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意定

    ——————————————明说相思太无味，暗于子时画缱慻————————————

    兰州府有一处行院,乃是前齐一位岭南的郡王居所,现改为行院,专门接待贵重官员和勋贵。

    赵王来到兰州府,便是居住于此。

    初初是新封的正一品国夫,按道理也应当居住行院,但男女有别,赵王深谙皇帝的心意,不愿平白惹上嫌疑,但以他堂堂太宗之子、今上之兄长,若是将院子让出来给她居住,似乎也太失颜面。

    敲本地有一个姓杜的富户,是江南道平江氏,本家乃平江的丝染大王，这杜大户是平江杜氏的伯兄弟，上一代分家之后，举家来到兰州府，专门负责将平江的杜家丝经蜀销入滇黔，十余年下来，虽不如平江的本家，但兰州府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了。

    两年前，杜大户夫妻二先后去世，只余下一个十来岁的公子唤作景阳，现寄居平江杜氏那里，兰州府的生意和宅院全交给管家打理。

    兰州府的郡守与杜家很有交情，便问管家是否愿意将宅院借给卫国夫暂居，那管家岂有不愿意的道理，赵王听闻大喜，一番查看之后，发现这杜家的庭院承袭了江南园林淡雅精致、玲珑多姿的特点，正适合卫国夫，便赞赏郡守，将初初兰州府居住的地方定了杜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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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少说，初初来到杜宅，下车时，一排几个门口处迎接。

    先一眼看到予印的身影。

    “姑姑！”予印跑过来，紧紧抓着初初的衣袖，仰着脸哭泣道，“以为再也回不来了！”

    李医娘、伍先生等也上来厮见，还有毛皂、丫头漠漠，那丫头眼睛哭的红红的，瘪着嘴巴，“阿娘，……”

    李医娘骂她，“浑叫什么，教的全忘了。”

    漠漠抽抽噎噎地唤，“夫！”

    初初握着予印的小手，一时百感交集，这一趟从生死关口又淌了一趟回来，能再见到他们真好。她摸摸孩子的头，对众道，“进去说话吧。”

    杜宅的管家跟众后面，一起进了大门。

    从大门到中堂，初初见这宅院的建筑布置皆是不俗，便问，“这里是何处？”

    李医娘道，“是郡守大从城中大户杜家借的宅子。”

    杜管家见是个空儿，上前几步，李医娘指着他道，“这位便是杜管家。”

    初初问杜管家，“这里的主何？”

    卫国夫生的鲜妍妩媚，容光却令不敢直视，杜管家恭敬答道，“回夫话，家主已然仙逝，小主才十二岁，现平江杜氏本家。”

    “哦，”初初点头，对他道，“本夫累了，烦请下午再进来回话。”

    “应当的，请夫休息。”躬身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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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段时间，正滇西清扫战场的沈骥和神秘的卫国夫成为兰州府的两大话题。

    来自滇西的捷报频频传来，一会儿说大军打到了永昌，几天后又收复了腾越，全面胜利指日可待。

    兰州府城里，卫国夫暂居的杜宅大门日日紧闭，刚刚被圣册封的卫国夫，除了到达当天出席了赵王给霍冲将军举办的接风庆功宴会，据说是貌美如仙，姿仪难述，却再没有公开诚露过面。这不禁又给她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

    但这不能打消们想往美的热情。诗们源源不断地送来自己谱写的诗句，有大胆的甚至将自己的诗作贴宅子外面的影壁上，他们赞美她被掳走后机智、勇敢，与巫神合作战胜刀氏兄妹，巧妙的瓦解敌的士气，他们盛赞她的美貌和风华，好像曾经亲眼见过她似的。

    羊苴咩城下关城墙的那一幕被有意无意地夸大了，不同的演绎中，它异常惊险，无比神奇，其实初初拢共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却好像那一场攻城之战全是因为她才胜利的一样。或许大家需要这样的故事，男儿抛洒热血固然令热血沸腾，美纤纤立城墙，几句话破解万千大军，还有比这更戏剧性、更令文骚客激动的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说法，卫国夫曾与大将军沈骥有一段深情，现连年轻的皇帝陛下对她也青眼有加，大周的民风豪迈风流，们觉得，这样的女子，被天下第一圣明的皇帝爱慕，为天下第一英雄的少年将军爱慕，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啦！

    因此绯闻不仅没有给初初染上污名，反而让民众们觉得，以前冷冰冰的、高高上的、象征性的皇帝、将军、夫这样的字眼，因为情啊爱啊这样的话题，变得普通、生动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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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侍女漠漠将一大叠写满了诗文的纸张抱到房内，李医娘道，“又有这么多？”

    “嗯。”漠漠很骄傲，自己竟然成了正一品国夫的侍女，这一个月来，她每天都沉浸这种鸡犬升天的喜悦之中，不能自拔。

    “说了不用再拿进来了。”

