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孝宫里
永孝宫里,这个时候灯火通明。做为掌宫,温小婉一马当先地冲了前面。永孝宫的首领大太监,那位姓张的,跟她的身后。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温小婉揉着眼睛,假装才睡醒的样子,好像事不知,其实心里边的小鼓打得很响。
直到她强自镇定地走出来,她还没有地方把莫绯漾那个混蛋,找个地方塞呢。
领头的自然是林长海。
满宫里,只有永孝宫这个地方没有搜了,他昨天晚上派来的暗线,又莫明其妙地失踪,他不亲自过来一趟,都对不起这突发的状况。
“就是永孝宫的掌宫?”
林长海正眼都没瞧温小婉一下,抬着下颌,鼻孔好像是往上长的,朝天出气。
温小婉觉得林长海这个姿势正好,她也不愿意看到林长海那张僻邪的脸。
长着一张驴长的脸,也就算了,非要配以一双死鱼眼睛,鱼白多,鱼黑少,愣不丁一瞧,就跟吊死鬼似的。
嗯,还长了一个贼拔高的个头,瞧着好像比聂谨言还高,家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这斯绝对有了。
不管心里怎么骂娘、怎么鄙视,温小婉表面还是温良恭谦让的,把自己这具身体惟一的好处,良好的声线发挥到了极至,轻婉地应声,“是,奴婢是永孝宫掌宫宫女婉儿,不知林总管带这些,深夜光临永孝宫,是何用意?打扰了主子们的休息,就不好了。”
林长海与聂谨言都是处总管位置,林长海虽是副的,但宫里的大小上下,见到他都称他一声林总管。聂谨言虽是正的,但宫里还没有叫过他聂总管。
许是他司公的名头更唬,所有提到聂谨言,都习以为常地先想到这是慎刑司的冷面牢头,随后再往聂谨言其实是御前总管这里想的。
听到温小婉拿永孝宫的主位嘉嫔黄沛莺来压他,林长海的脸色变了一下,“打扰了主子们的休息,自然是不好的,但圣上的旨意,是绝不能不照办的,既然是掌宫,那问,二更过后,们永孝宫里,有谁私自出去过吗?”
温小婉听林长海特意强调的是二更,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头皮地说:“林总管说笑了,二更时已经宫禁了,永孝宫无出去。”
这时,林长海终于垂下了头,细细地打量起温小婉来。
温小婉不是那种一眼瞧上去,就是极好看的女。她这种长相,若没有什么特殊发挥,埋深宫的姹紫嫣红里,顶多就算是不起眼的楔一朵,可这样的女,一旦动了起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灵气了。
林长海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宫里浸淫多年,什么样的货色,能娘娘堆里混出头角,可以长盛不误,什么样的丫头能借机上位,得了皇宠,他一眼打量过去,就能看个七、八成准。
就和聂谨言一堆里,一眼过去,就能扫出哪个是作奸犯科的贼一样。
“无出去吗?咱家怎么不觉得呢?”林长海阴阳怪气地说完,从左到右,把站院中的几个太监宫女扫了一遍,“们……也没有看到吗?”
那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都是今晚值夜的。
因着永孝宫之前着实消沉了一段日子,即使从前天晚上才刚刚开始复宠,他们这些还没有适应过来。
是以值夜的时候,难免会偷懒偷睡,让他们注意是否有出宫,那就相当于叫他们回想他们八年前做的那个梦里有没有烤鸡出现一样的迷茫。
沉默了好一会儿,首领太监张公公才站位出来。
今晚正好他守大门,他毕竟职位那儿,晚上守夜的时候,没像另两个,一睡好几场春秋大梦,他一梦醒来时,间或也瞧一眼大门的。
而且大门一旦落锁,钥匙就他这里了,无论是有进来,还是有出去,他即使睡死过去了,也会一清二楚的——没他的钥匙,谁也过不了门。
“回林总管,永孝宫今夜确实无出去,小的今夜就大门处值夜的。”
对于后宫里,仅次于聂谨言的二面物,哪怕岁数比自己还小,张公公说话的时候,也像对他亲爹一样的恭敬了。
林长海眼皮都没抬一眼,继续他阴阳怪调的声音,“也说了……是大门……”
哪个主宫位里,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大门,别说后门,为了防火的角门,总还是有两处的。有的偏僻宫殿,甚至还有那么几个年久失修,为与天然共成的狗洞。
要是存着心思,想出宫,哪个会走正门,那是傻子。这宫里,能有几个货真价实的傻子,早八百辈子,就死无全尸了。
张公公立刻会意,也仅于会意。其它几个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又没派去看着。
永孝宫失宠有一段时日了,宫里能自谋出路的,都找着由头出去了,如今这配制太不齐全,哪还能分出来,去守什么后门角门的。
按道理说,嘉嫔主位跟她身边的宫女太监,按如今永孝宫里的来看,是齐全的,但要知道永孝宫偌大个主宫里,只有一位主子,这是不正常的。
因着没有其他主子填充,难免会有些院落空置出来,嘉嫔有孕的时候,这些地方,自然都有打理,嘉嫔失宠,这些也都撤了。
永孝宫如今这状况和冰岛似的,有地方,没口。
张公公敷衍了一句,“各处小门,都是常年落锁的……”
林长海哪里是那种能被敷衍过去的,他追问道:“都谁有钥匙?”
