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
“越青山不知何故,只以白银面具示。”
——调查越四小姐的折子上如是说。
纵然是有了心理准备,看到面前的这位令契丹将帅闻风丧胆的女将军时,守元帝心中还是一阵阵,刀割一般痛。
痛得五脏六腑,都要绞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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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相见已毕,前呼后拥入城。
云州府已早早备下宴席,为今上接风。
守元帝沐浴过换了常服,这才姗姗来迟。
越四小姐此时已经脱下戎装,换了套箭袖男装,站筵席首座边上,恭候圣驾。
却仍,带着那张白银面具。
守元帝才院门口出现,诸位将帅便浩浩荡荡跪了一地,高呼万岁。
守元帝目光逡巡,一名白衣男子身上顿了顿,这才落越四小姐和那位与越四小姐并肩跪下的男子身上。
帝沉默不语,只往前走。
越过越四小姐,首席坐下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
“诸位爱卿平身。”
众高呼谢主隆恩,各自起身。
越四小姐身边那往前一步,又拜倒地:“臣越青城,因伤身,不能出城迎驾,请圣上赐罪!”
守元帝拿起新泡的茶,喝了一口,才说:“也是因国获伤,朕赐无罪。起来吧。”
“谢皇上!”
这一出演完,筵席才真正开始。
越四小姐坐守元帝右手边,越青城坐守元帝左手边。
而帝只不语,默默地看了一眼那席末的白衣男子。
宴上歌舞升平,诸位将士开始还很拘谨,可酒过三巡,便都放开肚子喝了起来。
越四小姐被敬了好多盏,又敬了守元帝四五盏,露白银面甲之外的小脸也红彤彤起来。
舞姬们一曲舞毕,越四小姐重重将酒杯放下,猛然起身,对守元帝一拜:“臣女请为皇上舞上一套剑,以助皇上之兴!”
守元帝看了她一眼,说:“准了。”
越四小姐抿嘴一笑,豪气万千地喝道:“来!将的剑拿来!”
提了剑站台子上,越四小姐扭头看了一眼那坐末席的白衣青年——
“雨前,击鼓!”
白衣青年一笑,流光回转,整个筵席顿时明亮起来:“好。”
走下席位,那白衣青年挽起衣袖,接过下递来的鼓锤,重重地院门旁的牛皮大鼓上敲了一声。
越四小姐缓缓起势,口中气势如虹念将起来——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
手中一把银光宝剑,伴着轻缓鼓点,流水一般慢慢舞来。
“……终而复始,日月是也……”
剑光流转,连绵不绝。
诸位将士都默默放下手中酒杯,专心看起剑法来。
上首守元帝的目光深邃如不见边际的黑夜,胶着台子上那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女子身上。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
剑光陡然凛冽,鼓点也骤然加急,如雨点一般繁密,声声催命。
“……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
越四小姐如游龙一般,挟万钧雷霆,威震四方。
“……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
鼓点越来越快,剑也舞得越来越快。
台子上只见光影交错,哪还看得清越四小姐的身影?!
疾风骤雨之后,剑影又渐渐慢下来……
“……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
鼓点越发稀疏,越四小姐剑法愈发缓慢,到最后,那剑如置于泥石之中一般,拖得剑影长长。
“……故善战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孙子兵法》势篇念完,越四小姐这一套剑法也敲舞完。
将士们都看呆了。
场上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守元帝抬起手,一下一下,鼓起掌来:“好C!越卿真所谓一舞剑器动四方C!”
将士们这才恍然大悟,使劲儿鼓起掌来。
顿时,场上掌声雷动,天崩地裂。
越四小姐任凭汗水流下也不擦,将剑交予一名小厮,并拿起上台侍女托盘中的酒杯,高举——
“皇天后土,越青山此起誓!开春之前,攻下契丹国都,以贺圣上生辰!”
豪言止,越四小姐一仰头,将那满杯酒喝干,再一把摔地上!
将士们热血沸腾,亦纷纷站起,举杯——
“等起誓!生死追随四小姐!以契丹国都,为皇上贺寿!”
