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
事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那日她和皇帝提起彻查阮家的时候，对娴妃确是存了疑,思来想去都觉得若是娴妃没有将那事说出去,楚氏根本没有理由知道。
是以她想让皇帝查阮家是真的,且根本不是适才所说的“娴妃娘娘为了让臣妾释疑才提了这要求”。
本是想着查一查便是,跟谁也不说。若查出是娴妃,皇帝自由决断；若不是,她也就放了心,省得疑神疑鬼。
接下来的事却出乎她所料。不过两天,娴妃便亲自登门找到了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半晌之后,问了一句：“怀疑？”
“……什么？”苏妤一时当真是愣住了。照理说,禁军都尉府办事谨慎,万不会走漏了风声。那日她也怕御前会不会有出去乱说,故而特地多了个防心，写了个字给皇帝看、皇帝转手便交给了沈晔，根本不会有第四个知道。
可目下……娴妃不仅是知道了禁军都尉府暗查阮家，还清清楚楚地知道是苏妤出的主意，实反常。
相视无言片刻，娴妃带着几分赌气之意地她面前坐了下来：“真不知怎么想的……罢了罢了，查就查，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如同儿时闺蜜间吵架的言辞，反倒说得苏妤很是不好意思，沉吟片刻，方将自己为何生疑说给她听，末了亦是直言道：“那事除了知、知，便只有陛下知。自不是告诉楚氏的，若说是陛下，信么？”
皇帝当然也没有理由，唯一的疑点就只能娴妃身上。
娴妃也没反驳，不得不承认苏妤的怀疑到底是有道理的，默了片刻，缓缓道：“那就由着禁军都尉府查吧，结果如何，等着看便是。”
看得出娴妃不高兴，说了这话就头也不回地出了殿。这一遭弄得苏妤心中烦了起来，这些年，到底还是娴妃同她最好，平白失去了这挚友心中有愧；可若就此不查……亦是心中难安。
到头来，苏妤寻了个折中的法子，找了机会沈晔从正了殿告退时拦住了他，对他说：“阮家的事，有劳沈大……”
沈晔立时眉头一挑，还道是要做栽赃陷害之类的事，苏妤却说：“如是查出了结果，烦请大先知会本宫一声，再往陛下那儿禀。”
这倒是不费事。
要说这阮家朝为官多年，干净成这样也委实不易。沈晔查得过程中就已惊得够呛——莫说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跟阮家没关系，这阮大的俸禄有泰半都拿去接济了穷。不仅如此，看着履历，沈晔看得出这阮大朝为官最初的那些年混得不济明显是被同僚排挤的，追其原因，是他太不愿意和同僚同流合污。
这么个官场上都混得清白的，反倒给后宫嫔妃下毒？
说不过去。
查完了此事的沈晔长松了口气，看来原本预料的腥风血雨是来不了了。写好了折子准备次日呈到御前，更差立时三刻就把始末告知了苏妤。
当晚，沈晔却收到娴妃的信，信中要求他将此事暂且压下，过些日子再禀。
沈晔是忠于皇帝的，让他作假他断不会。但这种无伤大雅的“暂且压下”，做也就做了。何况那砒霜的事还未完全查明，阮家这一道不过其中一小小查去，禀不禀这一句都没什么大碍。
凝睇那信良久，沈晔烧了信纸，只将信封收进了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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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把此事“暂且压下”的决定，却是苏妤和娴妃一同做的。那日苏妤放心之余，自是要厚着脸和娴妃赔不是去，娴妃可不好哄，任她旁边说得口干舌燥，愣是一个字都没还她。
苏妤简直要哭了，绞尽脑汁地想了一番，起身去了娴妃的小厨房。
于是下午的时候，她又口干舌燥地说了许久，娴妃一壁悠哉哉地吃着点心，一壁神色平淡地听着她赔不是。眼看着夕阳西斜，娴妃垂眸起了身，睇了她半天，道：“正好陛下这些日子也不让姐姐去晨疏定。这儿有新进的六安瓜片，姐姐尝尝吧，得先给佳瑜夫问安去。”
口气随意，倒是消了气的样子。
见她离开，苏妤想了想，觉出她大抵还是有什么话要说才故意提了品茶之事留她，便不急不躁地留下等她，娴妃回来后果然道：“想了想，让沈大把这事搁一搁可好？”
