老家的耳朵里,道老家能高兴吗?”

    老家心底,徐循出南内还是领了她的情呢,她是反对孙氏当皇后的。徐循就算自己不想当,也得跟着老家一边才是,孙氏高兴了,老家当然就不高兴。

    皇帝这下才把这个弯给绕过来了:玉女之所以高兴,不但是因为解开误会,少了个强敌,还因为太后因此少了个能用的棋子,此后博弈,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而徐循的无奈,也就没什么不能理解了——一心想独善其身,躲开立后之争的漩涡。可才出了南内,便又被扯了进来。今日的话要是传到老家耳朵里,她无意为后,如此不堪抬举,以母亲的性子,定然会惹她不悦。

    一边是早有恩怨,现改变态度,也不知心底到底如何想她的贵妃,一边是位高权重,曾倾力支持,现却必然大感一片真心落空的太后……曾和她十分交好的静慈仙师现又依附清宁宫居住,永安宫紫禁城里,除了……可能除了何惠妃的咸阳宫以外,真是没有一个盟友了。

    自己离宫以后,贵妃现是不会动她了,可太后那边,却未必不会出手稍作惩戒……这敌友变化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皇帝啼笑皆非,终于是认真考虑起了把徐循随身携带的可能。“啊……哎,这也太能……”

    太能什么?太能惹祸?可徐循除了实话实说以外,也没说什么啊,从她的复述来看,她对贵妃可也是丝毫都没有客气。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都没有变化,不平则鸣、不忮不求,秉持正道、一以贯之,这错的不可能是徐循啊……

    可错的不是徐循,又是谁呢?

    当晚,皇帝进了长宁宫看儿子。

    #

    太子才刚过百日,能有什么好互动的?皇帝来看的时候正吃奶,吃完奶自己手舞足蹈一会儿,又解决了拉撒大事,眼睛一闭便沉沉睡去。皇帝也没搭理罗嫔等,见太子睡了,便和贵妃一道梳洗安歇。

    虽然这些年来,渐渐没有年轻时的龙精虎猛了,但要对付个贵妃还是挺轻松的。一番云雨下来,贵妃也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靠皇帝胸前娇喘细细,好半晌才凝聚力量来酸皇帝:“今儿不去永安宫,也不来看……徐循那个小妖精,还纳闷为什么讨厌她呢,的心都被她勾走了,不讨厌她才怪!”

    从小儿,玉女和他说话有时就是没大没小,情绪上来了便老是夹枪带棒。可皇帝受着她话里的枪棒却并不觉得疼,他唇边跃上了淡淡的笑意,“讨厌她?讨厌她还去永安宫做什么?”

    “从前她南内的时候是进不去,不然也早去了。”贵妃说,“虽说不喜欢,但该掰扯的还是要掰扯清楚,能化解的化解了,化解不了的也要找个办法来解决。后院就这么大,总是要碰头的,们不想办法自己消化了,难道还真要来为难?”

    她稍稍转了个角度,趴皇帝胸前,双眼一闪一闪地看皇帝,“是要做大事的,让把心思花后院里,太浪费了。”

    虽然玉女也有这样、那样的毛病,有时,她的心术手段和太后更是相似得令皇帝有些不舒服,但,就像他看得出玉女的盘算一样,他也看得出玉女的真诚。她去永安宫,的确是想要找出一个解决之道的……毕竟是被当作皇后养出来的,她的格局,比胡氏要大得多了。一样的事,胡氏就只会装聋作哑,等到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再来抖威风,可玉女想的,就是矛盾还没有成为大问题的时候先去解决。

    “劝把她从南内放出来,也是真心的?”但他并没有泄漏自己的赞赏,而是笑着反问了一句。

    “真心的呀。”孙玉女理所当然地说,“不杀她,她就早晚都是要出来的……这个顺水情,不做白不做……”

    皇帝不由得哈哈大笑,“今日去永安宫,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吧?”

    “是没想到。”贵妃今天是有问必答,半点都没和他装样,“还以为,她会和娘……会和太后一样,面上装着感动不已,私底下就又和说的坏话,把说成个不堪的小。可没想到,她对那么不客气。说要去看她,她就让过去……”

    她也不由得扑哧一笑,“还以为她是有了太后撑腰,心里硬实着,要闹了呢。还挺高兴——反正是仁至义尽了,她要和闹,不肯安生过活,那就是她的事,怪不到头上……结果过去了以后,她却也不是无理取闹,而是当面就和吵开了。这一吵,倒把心里真吵舒服了,不管她怎么想,起码,她不是那种为了当皇后,就四处扯后腿、使阴招的。”

    她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她心里,为了当皇后什么都不顾的,反而是才对。”

    “哦?”皇帝不置可否,“难道不是吗?”

    阳谋阳谋,太后做得最错的一点,就是为了展示自己心中无鬼,说话时并未屏退下……虽然少了孟姑姑以后,清宁宫里的事是没那么容易传出来了。但没那么容易,并不代表不可能,多嘴杂,随着时间的流逝,天下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帝一直还算得上孝顺,而贵妃自己心里清楚,她做的一些事,是禁不起琢磨的,她是最了解皇帝的,又怎会小看了皇帝的脑子?

