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宋嘉言不过十一岁,这忽然就要去尼姑庵修身养性，宋荣行事向来妥帖,又是自己心爱的女儿，给闺女选的尼姑庵也不一般。此庵地处西山,名唤老梅庵。就半山腰，倚山傍水,景色优美，庵里庵外种有上千株的红梅,梅花开时,绝对的帝都胜景。此庵,非但景致一流，关键是，老梅庵的主也十分的不一般哪。
此庵主并非别，正是先帝的同胞姐姐。这老梅庵，正是宜德大长公主的居处。
说来宜德大长公主也是个苦命，生来金枝玉叶，要啥有啥，偏有一样不好，命硬。这位大长公主接连克死了六任未婚夫，后来，帝都世家子弟听说宜德大长公主寻驸马，全都吓得浑身发抖、面无血色，生怕给皇室点了名去给宜德大长公主做鬼丈夫。当然，那时，大长公主还只是公主，但，也驾不住当她是瘟疫一般。连死了六任未婚夫，公主也死心了，待自己亲生弟弟登基为帝，公主便西山要了这处极好的地界儿，盖一座老梅庵，自此搬离宫闱，寄情山水，青灯古佛了。不过每年皇室赏赐，这位宜德大长公主都是头一份儿。当然，庵中不能叫公主，是师太，老梅师太。
老梅师太极少见皇室中，偏她又辈份极高，老梅庵帝都虽有名气，倒无敢来打搅。也不知宋荣如何手眼通天的，把闺女送到了老梅庵去。
把闺女打包送过去，宋荣对老梅师太极是恭敬客气，道，“这小女，性子稍显浮躁了些。想借一借师太清净佛门之地，以熏陶其性情，增长些智慧。”
宋嘉言立刻机伶的对着老梅师太行一礼，唤了声，“师太，小女宋嘉言。”
老梅师太年纪也就六旬左右，穿戴着僧衣僧帽，眉目间有淡淡的纹络，除了腕间一串羊脂玉的珠串儿外，身上并无并分装饰之物，却又独有一段雍容尊贵之气。她静静的打量了宋嘉言半晌，微微点头，赞许道，“的女儿生的很俊秀啊。”
宋荣谦道，“乡野丫头，她性子天真烂漫，唯心性尚可。”宋荣也是没办法，明明章侧妃个没眼力的蠢货惹出来的事，如今二皇子倒了大霉，他深深担心皇室会迁怒到宋嘉言身上。寻常庵堂，宋荣哪里放心让女儿去住，这才借着往日的一点点面子，到老梅庵碰碰运气。
若老梅庵不收，宋荣就打算把女儿送到自家经常布施的庙里去。
老梅师太微微点头，“就让她留下吧，看她似与佛门有缘。”
宋荣心下大定，深深一揖道，“多谢师太收留。”
宋嘉言给老梅师太磕了个头。
宋荣又叮嘱了女儿几句，便识趣的告辞了。
宋嘉言送父亲出去，庵门外，依依不舍地，“爹爹，可得快点儿接回家啊。”
宋荣摸摸女儿稚嫩的小脸儿，“知道了。好好儿的呆着，听师太的话。”
“爹爹，有空就来看看。”好好的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做的多舒坦，突然之间要来尼姑庵里吃萝卜白菜，宋嘉言想想就是满肚子的苦水，而且，她有许多不放心的事，一一与宋荣道，“爹爹，有时间要多陪陪祖母，她年纪大了，喜欢陪着她说话。爹爹自己也要注意身体。要是李睿和大哥有信来，爹爹别忘了叫来送给。”
宋荣倍觉贴心，“嗯，不要惦记家里，自己机伶一些，要有眼力。这次不能带奴婢进来，身边没有服侍，许多事就要自己做了。这一辈子，有许多辛苦的时候，就当锻炼吧，少年时吃些苦头，不是坏处。”还什么千金小姐的生活，命最重要了。
“没事的，一个拎一桶水都没问题。”宋嘉言自幼习武，如今好处终于显现出来了，别看宋嘉言瞧着不胖，却绝不是那等风吹吹就倒的大家闺秀，起码独立生活是没问题的。
宋荣一笑，“好，那就走了，回去吧。”
“看着爹爹下山再回去。”
宋荣并非那等粘粘乎乎之，摸摸女儿的头，就带着随从下山了。及至走出一段路，回头望时，还见宋嘉言庵门处站着呢。见他们回头，宋嘉言挥一挥手。宋荣朝她也挥一挥，笑着下山了。
把女儿安排好，宋荣回家又跟老太太说了一声，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叹道，“真个好没好报。”丧门星找上门来，自家孙女有什么错呢？如今偏偏要躲到尼姑庵里去。
宋荣笑，“母亲放心吧，庵里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不缺。”念叨一句，老太太眼圈儿都红了，“大丫头哪顿能离得了肉呢，如今叫孩子受这样的苦。”心疼死了。
