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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宁

    贺兰子珩觉得对待苏妤的态度上,自己上辈子做对了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没有告诉过她苏家的覆灭。

    她父亲的死、她弟弟的死……彼时他不曾意过她的想法,只是因为不想同她多言而未让她知道。如今却知,如若她知道了,必定是承受不了的。

    就像此时,苏妤安静地躺他身边,却是始终不肯睡,一语不发地望着她,好像仍是不完全相信他的解释,生怕苏澈有什么不妥。

    贺兰子珩坐她身边,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御医来请了脉,细细地询问过病情,又开好方子、嘱咐宫去煎药。

    “休息吧。”皇帝握了一握她的手,微一笑道,“如是还不信,明日让见见他便是。”

    这话说得连齐眉大长公主也有一愣。苏澈仍昏迷着,大抵不能让他进宫来,难不成……竟是要准苏妤出宫么?

    “陛下……不妥吧。”大长公主喟叹劝道,“天子宫嫔,这般出宫是不是……”

    就算皇帝不意,也要提防有心拿此说事。

    “无碍,让徐幽和宫正随着。”皇帝轻松一笑,睇了苏妤一眼又道,“好好歇着,明早御医来看过、确认无恙了才能出宫。”

    苏妤望着他发懵,心中仍一阵阵发慌、发闷,始终平静不下来。齐眉大长公主看了看面前的二,忖度一番,颌首道:“既如此,陛下先陪一陪阿妤便是……本宫就先去歇息了。”

    各中意思,皇帝当然明白,一欠身道:“姑母慢走。”

    苏妤自也懂得这话,大长公主从前也曾希望她与皇帝能好好相处,只是后来实强求不得便也放弃了。今日明摆着又是此意,苏妤心下忐忑:“舅母……”

    齐眉大长公主却仿若没听见似的半步都未停留,朝皇帝浅浅一福径自回了寝殿。

    皇帝回过头瞥了一眼仍自一脸惊意的苏妤,脚下一抬,翻身侧躺了榻上,以手支颐淡看着她。苏妤果然迅速往里躲了去,以一种很是机警的样子面对他。

    每次都是这个样子。

    皇帝挑眉瞧着她,继而向里凑了一些,苏妤又躲了一躲,皇帝得寸进尺。

    “梆”地一声轻响,苏妤的后脑勺轻磕了床栏上,扭头瞅了一眼,退无可退。

    “躲个什么?朕哪次强要了?”语声闷闷的,不满分明。确实,她“得宠”的这段日子里,一直有意回避着床笫之事,皇帝竟也一直随着她的性子不逼她。抬头看了看近咫尺的皇帝,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被他圈怀里——他不迫她便罢,他如是迫她,她连躲的余地都没有。

    “安心歇着。”皇帝一壁笑说着,一壁伸手摘下她发髻上的支支珠钗,乌发一缕缕松了下来,直至最后完全散开。

    贺兰子珩端详着她,她呼吸间带着微微的香气,若有似无,轻轻浅浅地萦绕着。

    这些日子下来,他补偿着苏妤,对苏妤看法的变化也可谓是翻天覆地。只觉自己上一世实糊涂透了,竟错过这样一个好妻子。除却因她的家族而带来的厌恶之外,他根本就不曾留意过她——从她的容貌到内心,都不曾留意过。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忽略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

    她有她的喜怒哀乐、有她的小聪明,他肯不怪她的时候,她也会同他开个小玩笑。

    怎么就疏忽了呢?他们婚后就有过那样的相处。就算是他彼时满心的算计,现细想来也觉惬意。

    .

    苏妤被他看得发毛。还说让她好好休息,这个样子,她怎么能安下心来休息。

    仍被他逼得死死靠着床栏,半点也动弹不得,终是犹豫着推了一推他:“陛下……”

    皇帝很配合地给她腾出了地方。

    苏妤松了口气,却见他虽是挪出了地方,目光却没挪动半分,仍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看穿、看出她每一分每一毫的心事。

    “陛下?”

    语调微扬,带着些许疑惑。皇帝笑了一声,又凝视她片刻,道出了自己目下最分明的心思:“从前,怎么没觉出这么好?”

    苏妤浑身一悚。

    “朕觉得自己的一世都傻透了。”他说。

    是上一世。贺兰子珩自己心中明白,苏妤却听得讶然,怔了一怔,慢吞吞道:“陛下何必……这样讲,臣妾只是……”

    她偷眼瞅了瞅他,复又垂下眼帘道:“臣妾想歇息了。”

    “嗯,睡吧。”他微笑,为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却下了榻,往外走着随意说,“不扰了,明天下了早朝安排去见苏澈。”

    .

    事上最难测的大约就是心。贺兰子珩只觉他这一世是要用来偿还她的,是以初对她看法改变的时候,他并不曾当回事。

    不管怎么说,上一世有那么多年,他半点都不喜欢她,他觉得这一世也就这样了。

    变化却是潜移默化。没有注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他心里多了分量——不仅是亏欠的分量,她的一颦一笑、甚至是一惊一怯,都逐渐地印进了他心里,留下一道道的痕迹,挥之不去。

    后宫觉得,苏妤复宠是最不可能的事;贺兰子珩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上她是最不可能的事。

    如今……

    头一件事因为他的重生而改变,后一件事……

    他这个重生的都说不清是从何而来的改变。

    .