苏妤微讶，娴妃轻声一叹，解释道：“不管楚氏是如何知道的那事，如今她既是知道了，对便一定是不利的。不除她，她早晚把那事挑出来，这些个‘邪术’，陛下可以不意，但满朝文武能不意么？到时候找谁算账去？”
这话说得不错。苏妤以楚家安危唬住了楚氏一时，却唬不住她一世。假若哪一天那些梦魇被揭出来，只怕皇帝不杀苏妤就平不了民愤。
“就此除了她吧。”娴妃叹道，“不然提心吊胆的。”
如何除却要有个法子，苏妤看着娴妃的样子，心知她估计都琢磨得差不多了，便笑道：“别拐弯抹角了，有话直说。”
娴妃遂白了她一眼，继而道：“她现必是急着除的。为了楚家，她也不敢耽搁太久，必定见缝插针。可因为砒霜的事，她又已风头浪尖上，必不敢亲自动手。”
苏妤听言挑眉：“所以呢？”
“所以说若是现有个跟反了目，她不是正好拿来用么？”娴妃道。
苏妤便了然地笑了。乱了阵脚的最易被戳到软肋，楚充华现为了护楚家，显然没有太多时间去选帮手。
是以她们暗地里把“禁军都尉府查阮家”的消息散了出去，加上一句“是云敏昭仪出的主意”，便足以让楚氏来娴妃这里挑拨离间了。
娴妃宫中有权有势、阮家又是大世家，楚氏只道是上天赐了个帮手给她，哪知道从她去试着说服娴妃那日起，就全着了二的道。
她来费了力说服，娴妃也算心里真有了底，知道自己和苏妤那日的猜测并无错。当下写了东西让送去，告诉苏妤：八字有一撇了。
那么她们自会来写那一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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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瑜夫是个晓得轻重的，必不会为她办这事，却免不了要给她出谋划策，好歹面子上要过得去。”那天，和娴妃“密谋”时，苏妤淡笑道。
果不其然，楚氏造访时的那一番话，一听就不是她自己能想得出来的。彼时娴妃只是静静听着，揣度着若是自己当真心有动摇该有怎样的反应、该说怎样的话，假戏真做，做得十分到位。
同时心里更加明白，不论楚氏要做什么，必定会把自己推前头。她虽是想除苏妤，但自己这个娴妃……她眼里肯定也是不存最好。
拿准的，也就是这一点。
眼见楚氏给她带来的那宫女虽然目下是苏妤身边服侍着，却是采择家子时阮家送进宫的，娴妃心中冷笑，楚氏这是想把这脏水全泼她身上。
这主意八成还是佳瑜夫出的。
却不言不语，没揭穿她半分半毫。楚氏想怎样做，她便怎样做。另一边更与苏妤一同做着戏，让阖宫都以为她们当真是要斗个死活。
表面上，楚氏让她帮忙的事并不多，不过是借她这掌权宫嫔行了个方便，想法子弄了药进来；暗地里……
苏妤把楚氏查了个底掉，非常清楚她给那安排自己身边的宫女改了典籍，做出了她从前娴妃身边做事的假相。
到时候毒死了苏妤、所有矛头都指向娴妃，加之禁军都尉府本就查着阮家，即便楚氏此前也被查着……大概也能把罪名脱去大半。
只不过，这改换宫女典籍的事……
“她当就她会改？”苏妤一声不屑的轻笑，“用过的招了。”
可见楚氏宫正司也是有脉的，不然也做不来这样的事。是以听得苏妤这样说，折枝还以为苏妤这是要借宫正的手再把典籍改回去，苏妤倒是没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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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目下，一切事情都照着二的意愿一步步地走了下来，众都以为她们反目的时候苏妤宫里出了事、娴妃看似心虚地出来解释，然后……当着阖宫的面，苏妤竟万分诚恳地替娴妃说话。
苏妤方才的那一番解释最多能让众消三分的疑，静了一静，便有犹豫着斟酌道：“若是如昭仪娘娘所言，听着倒真不像娴妃娘娘做的了。臣妾等亦是知道娴妃娘娘的为，只是……只是这宫女，可是确为阮家送进来的、又敲娴妃娘娘宫中服侍过，如此这般……”那说着，声音有些低了下去，到底是呢喃着把话说完了，“若说和娴妃娘娘没关系……此事未免也太巧了。”
何况娴妃刚才那样子分明就是心虚得掩饰什么。
苏妤低着头，眉头浅蹙，好像仔仔细细地思考着什么，过了许久才抬头看向徐幽，问他：“徐大，这宫女的典籍可否让本宫一阅？”
徐幽见皇帝点了头，便将那本册子交给了苏妤。苏妤翻了一翻，俄而一讶道：“是两个月前才到本宫这里服侍的？”