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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送

    “陛下?”过了许久,皇帝都未放开她,苏妤终于试着轻唤了一声。

    “咯……”两只小貂一齐叫了一声,分别蹿到二背上,挪动间蹭着他们的脖子,毛茸茸地带来一阵痒意。

    “嗯……”黑暗中传来皇帝沉沉的一应,周围一松,终于松开了她。苏妤向旁边挪了一挪,唤折枝进来掌灯。

    车中重新亮了起来,皇帝看着苏妤,发髻被他搂得有些乱,一只钗子歪了下来。伸手想为她重新簪好,苏妤一见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也立刻抬了手,髻上一摸,即触到了那只钗子。

    遂是比他快了一步,径自重新插好了那只钗子。

    各自平静了一会儿,皇帝问她:“方才怎么回事?”

    “臣妾和子鱼玩。”苏妤默默道,“那支箭便射了进来。”

    皇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睇着窗栏上的那支箭不语。

    “现一想……应是方才逗子鱼的时候正好偏了下头,若不然……”

    若不然,大概就射中了。

    那支箭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支箭,便是她吹熄烛火后射进来的那支。皇帝扫了一眼,伸手拉起她:“去朕车里。”

    短有一瞬迟疑,苏妤应了声“诺”,便随着他下了车。

    晚间已有些微微的凉意,踏下马车间恰有清风拂过,苏妤禁不住地一寒,他的手便揽了过来,一壁护着她一壁道:“折枝,给充仪取件斗篷来。”

    “诺。”折枝立即回身去了,拿着斗篷到了苏妤身侧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子鱼还她肩头站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瞧着她,这要如何给她披斗篷?

    觉出折枝的犹豫,皇帝眉头浅蹙,侧首一看随即了然。轻轻一笑,手伸到离苏妤肩头一寸远的地方。

    “咯。”子鱼一叫,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他肩上。

    苏妤披好斗篷抬起头:“陛……”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便“嗤”地笑了。不是她想失仪,实是面前这景象太好玩:皇帝一身玄色直裾,夜色中长身而立明明威严得很。可子鱼和非鱼分别他两个肩头上,偏还是一样的动作,就那么蹲坐着望着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地想笑。

    “笑什么笑!”皇帝横了她一眼,低斥一声。苏妤止住了笑,却仍是眉眼弯弯的,如他所做的一般,将手伸到他肩前,子鱼便又跑了回来。她肩头乖乖趴着,还不忘和他肩上的非鱼打个招呼。

    似乎就这样忘了适才的惊险了。一众侍卫默然不语地跟着二,都禁不住时不时抬眼看看他们肩头的那两个白色的小小身影。

    怎么就觉得……这么有趣呢?

    .

    “陛下大安。”佳瑜夫到了二身前一福,起身后忖度着道,“臣妾听说……方才有刺客,陛下可好?”

    “朕没事。”皇帝轻一颌首,答得随意却并不轻松。

    佳瑜夫抬起头,黑暗中也是那两个白团最是显眼,分立二肩头,好像提醒着她什么。

    一对雪貂,分属他们。

    回了回神,她复又低下首去,浅笑道:“臣妾听闻充仪受了些惊吓,不如让她到臣妾车中歇一歇?想来陛下还要处置此事。”

    感到被他握手中的柔荑微微一搐,他反倒握得更紧了,向佳瑜夫道:“暂不必了,朕还有话问她。”

    便继续朝前走了,佳瑜夫只好退到一旁让出道来。上了马车,皇帝亲手为苏妤沏了杯茶,噙笑问她:“刚才怕不怕?”

    “嗯。”苏妤捧着茶杯点头,微有些闪烁的目光让皇帝看出她有些心思,问道:“想什么?”

    “陛下……”苏妤抿了口茶,思量着道,“为什么会有刺客?”

    “唔……”皇帝坐下来,支着额头想了想道,“时不时有个想弑君的,也不是什么怪事。”

    苏妤便沉默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将那些话说出口。

    皇帝睇着她,又问道:“怎么了?”

    “臣妾想……”苏妤抿了抿嘴唇,终于道,“那刺客……会不会不是冲着陛下来的?”

    皇帝微眯双眼,有几分不解的探究:“何意?”

    “陛下的车驾一眼便能看出不说,臣妾与陛下相隔那么远,不该会弄错。”苏妤道,“彼时天色以晚,那第一箭多半是借着烛火瞧着影射进来的——会是怎样的刺客,能通过影子断出臣妾的位置,却辨不清男女身形差别?”

    她羽睫低垂,徐徐解释着,未留意到皇帝目中有些惊讶的赞许。顿了一顿,续言道:“自古敢于弑君者,谁没几分胆识?多半更是抱了必死之心,可这刺客除却那两箭以外,什么也不曾做。似是只想一箭取了臣妾性命便了事,一箭未成便赌了一把、试了第二箭,仍未成,便作罢了。”

    听得皇帝轻轻“嗯”了一声。苏妤又言道:“再者,从陛下车驾到臣妾那里,距离这般的远,第二箭射出之时陛下多半已下车前来,他若当真是为弑君,看不到么?更奇怪的是……自陛下进来之后,就再无事了。”

    搁下茶盏,苏妤沉吟片刻,缓言道:“只怕本就是冲着臣妾来的,根本就没想、也不敢伤陛下吧?”