“都小的这里,”张公公想了想,又说:“婉儿姑姑那里也有。”
这不算是出卖温小婉,这是照实回答,情况确实是这样的,温小婉不怪张公公。
她以退为进,连忙接道:“是的,奴婢这里也有一套的。”
做为永孝宫的掌宫,她有一套永孝宫各门的钥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也说不出来不对。
包括林长海。
林长海又再次仔细打量起温小婉,她还是处变不惊地站那里,微微收着双肩,半垂着头。
“噢,那今夜有没有出宫,问们两个就可以了呗,”
温小婉真有点受不了林长海说话那个语气。
说聂谨言也是太监,和他还是同一批次同一等位的。聂谨言哪怕明面上不说,他自己有多么瞧不上自己这个身份,但只从那一句‘为免玷污师门’就能听出来,聂谨言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
轮到林长海这朵奇葩身上,他翘着兰花指,掐着公鸭嗓,还涂了些脂粉,抹了个暗红的唇色,恨不得十里地以外的,都知道他是做公公的。
做为一个被去了势的雄性,温小婉为他还能有这种职业荣誉感,而感到深深的……不理解。
张公公和温小婉互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若是真从各门出入,问小的即可。”
却又林长海真要问时,又异口同声地说:“回禀林总管,永孝宫今晚,真没有出去过。”
瞧着这两个,配合得这么默契,林长海几乎有吐血的感觉了,他阴阴一笑,“是吗?那好,咱家一个个地问,们互相给自己找个证明吧。”
温小婉的头脑快速风暴,林长海带着突然出现这里,说是奉了圣旨,断不会是真为了查永孝宫,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深夜的时候偷偷出宫幽会老情去了,一定是与那个刺客有关。
但林长海竟抛了西瓜查芝麻,放弃了刺客不查,而专门去查是谁幽会了老情,这未免……
温小婉很快想到了,一定是聂谨言那边帮她善后时,出了问题,惹毛了林长海,而林长海又抓不到聂谨言的把柄,觉得既然是与永孝宫有关系,那么他来查永孝宫就是了,还顺带脚的、堂而皇之的——谁叫他有圣旨呢。
“好,就如林总管所言吧,”
是祸躲不过,只要不进她的屋子,她乐得这里,与林长海拖时间。
温小婉着,把另两间屋子里,住着的宫女和太监叫醒,挨个排到了林长海的面前。
永孝宫集体配备全部齐全,除了今晚守嘉嫔娘娘屋里的两名小宫女,连着锦蓝都被叫了出来。
锦蓝这夜实睡得不好,哪怕是沉沉入睡,也是心有不甘。
前天一晚,她没少皇上面前露面,但碍着她家主子,她不好表现得太过,不痛不痒的,根本引不起皇上的注意,小姑娘觉得她前途十分渺茫。
所以,她被忽然叫起来的时候,差一点把心里的怨气骂出来,好林长海那张驴脸,实太醒目了,把她的骂话,及时撒到了嘴里。
“这是怎么了?”
锦蓝靠到温小婉身边时,悄声地问着,“林总管怎么带来了呢?”
哪怕心怀鬼胎,温小婉也没事似地说:“林总管说咱们宫里,宫禁的时候,有私自出宫了。”
锦蓝还有一点没睡醒,嘟囔着,“谁会没事吃饱撑的,放着好觉不睡,私自出宫干嘛?”
没事吃饱撑着的温小婉,“……”
眼见着来齐了,林长海挨个点头,挨个地问,必须有互相指证,肯定是睡一起的了。
这么问着,没想到还问出一段隐情来——厨娘和新来的那位掌厨太监,竟然睡到一个屋里去了。
不过,这都没关系,宫女与太监对食,上不了大雅之堂,但宫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给主子报备一下即可的。
哪怕这对‘奸’还没有来得及报备,就被查了出来,林长海对此‘j□j’也没有半点兴趣。
反倒是他们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被赶到一边去的时候,都窝成鹌鹑状了。
这么一个个问下来,最后问到温小婉时,林长海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了。
本来就不大,这个时候就特别聚光,好像老鼠瞄到了油花似的,贼贱地抖着,“婉儿姑姑呢?”