宋荣素知母亲的性子，附母亲耳际低语了一句，老太太这才稍稍气平，抹了眼泪道，“老天爷还算有眼。”也不枉她家孙女尼姑庵吃苦。
老太太只是记挂自家孙女，别的事她不大关心，她亦不知晓此次二皇子府的事帝都引起的轩然大波。二皇子妃从宫里出来，去皇子府收拾好自己的嫁妆私房，便一并带去了西山的庄子上。
韩妃准备把庄子改建为庵堂，自此有钱有闲的过日子了。
二皇子？
至于二皇子如何，这还关韩妃的事么？
与老太太不同，小纪氏身为三品大员的夫，帝都这些事，她还是知道的。宫里婉贵妃降为冯嫔，就是冯嫔的娘家兴国侯府也跟着战战兢兢，韩妃去念佛了，章侧妃，章侧妃……丈夫都把宋嘉言送去庵里了，章侧妃如何，小纪氏是问都不敢问上一句。
这几日，小纪氏心里也是战战兢兢的，生怕宋荣迁怒于她。她，小纪氏也觉着自己冤枉的很。章侧妃也不是她请来的，更不是她撵走的，结果……
小纪氏柔声细语的同丈夫商量宋嘉言院子的事儿，“想着就叫梁嬷嬷管着言姐儿的院子，里头的也不要动了。待言姐儿回来，都是使惯的丫环，她用着也方便。”
“看着办吧。”
小纪氏低声道，“这心里，怪不好受的。”章侧妃虽是不请自到的不速之客，但，绝对是冲着她来的啊。如今宋嘉言打包去了尼姑庵，若说与她无关，这谁也不能信啊。
宋荣并没有安慰小纪氏，冷声道，“以后绝不可以再跟章家来往，不要让章家再进门！”
小纪氏顾不得伤感委屈，连忙应了，“是，知道了。老爷放心，定不叫他们再进门的。”
“章侧妃已经被赐死了。”
小纪氏脸上一白，宋荣说完这句话，便抬脚走了。
宋荣把宋嘉言送到庵堂里去，武安侯夫实急的了不得，匆匆的打发来宋家请安，说好了明日过来。
宋荣道，“该去给岳母请安。”
第二日，宋荣去了武安侯府。连武安侯都家没出去，老夫妻两个鲜少的坐了一处。宋荣先向岳父岳母行过礼，道，“岳父岳母不必担心，将言姐儿送去了老梅庵。”
老夫妻两个不约而同的一派惊讶，武安侯夫还有些不大信，生怕自己是听错了，问，“老梅庵？”
“是，别处庵堂也不大放心。”依宋荣对昭文帝的了解，昭文帝或者心有不悦，不过，还不至于会迁怒于宋嘉言一个小女孩儿。可是，二皇子、三皇子、兴国侯府这一系就不好说了。而且，发生这种事，虽然很冤枉，宋家也不好不表态。别处庵堂，怕是难以震慑这些。尤其宋嘉言是女孩儿，更要万分小心才是。
武安侯夫深深的吁了口气，终于露出笑容来，点头道，“那就好。这是言丫头的福气啊。”
武安侯亦是赞许，道，“子熙这步棋走的妙，不说现，就是日后言丫头说亲时，也是有好处的。”点头道，“是个有福气的丫头。”原本，宋嘉言身为嫡长女，身份上自然胜出宋嘉语一些，但，宋嘉言相貌不若宋嘉语出挑。女孩儿，除了身份，容貌也很要紧。不想，宋荣实手眼通天，如今宋嘉言竟有这么一段福缘，将来前程，更进一步也非难事。
宋荣道，“老梅庵是个清静的地方，言丫头去那里的事，也没有声张。”
武安侯道，“应当的。咱们这样的家，不似那等张狂，什么事都嚷嚷出去。只要丫头平安，这就成了。”又对老妻说一句，“就安心吧。景惠长公主被降品阶时，求去老梅庵，老梅师太都没见她。”武安侯都不知晓宋荣哪儿来得这样天大的面子，宋荣有此手段，武安侯更加觉着这个女婿选的好。
武安侯夫笑的舒心，难得的和颜悦色，“还有一件事，子熙，今年让哥儿已经十四了，他的婚事，心里有数没？”
宋荣笑道，“小婿正想劳烦岳母大呢。岳母大也知道，母亲向来少有出门，各家闺秀，母亲更是不熟。若是便宜，想托岳母大帮让哥儿瞧一瞧，若有合适的女孩儿，岳母只管跟说。让哥儿是个爽直的脾气，只要岳母瞧得中的，都没意见。只是一样，还请岳母错开诸皇子母族妻族。”根本提都未提小纪氏，不只是宋荣觉着小纪氏信不过。他将宋嘉让的婚事托于岳家，日后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武安侯夫笑，“知晓了。让哥儿还不大，不过，孩子婚事都是这样，得提前相看着，可不能临上轿了再扎耳朵眼儿，哪里来得及呢。如今还有精力，帮看几家姑娘，到时由来选。”外孙子的婚事，若是交给宋老太太或是小纪氏，武安侯夫当真不放心。反正，依她的身份，问上一句也是理所应当。