    翌日当真让苏妤去见了苏澈。

    苏澈沈晔府上养伤,虽是仍昏迷着,但苏妤一见,仍是放心了许多。

    到底还活着,一呼一吸向她证明了他尚世,也终于让她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那些梦到底还只是梦,至少现还没有发生过。

    房里静静地待到夕阳西斜,已是不得不回宫的时候。苏妤站起身,突然对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很是眷恋。虽是第一次来、虽是不及皇宫的奢华,却是让她觉得无比轻松。

    因为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礼数、没有那么多明争暗斗,她可以毫无顾虑地安静地陪伴着家,从清晨到日落。其间亦不会有任何来打扰她、告诉她谁传她去见。

    堪称是几年来最无虑的一天。

    踏出房门,折枝即迎了上来,苏妤一壁向前走着一壁道:“代好好去谢沈大,不便见。”

    折枝应了一声“诺”,却转而又道:“徐大和宫正已专程去道过谢了。”

    “他们去道谢了?”苏妤微愣,“陛下的意思?”

    “只能是陛下的意思。”折枝答道。苏妤思量着浅一颌首:“那便这样吧,回宫。”

    .

    出宫的途中,苏妤一路都担心苏澈的情况,梦中的场景眼前中挥之不去,弄得她全然没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现下见到了苏澈、亦听御医说明了情况,放下心来,坐回宫的马车上,便心情大好地挑开帘子往外看。

    锦都的大街,委实也有许久不曾见过了。

    一个个坊门有序地列着,坊门口有些小商铺。天色已晚,不少商铺都已开始收拾东西,是回家的时候了。

    马车经过安业坊的时候,苏妤不禁有些失神。安业坊后便是崇德坊,崇德坊里……有她苏家的宅子。府门朝街道而开,那是正三品以上官员府邸才能有的殊荣,彰显着苏家的显赫。

    很想回去看看。

    几年没有见过父亲了,哪怕她知道父亲都做过怎样的事情、间接地让皇帝对她产生了怎样的厌恶——甚至她复宠的这些日子,他也险些一剂催情药再度断送了她的前程。但那到底是她的父亲,她的至亲。

    “娘娘……”折枝犹豫着悄声道,“娘娘如是想回去看看……”她觑了觑外头,是徐幽亲自驭马,“只要徐大答应……”

    只要徐幽和张氏肯,她大可回去看看。只要他们谁也不提,皇帝不会知道她去了沈府以外的地方、不会知道她见了苏澈以外的。

    苏妤却狠然摇头:“去不得。”

    她太清楚,父亲的野心,只要有半点机会,都会再度滋生。

    .

    过了含光门,就已进皇城了。驶出一段距离,马车却倏然停住,停得很猛,苏妤身子一晃,扶稳了朝外问道:“徐大,怎么了?”

    徐幽笑答说:“日子太巧,碰上家子进宫了。”

    正说着,已听到外面的见礼之声,是负责带家子们进宫的宦官向徐幽见礼。听到那几日赔着笑说请徐幽稍候、待得家子们的马车走完再过,张氏向外面看了一看,回过头向苏妤道:“是路口碰上了,看样子那边已过了一半了,咱们等她们的马车走完便是。”

    苏妤听言默了一瞬,却生硬道:“不等。已进皇城,她们该知道可能会碰上什么,如是碰上了宗室亲王的车驾,决计不会许她们先过。”苏妤瞟了一眼窗外,视线停那一列长长的车队上,“莫说是还没进宫的家子,便是进了宫,也没有已册封的嫔妃给她们让道的道理。”

    张氏轻怔。苏妤这话是对的,却不知该如何同那边的解释,虽是奉旨出来,她却不敢擅自告诉旁有天子宫嫔出宫。正犹豫着,却见苏妤已径自取了腰牌递出去,正与徐幽一问一答的几登时没了声。似乎很是滞了一瞬,才传进来了问安之语:“充仪娘娘大安。”

    苏妤将手收了回来,语声曼曼传出:“几位大,本宫知道先来后到的道理,不过既是要入宫的家子,自是礼仪尊卑为上。”

    谁都没想到会皇城里、皇宫外碰上个充仪,却也谁都知道,这位充仪是皇帝的发妻,如今也正得着宠。

    不敢多言,几长揖道“诺”,按苏妤的意思去传话了。苏妤看出张氏面上的担忧之色,微微一笑:“张姐姐不必担心。此番出宫未备卤簿,确是有些掩耳目的意思,但陛下也不曾说过不能让旁知道,们循礼做事罢了,没什么错。”

    苏妤清楚,这些马车里有不少都是锦都的家子,少不了有和她相熟的。无论交好还是交恶,一旦中选,日后便要朝夕相处。她被贬妻为妾是尽皆知的事,万不能一让再让。

    那几个宦官大抵不会和家子们明说这马车里坐的是谁,但总免不了会有家子使些好处知道实情,必会传开的。

    .

    当晚,折枝便入殿禀道:“有几位家子给娘娘送了礼来。”抬了抬眼皮又轻笑说,“当真是个个机灵,看样子入宫才一两个时辰,就把后宫都打听得清楚了。”

    苏妤才要说话,便见折枝衔笑一福:“娘娘别急,都替娘娘推了,一份都没收。”

    “这就好。”苏妤抿唇而笑,“绮黎宫上下都叮嘱好了,谁也不许收这些家子的好处。大选的事娴妃管着,那两位少不得等着抓把柄,不给她找麻烦。”

    “奴婢明白。”折枝径自坐下来,从面前的碟子里拿了个橘子手里剥着,一边思索着一边道,“这是头一次大选,倒没想到陛下这么不上心。听御前的说,陛下的意思……好像连殿选都懒得露面似的。”

    “左不过是朝中事多,陛下顾不上罢了。”苏妤笑而摇了摇头,“再怎么说,殿选的时候他总得自己拿主意去。选嫔妃么,哪有皇帝不露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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