    “喜欢看。”李医娘接过纸张，一篇一篇翻看，“啧啧，竟然把比作前齐的芙蕖夫（注：弘德帝生母懿圣太后谢衡的母亲，曾与夫君一道坚守平江抗击齐末农民义军，兵败，自刎殉城）。”

    初初问漠漠，“予印起来了吗？告诉伍先生今儿要检查他的功课。”

    “是，”漠漠收敛了些许洋洋的喜色，与李医娘对视一眼，李医娘示意她出去吧，漠漠吐了吐舌头，轻轻地退出去，掩上房门。

    李医娘将纸张都叠好，放到一边，走到初初跟前，“初初……”

    初初抬头，打断她，“姨母，”一路上这般儿叫惯了，便没有再改过来，仍这般儿称呼着，“已经都想好了。先把这孩子生下来，其他的——已经都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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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消息传来，沈骥已率大军荡平大理全境，刘宗生与诸蛮谈判，乌蛮已无王族直系，偏系不能服众于白蛮，到最后两方觉得，宁愿大周当政，也强于对方的称王，这种莫名的平衡与和谐中，两蛮首领求问于巫神，巫神郑重问卜，得出的一个字是：顺。

    如此，大理臣服，有周一朝的国土，年轻的第三世皇帝即位的第七年，向西扩延三十万平方公里，举国欢庆。

    皇帝命刘宗生代表皇帝本乞顺书上签字，对诸将的封赏不日将出台。

    作为对巫神的承诺和回报，这个时空里，佛教入滇晚了两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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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初初从睡梦中醒来。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她两脚，她翻了个身，改成侧躺，小家伙才老实。

    今年冬天这边气候异常，特别冷，郡守送来许多上好的蜀地竹炭，须日夜烧着，才能保证屋子里的温度。

    不过以她现的身份，这些物耗再算不了什么。毕竟不是当初冷宫里抱着稻草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了。

    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丝帐外面浅浅的一层夜光，侍女漠漠酣睡的恤噜声这静夜里很清晰。

    月份大了之后，时常半夜就这样醒来，漠漠的呼噜声让她觉得莫名的心安。

    突的，她倏地坐起身，掀开丝帐，漠漠醒了，问，“夫？”

    初初道，“别出来。”

    漠漠嗷了一声，“可是……”还想再问，女主已经下床，也没披衣裳，匆匆走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地上、台阶上撒下的银白色的月霜。

    初初盯着廊柱后、墙壁转角，抱紧自己的胳膊。

    “是吗？”她轻颤着问，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站到庭院里。

    四周月落无声，她的长发垂到臀际，夜色如纱，黑暗中能看见她水润的眸子里映着明亮的、一闪一闪的星光，初初左右看了一圈，终是寻不见，冰冷的风将她身子吹透，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她捂住脸。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初初忙转过身，却是侍女漠漠，捧着一方狐裘站门口，见她看过来，不安地动了动脚，嗫嚅着道，“夫，太冷了，散步也得穿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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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画纸上添了最后一笔，退后两步，满意得将笔放入唇中，墨汁他的嘴角处留下一块印渍，却只让年轻尊贵的帝王平添许多风流气息。

    和梨子偷着眼一瞄，云气淼淼的山峰，枝桠上开着一朵海棠，树下的女子长发散到臀际，一袭白衫，莲瓣一样的小脸极是柔婉妩媚，只那一双眼睛煞风景，初看是水盈盈的，再看却像冰琢似的明亮，加上很少有什么太明显的神色，像是什么都知道，看透世情心无所碍的一样，这种柔媚的脸与眼神之间的极度反差，让画上的看起来显得格外冷酷有范儿。

    一点都不可爱。

    真是画的越来越像了，和梨子心里小声嘀咕，同时不禁想，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就喜欢这样的，若是有一个女子，与她一般的容颜，但是生的是一双与脸庞同样温柔妩媚的眼睛，该是何等的可爱，没有缺憾。

    “皇上，记私档么？”默默地心里腹诽完毕，皇帝爱重的，和梨子恭敬地问。

    “唔。”临睡前书画已成最近这些时日的习惯。大胜之际，国事繁重，鸿胪寺与礼部正商量布置大理国，不，是前大理国献俘的事项，还有诸将的封赏——国土西扩三十万平方公里，这是即位七年以来举行祭天之礼时最为骄傲的一年，当手执玉圭，对着天地和燕氏的祖先默念着告知疆土的开阔，燕赜当时虽身圣坛，却仿佛看见大周治下看不见边际的辽阔的土地、深蓝的天空和宽广的江海，而他，正是这片土地的帝王。

    那一种恢弘的、仅属于皇帝独有的、俯瞰于众之上的意气！

    而初初，却又将他拉回，不要那么高，不要那么高，感受到属于普通的美好。

    献俘和庆功大典即将举行，快了，快了！

    年轻的皇帝搁下画笔，赤着双脚穿过殿堂回到自己的御床，带着一种甜丝丝的、无比放松安定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