宋荣再次谢过岳母。
武安侯还有事与宋荣相商，对老妻道，“令收拾几个精致小菜，中午送到书房去，与子熙还有些事要说。”
武安侯夫应了。
宋荣随着武安侯到了书房。
武安侯叹道，“借韩妃的事，丽妃娘娘一系真是占尽了便宜。”
“丽妃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自然得太后娘娘偏袒。”婉贵妃也是个蠢货，方太后的亲侄女不过是丽妃，她已居贵妃之位，还不知缩头做，还是她笃定了韩妃与二皇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就不敢翻脸，还是怎地？即使没事，方太后都恨不能生些事出来，婉贵妃现成的小辫子递上去，方太后丽妃一系自然趁机狠咬婉贵妃一口。
武安侯道，“五皇子年纪尚小，太后娘娘实太着急了。”何况陛下正当盛年，老娘老婆就这么折腾，昭文帝能痛快才有鬼。方太后实太没有耐心了。
宋荣道，“咱们只管忠心于陛下就是。”对于这些皇子，还有的是时间来观察。
武安侯道，“章家被承恩公府收进府了。”
宋荣长眉微挑，淡淡一笑，“一个侧妃的娘家，用处有限。”二皇子已经这样了，婉贵妃降至嫔位，韩妃去念佛了，章侧妃赐了鸩酒，哪怕二皇子是个不堪大用的蠢货，这毕竟是昭文帝的亲儿子。承恩公府若是再向二皇子发难，可就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何况，章家这块儿石头……真不值得一搬。
“子熙，五皇子的年纪与言姐儿倒是相仿。”武安侯提及此节，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宋荣摇头，“岳父，并无让女儿联姻皇室之意。”与皇室联姻，赢了不过个外戚虚名儿，输了则是一败倾城。宋荣怎会做这等亏本买卖，道，“不论言姐儿，还是语姐儿，甚至不想她们嫁入公侯之家。”
宋家的女儿，自然宋荣作主。武安侯道，“若无此意，就要适先有所防范才好。”宋嘉言别的不说，名声实够响亮了。当然，她这名声是毁誉参半。不过，若宋嘉言自老梅庵出来，这可就两说了。
宋荣一笑，“岳父放心。”
宋嘉言去了老梅庵好些日子，二皇子再娶之后被封王就藩、拖家带口的离开帝都，小纪氏方知晓宋荣是将宋嘉言送去了老梅庵！小纪氏出身武安侯府，自幼于帝都长大，老梅庵是什么地方，她一清二楚。想到宋嘉言竟是去了老梅庵，小纪氏当下嫉妒的眼中险些喷出火来。
老梅庵！
要说谁家的女孩儿被送去庵堂，那绝对不是好名声。老梅庵却是例外中的例外，上流社会谁不知道，老梅庵是今上嫡亲的姑妈宜德大长公主的居所！丈夫竟将宋嘉言送去了老梅庵！不要说宜德大长公主看不看得上宋嘉言，只要宋嘉言老梅庵住上个一日半日，再回来时身价立刻不同！
小纪氏也是有女儿的哪！她的女儿，不论模样、学识、容貌，半分不比宋嘉言差啊！
小纪氏心里火烧火燎的，为了女儿的前程，小纪氏找一日宋荣心下愉悦的时候，试探的问，“老爷，言姐儿去了庵堂这许久，怪不放心的。就是语儿，这些天还常念叨起她大姐姐呢？老爷看，能不能叫语儿去瞧瞧言儿？”
宋荣直接道，“庵堂是清静的地界儿，前几天母亲想去，也给拦下了。”关键是庵堂主脾性不定，若是宋家来来往往的掩了老梅师太的清静，一怒之下将宋嘉言退回来之类的……宋荣不想冒这个风险。
小纪氏心犹难死，道，“老爷，不能……”
小纪氏话尚未说完，宋荣已将她心思看破，直接道，“不能。言姐儿能去，是姐姐留下的福缘。”
小纪氏惊讶的瞪大眼睛，宋荣并未多加解释，道，“好生教导语姐儿就是，就是言姐儿，二皇子府的事情过去后，就会把她接回来。她们姐妹两个，都不会把她们嫁入公侯府第，寻常家就好。”
一听这话，小纪氏也顾不得说老梅庵的事了，连忙道，“女儿们还小，老爷想的也忒长远了。”寻常家，寻常家有什么好家？
宋荣不欲多谈此事，道，“夜深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