守元帝看着下面这一些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默默地,举杯。
却未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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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去,守元帝屋里喝完了春花端来的醒酒汤,叫太监李菊福传令,宣越四小姐前来面圣。
一炷香时间后,李菊福独自归来,说越四小姐称自己已经醉了,怕圣上面前失仪,不便前来。
“朕面前失仪?”守元帝冷冷一笑,撩袍站起,“那朕还真要去瞧瞧,越四小姐怎么个失仪法!”
看到守元帝这番,李菊福知道他是怒了,便提着十二万个小心,随着皇上前往越四小姐的屋宅。
才到院门口,李菊福正欲高呼“皇上驾到”,却被守元帝一抬手,打断了。
“们门外候着。”
守元帝吩咐一声,自己进了院子。
李菊福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惹到了皇上,心惊胆战,守门外。
守元帝一进院子,就看到两道影交叠,映窗上。
眉头一皱,帝往前两步。
一道醇厚男声响起——
“……上次鲜卑山下受的伤还没好,今日怎可贪杯?!”
接下来,是越四小姐不耐烦的声音:“剑都舞了,多喝两杯又没事。”
话语之中满是俏皮,哪有今日城外的威严,今夜席上的潇洒?
守元帝越发不悦,一把推开房门,走进去。
屋里两是没想到会来个不速之客,而这不速之客又是当今圣上,倒是齐刷刷地愣了一愣。
过了一会儿,席上击鼓的白衣男子才从椅子上站起,缓缓跪拜:“草民向雨前,参见皇上!”
越四小姐亦起身行国礼:“臣女越青山,参见皇上。”
守元帝看着眼前跪倒两,长久不言。
就两以为要这样跪到天明时,守元帝才开了口:“向雨前退下,朕有话要与越卿说。”
向雨前的身子僵了一僵,才叩首谢恩,退下。
合上屋门前,还久久地,看了越四小姐一眼。
听着向雨前走远了,越四小姐仍跪地上。
守元帝默默地看了她好久,才无奈抚额:“起来吧。”
“谢皇上。”
越四小姐站起身,也未坐,只抬首,又直视守元帝。
守元帝也默默地回看她。
眼中满是不知名的情绪。
两相顾无言许久,帝才长叹一声,走上前,伸出手。
越四小姐不避不让,任凭守元帝将自己面上的薄银面具摘下。
看到面具下容颜,守元帝心中又是一痛。
痛得,差点连那面具都握不住。
那熟悉的脸庞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右眉眉尖,斜斜划过那原本很精致的小脸,一直到左耳根。
纵然刀疤狰狞,可确确实实,是赵九。
守元帝刹那间就红了眼圈。
再怎么努力,帝都止不住手指的颤抖。
轻轻地,抚上那道刀疤,守元帝问:“痛吗?”
赵九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没痛多久,挨了这刀以后,就掉下山崖什么都不知道了……幸好没伤到眼睛,到底还算有些运气。”
“……为什么,不来寻?”
“唔,醒来那会儿才登基不久,觉得应该会比较忙……所以就先到塞北来找二哥,打算见完他了再去京城找。谁知道契丹就打过来了……”
“欺君。”
“…………”赵九安静良久,才又说到,“醒来的时候,大家都传要立太傅之女为皇后……那时候又气又伤心,就跑来这里找哥了……”
“还是欺君。”守元帝放下手,将赵九的手儿握住,“一年多过去,说谎的功力也不长进些,每次都红着耳根,让一看便知。”
“…………”
赵九报以无语的沉默。
“况且……”守元帝叹气,“当朝太傅,只有六个儿子。”
赵九挠了挠头:“唔……立个男后什么的,古代帝王又不是没有先例。”
守元帝不与赵九扯皮,只是感情复杂地看着她。
“不过这皇帝做得很好,往塞北这一路之上,听到的都是夸的话。”
守元帝仍只是看着她。
赵九有些不自地摸摸脸:“唔,是不是很难看?”
“不难看。”守元帝说着,顿了一顿,“不过若是介怀,可以放榜天下,寻名医为诊治。”
“……还是觉得难看嘛!”
“不难看。”守元帝又强调了一遍,伸手,将赵九拥入怀中,“只是,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