    “是很想当皇后……”她轻声说,“心里,那就是的位置——不因为那是天下之母,不因为那位置代表了什么权力地位……本来就是为了做的娘子才进宫的,大哥,学了足足十年,学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做好的娘子……”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那灰暗的过往仿佛又眼前重演了一遍,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猛然间悬而未决的命运,生命甚至是家族上空笼罩着的阴霾……她最终还是未能成为大哥的妻子,她做了他的妾。——一个很接近妻,却终究又有天壤之别的身份。

    皇帝她头顶叹了口气,有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心。“好啦,别又哭了……”

    “没哭。”贵妃垂下头胡乱地抹了抹眼睛,“……虽想当皇后,但还没到了什么都不顾的地步。要说栓儿出生以后,没想过后位,那是假的。可……可后位之前,先要把日子过下去吧。为了立为后,闹得家里分崩离析,谁也不理谁,又有什么意思?老家那边,她对成见已深,努力过,换来的可不是什么好话。徐循那里,她虽不喜,可却还是个实诚,也说得明白,不喜是为了夺罗氏之子……这事是有点理亏,她不喜就不喜了,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不喜就害她。总是要把日子一起过下去,尽量让后院风平浪静……她不喜,就多对她好些,日子久了,这些裂缝慢慢地也就弥合,宫里就更和睦了。这才是最要紧的事,至于立后不立后,只是细枝末节……说实话,现有栓儿身边,将来……就算失宠了,头顶也没会糟践,立后不立后的,也没那么着紧了。”

    她这诚恳而深刻的剖白,算是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了,听得皇帝都是一阵沉默,贵妃心中推敲着他的态度,猜测着他可能的反应,可他没想到,皇帝沉默了一会,一开口居然说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现倒是放心了……可小循今日以后,只怕不见容于太后,她身边可没有栓儿。”

    完了。

    贵妃的心直往下沉去。完了。

    皇帝心里,是真的有了徐循了,和惠妃、胡后甚至是那些昭容婕妤不一样,徐循是真的上了他的心了。

    曾经专属于自己,她也有极大的把握一直独占的东西,染上了别的颜色……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日久生情潜移默化?还是前段时间自己到底是行差踏错,没有做好?

    她很快又摇掉了自己心里冰冷紊乱的一团思绪——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这能怨吗?”贵妃低声嘀咕,“她不见容于的时候,可什么都没做,还让把她放出来……那时候怎么就不为她担心呢?”

    是,徐循得罪贵妃的时候,不论贵妃心里如何想,起码表现得是没有一丝瑕疵,也没有乘着徐循失意被囚,说过她一句坏话。

    而徐循得罪太后以后会遇到什么呢?

    只看贵妃没顺着太后之意行事,太后是如何对付她的,便可知道太后对付徐循的手段,会有多么凌厉诛心。

    这是贵妃的错吗?

    若不是,又是谁的错呢?

    皇帝j□j了一声,他是真的感到头痛了,“现不说是谁的错……只说怎么办吧……马上就要走了。可别一走,宫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应该也不会。”贵妃强压着酸涩,为皇帝抽丝剥茧。“就是要惩戒她,也得有个由头,您不,老家向谁使劲儿?要是您不放心的话,倒不妨把管宫大权交给庄妃,这样一来,她有了管家权力,也有栓儿,老家有身份——她不动,们谁敢动她?出门外那一两个月,宫里应该还能相安无事的。”

    算是个主意,只是由贵妃提议,显得极度无稽——徐循从没收敛过对贵妃的不喜,但现提议推她上位的,居然是贵妃本。虽说贵妃夺子这件事上是有些不大厚道,但平日里倒是处处得体,对两矛盾的处理,便是表现出了她的胸襟。

    皇帝也不由得微微失笑,他抚了抚贵妃的发髻,又细细寻思了一番。——从前,对贵妃的说话,他是不会考虑得这么细致的。

    “说得对。”盘算后,也不能不承认,贵妃的提议是深得制衡之法,“不过,管宫权给小循,也不是仓促间的事。”

    “那——大哥打算怎么办啊?”贵妃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吃醋了,她嘟起嘴,语气也冷了下来。“难道这次出巡,又要把她带身边?”

    男嘛,没有不喜欢看娇妻美妾为自己争风吃醋的,尤其是两个爱妃都如此深明事理,吃醋都吃得恰到好处。皇帝被贵妃逗乐了,“带她那不至于……放心,说过的话是算数的。下次出去,一定带。”

    几年前的约定,难为皇帝还记心里,贵妃不禁微微一笑,心里才是一甜,便听得皇帝又道。“不过……说真的,抬举小循,真不会难受?”

    都说到这里了,贵妃还可能有第二个回答吗?抬举徐循的主意可就是她出的啊。“现想的就是好好把栓儿养大……以后万一怎样,也有个依靠。就是抬举她当了皇后,都没二话的!”

    “皇后……她当不了。”皇帝总算没让贵妃失望到家,他顿了顿,到底是说出了一句让她松一口气的评语。“她也不想当。不过说得对,是该给她抬抬位置了。”

    “怎么?”只要不是当皇后,都可以商量,贵妃松了口气,半开玩笑,“是还想封一个贵妃不成啊?”

    皇帝笑而不语,一时却并没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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