温小婉这个证明,不太好选。
她本来就是一个住的,今晚她又不当值,林长海这么逼着她,转了几圈,仍是不放过她,似乎她要是不认,就有可能对她动手的状况,让她有些头疼。
温小婉两世里,虽然最怕死,但她身上还有一个显着优点,是她那个说她‘无论嫁给谁,都是嫁祸于’的师兄点评的,她有一点当烈士的潜质。
但凡是她不想说的,就像她手里做出来的锁,任谁也是撬不开的。
别说林长海还没她面前把什么手段呢,就算十大酷刑都上来,她不想开口,也不会说什么的。
“林总管笑话了,奴婢独住,若是出来证明,才是值得怀疑的呢。”
温小婉笑得谦和,态然自若,她也是反逼着林长海,她要看看林长海敢不敢说永孝宫门口按插了眼线。
——哪怕没有得到肯定,没有亲眼看到,温小婉也敢肯定,一定是按插了眼线,否则林长海不会这样狗咬肉似的,死拖着永孝宫不肯放。
眼线这东西,哪个宫的主子都有一点儿的,秘而不宣,但没有哪个会拿到明面上来说的。
“婉儿姑姑好口才,但很不幸的是……咱家这里,有看到……”
林长海的嘴角奇异地扯了上去,把整个嘴都带歪了。
“是吗?”温小婉故作惊讶,“看到是们宫里的……还是看到的是奴婢呢?”
温小婉这么直面逼过来,且还一点神色不变,着实叫林长海有点吃惊,他冷哼一声,“是看到了,婉儿姑姑又待如何?”
温小婉心口怦然一跳,“能如何,若是真的,自当按宫规处置,林总管不如把看到的叫来,当面对一对,看到的是哪一个?奴婢也好禀明们家主子,交给林总管处置。”
温小婉回答十分得体。她是赌。赌聂谨言的实力,若聂谨言擅后擅得好,那个看到的,应该已经不存于世了。
林长海叫不出来活着的证据,自然搜不到死证据。没有证据,还想随便处置她这个掌宫,也不问问她家主子嘉嫔娘娘干不干?
林长海被温小婉狠狠地噎住,他若能拿得出证,就不用像现这样婆婆妈妈了,早就直接抓了。
林长海还想要发难,永孝宫主堂的卧房门大开,嘉嫔娘娘一个小宫女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出来,带着一抹优雅地笑,说道:“本宫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林总管,这天不亮的,就来本宫这里,不知有何贵干啊。”
嘉嫔黄沛莺又没有吃过安眠药,怎么可能自家院落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还能睡得着。
她原先不出来,是觉得她做主子的,不能没有身份,这么随随便便出去,是会被看低的,而且她觉得温小婉把一切处理得都不错,她没有必要探头。
温小婉出去过,她当然知道。这是她准了的。
宫里各方势力中,她这个没有娘家为她出头的嫔,总要靠上一方才行,既然她的奴婢已经暗暗地为她扒了一条粗腿,她没有必要制止。
聂谨言什么样的身份,她不傻,一清二楚。温小婉自荐枕席,才换来聂谨言的垂青,她怎么能不支持到底。何况,这事做得这么低调,与她好处太多了。
她无论如何,都会护着温小婉,护着温小婉与聂谨言私通这条线的。
林长海这么逼着温小婉,她这个做主子的,再不出来,就好像缩头乌龟了。
林长海一瞧着嘉嫔黄沛莺出来了,连忙给嘉嫔行了礼。
说来,同样都是奴才这一层的,同样做得一板一眼,无错可挑,聂谨言给行礼的时候,就会让觉得不舒服,如背锋芒。林长海给行礼的时候,就很好地显示出一个奴才该有的气质了。
“打扰嘉嫔娘娘了,太后寿宴时的那个刺客至今没有抓到,奴才这也是奉旨而来,挨宫搜查,其他宫殿都已搜完,只差永孝宫了。”
林长海终于扔了芝麻,开始捡西瓜了。温小婉的手心,却冒出一层的冷汗。
嘉嫔娘娘轻轻一笑地挥手道:“即是别的宫都已经搜完了,永孝宫也没有什么可例外的,林公公请吧,赶着天亮前,您还能回去圣上面前复旨。”
嘉嫔并不知道温小婉卧房里发生的事。林长海是奉旨而来,她没有理由阻止,而且她觉得只要林长海的注意力,别纠结温小婉是否私自出宫这件事上,她永孝宫里面,处处都是清清白白,不怕被搜的。
黄沛莺这句说完,温小婉心里大呼不好,求神拜佛都来不及把她的忐忑分解下去,只愿她屋里那个妖孽已经趁着他们这针锋相对时,化为尘埃,跑掉了。
但温小婉比谁都清楚事实,那丫的,一定还——她的屋子除了正门和正窗,没有别的能跑的地方啊。
就林长海下令‘搜’的时候,温小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永孝宫门口却传来了一声,对于温小婉来说,如蒙大赦的传喝,“圣旨道,嘉嫔娘娘接旨。”
温小婉耳尖地立刻听出来,那是与她有着深厚革命友情的战友小福子。
NND,聂谨言,总算来了,快收了的妖孽师弟吧,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温小婉不知道聂谨言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看着温小婉把林长海气得头顶冒青烟的模样,他很是欣赏,最最欣赏的还是温小婉周旋其间的底气——那是来源于对他的信任。
让他忽地觉得,他这趟永孝宫没有白来,他这趟圣旨没有白请。因着这的底气,他做的这些总是有意义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