    这就是他方才的猜测,所以才立即叫沈晔带去护苏妤。因不想苏妤担惊受怕,他并不打算把这些猜测告诉苏妤,倒没想到她也想到了。还是刚受了惊吓后,这么快便想得如此清楚。

    .

    “沈晔。”皇帝沉声一唤,听得沈晔外应道:“臣。”

    “进来。”

    沈晔便上了车,肃容一揖:“陛下。”

    “朕要办三件事。”皇帝说着,面上仍有几分斟酌之意。沈晔静等片刻,皇帝方续道,“第一,先不必追了,把撤回来。知会沿途各州府封路,彻查此事便可。”

    “诺。”沈晔颌首。如此确是更合理些,让他的如此去追也不是个办法。

    “第二,撤下来的尽数派出去。”见沈晔微有一怔,皇帝略一笑道,“亲自带着,先护充仪回宫。”

    “……陛下?!”沈晔和苏妤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

    皇帝执起茶盏饮了一口,解释道:“能把充仪哪辆车上了解得如此清楚,朕担心这宫里是安插了的。如是这般,目下不论如何护着充仪、换到哪一辆车上,他大抵都能知道。即便是一路留充仪朕车上,也难保没有一时疏忽的时候。”微微颌首,皇帝笑说,“不知他有没有胆子铤而走险做第二次,但朕不能拿充仪的命去试他的胆子。所以先护充仪回宫,走哪条路自行决定,只要充仪稳妥便可。”

    沈晔再次觉得……皇帝宠云敏充仪宠到了不要命的份上;苏妤则觉得……他疯了!

    “陛下。”沈晔揣度片刻后抱拳道,“臣护充仪娘娘先行回宫无碍,但万不能带那么多同去。回锦都还需几日,这一路若再有什么差错……”

    万一碰上真弑君的呢?

    天子仪仗这样大的阵势,总不可能掩耳目,每每出行总是最容易下手的时候,皇帝怎能把身边的都派出去?

    “不远了,出不了什么差错。”皇帝轻哂。虽是尚存两分不确信,但他多半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的——上一世的那些年里,从来不曾遇到过有行刺,包括出行途中也未曾有过。是以大约就是没有吧,即便那时身边总带着不少、让下不了手,但……此番毕竟无旁知道他把都差出去了。

    所以应该无事。

    “就这样吧,护她回去,即刻便走。”复又要端起茶杯再喝一口,一瞥却见非鱼扒杯子边喝得正痛快,“……”无言了一会儿,侧首向苏妤道,“去准备吧。也没几日,不必带太多东西了。让折枝照顾着便是,旁也不必跟着了。”

    看皇帝神色坚决,苏妤心知没有分辨的余地,便起身一福:“诺,臣妾这就去。”

    “委屈了。”皇帝忽地说。苏妤一愣,抬眼看了看他,轻一笑说:“活命要紧不是?”瞟了眼喝够了茶又去和子鱼玩的非鱼,苏妤默了一默,终是道,“臣妾先去给陛下换盏茶来。”

    未待他开口,她便去端了那茶盏起来,低眉扫见盏中茶叶的瞬间轻轻一滞:君山银针。

    方才没有叫宫进来,这两盏茶都是他亲手沏的。他这一盏是君山银针无碍,她那一盏却是……

    六安瓜片,她最喜欢的茶。

    取了新的茶盏,热茶沏好又放到合适的温度,她抿笑端了上去,看了看已经他榻上缩成一团虽睁着眼却明显犯着困的子鱼和非鱼,笑言道:“子鱼就只好劳陛下照顾两天。”

    “放心。”皇帝笑一颌首,“如是敢跑,朕让封城也把它找出来。”

    .

    苏妤下了车往回走去。天色又暗了些,随侍车旁的宫们皆掌起了宫灯,一点点暖黄散落开来,连成长长的一条。放眼望去,整条道路都仿佛用无数光点铺成的。

    自己回宫……

    这是她头一次碰上这样的事,略有忐忑之余似乎又有些莫名的欣慰。

    从前的那两年,怨也好,恨也罢,都她心里有挥之不去的印记——即便是今日,她也从不曾彻底放下过那种怨恨。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彻底放下,只不过为了自己、也为了苏家,于情于理她都不要计较为好。

    但就是存着这样的怨恨,方才他车中护着她时,她心中仍有忍不住的微颤。那淡淡的龙涎香气息萦绕她身边,虽是味道并不重,却将她紧紧包裹着,轻缓地安抚着她的一颗心,驱走了黑暗中的万千恐惧。

    即便那时她还担心会不会有第三支箭射进来,刺穿她的身体,或者……让他丧命。

    真是心莫测,连自己的心也难摸清楚。

    一声轻喟,苏妤上了马车,向折枝道:“收拾几件轻便的衣服,陛下旨意,让先回宫去。”

    .

    天子御驾上,灯火仍是亮着。已然下车离开的苏妤没有听到皇帝让沈晔办的第三件事什么:“传急令,把靳倾使节拦下来,请回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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